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昴被监禁的地点,位在远离聚落的森林深处——能让「克雷马尔堤迷路之森」发挥本领的深绿僻地。
走出建筑物的瞬间,肌肤沐浴在暌违三天的外头空气中,昴反覆深呼吸。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有够臭的。……这究竟是什么的味道啊?」
「谁知道。跟腥臭和腐臭不一样,不过刺鼻这点是一样的。感觉有点像是油或药品之类的……」
「考量到刺激性臭味这点,应该是阿摩尼亚那种的吧。算了,之后再考究。」
回望监禁自己的建筑物,扯掉这个臭到叫人印象深刻的话题。
建筑物是白色,很有历史感的石砌造物。材质和年代感觉都很接近坟墓,不过保存状态比坟墓还要好。恐怕是受到了包含臭气在内的环境影响。
「我被关起来的时候就有想到,里头连只虫或老鼠都没有呢。」
「一定是因为环境很奇特。我本来也是打算用加持的力量碰运气找出菜月先生的位置,但要是没察觉到这股不对劲的话,真的很危险。」
「不对劲?」
「要是认真起来,我的加持是可以听到各种动物的声音,不分虫鱼鸟兽的。毕竟这世界上不可能有全然安静的地方。要是有的话,觉得可疑是人之常情吧?」
奥托闭上一只眼睛眨眼,昴则双手抱胸,然后感动地说:
「嗯,你真精明。我是真心不了解为什么你都没有出头天。」
「是褒还是贬,不能只选一个吗!?」
「你为什么没有出头天?是因为有不能对人说的严重缺陷吗?」
「竟然是用贬来结案!?」
奥托碎念昴对他的功绩称讚不足。对此昴以苦笑回应,并且感叹。
奥托的加持——「言灵加持」,是可以和任何生物沟通的能力。利用这个加持,他能和地龙对话,直接听取鸟和昆虫的意见,得知安全的路径。
「你就是用那个加持找我和躲避嘉飞尔的吧。你那能力果然乱方便一把。」(注:方言,就是方便的一逼的意思)
「也不尽然只有好处啊。它们也只是上谈判桌,谈判的结果还是要看我。要是惹它们不高兴,被骗的我可是会直接被带到悬崖边的。」
「大自然的生物好可怕!」
由当事人口述给没有加持的人的告诫。将其铭记在心,昴总之先把对白色建筑物的兴趣搁置在一旁。虽然在意那是什么地方,但就算想破头也不会出现答案。现在有比那更需要去思考答案的问题。
「例如,我们回到大家那边,揭露嘉飞尔的企图。」
「……其实,我不推荐你这么做。」
「是喔,为什么?」
「呃,我刚刚说明的时候解释不够。菜月先生不见所造成的影响,比字面上的意思还要大……」
奥托像是难以启齿,不但别过视线,双手手指也在胸前互相接来点去。这娘娘腔的举动惹来讨厌的预感。「讨厌,好可怕。」昴先丢了这一句开场白,然后又问:
「虽然可怕,但说吧。我不见之后,其实是怎样的感觉?」
「没有啦,事实跟我的说明没有相冲突喔?只是,真实情况该说是比说明的还要激烈呢,还是有点严峻呢……」
「讲重点!」
「因为爱蜜莉雅大人被逼到绝境,避难的村民们又不安到极点,要是这时听到菜月先生被监禁的话,累积的情绪会一口气爆发的!」
举双手投降的奥托,自暴自弃地暴露真实状况。
而他说的话让昴的嘴巴一张一合,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问:
「情况,有那么严重吗?」
「……自己对身边的人而言是多重要的精神支柱,对此菜月先生最好要再多有点自觉。详情我不清楚,不过爱蜜莉雅大人联络不上契约精灵,而且村民们不也是第二次被菜月先生拯救了吗。」
「那是,这个嘛,是这样啦……」
「真是不可靠的回应呢。」
奥托叹气耸肩,但昴可没法轻易点头。
爱蜜莉雅的不安,昴懂。帕克不在后,绝对站在她这边的人就只剩下昴。话虽如此,就算去掉「试炼」,爱蜜莉雅也没理由仓皇到这种地步。
阿拉姆村的村民也是。自己是帮忙他们解决了魔兽骚动和魔女教的问题,被他们感谢的感觉虽然不坏,但这样太过头了。毕竟昴曾眼睁睁看他们死亡好几次,所以觉得他们对自己的评价太过。
只不过,假如这两件事都是真的,那状况可说是非常麻烦。
「我出现的话『圣域』会发生大暴动……那,说真的你为什么找我?就算找到了,也不能解决任何事啊。」
「那要我放着不管让你等死吗?这个理由不行吗?」
「————」
「好痛好痛好痛!干什么!?为什么不发一声就打人啊!?住手好吗!?」
昴不是用巴掌,而是用拳头敲奥托的肩膀,涌上来的感情也一起敲进去了。
总而言之,揭露嘉飞尔的阴谋作战法只好放弃。昴也不希望与「圣域」的关係恶化。当然,他也不打算哭着入眠就是了。
「在这边坦白事实不是上策,是吗。没办法,只好执行Plan B。」
「扑累逼是什么?」
「啊?哪有那种东西。要是讲话的期间有想到就好啰。」
毕竟在逃脱之前,满脑子只想着死。即使因为机缘造化,被人从死心里头给拉出来,但脑袋的思考区块还没能起作用。
「不过,你跟我不同,心中确实有计画。你应该不是那种只是为了救朋友,就脑袋空空不考虑后果直直往前沖的人吧?」
「呜哇!呜〜哇!突然讲那什么话啦,真是的!不过,我当然不是什么都没想就跑来啦?」
被期待就会想要回应,奥托也跟昴一样耍嘴皮。
他露出坏坏的笑容,稍微压低声音说:
「菜月先生本身对嘉飞尔来说就是烦恼之源。明明没用处却还让你活着就是证据……所以说,你只要把他的烦恼根源收走就好啦。」
「你的意思是?」
「让菜月先生逃到结界外。只要有结界,包含嘉飞尔在内,原先的住民就没法追你。等结界解除、条件齐备时,烦恼的火种也等于泡水了。」
因为「圣域」的结界尚未解除,因此要是在内部发生暴动就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奥托的提议很简单。为了避免暴动,先让能够星火燎原的火种——昴到外头去。这样一来,要解救被当成人质的村民就不难了。
「问题在于,办得到吗?正所谓『知易行难』。」
「讲那种有典故的话,简直就像嘉飞尔呢。不管怎样,这一点可以说你用不着担心。因为早就有可靠的协助者了。」
「协助者?」
「对。多亏有她,我才能边逃边了解里头的情报。就算听其他生物提起,它们也很难理解複杂的人际关係和情势变化。」
加持在这方面也不是万能的,这主要是因为生物的价值观不同。
不过,有协助者存在还是叫人有点吃惊。「圣域」似乎也不是团结一致。虽说也能理解置身在化为火药库的「圣域」中,不希望火星狂扑过来的心情。
「不过,逃脱啊……」
「是的,那是最好的选择。我懂你很想直接跟爱蜜莉雅大人说你没事……」
「会有那份心情是正常的……讲是这样讲啦。」
没法反驳奥托的计画。担心爱蜜莉雅的心情还可以忍,可是,会犹豫是否要就这样脱逃,则是因为别的事。
「总而言之,我想跟协助者碰个面。就算要逃,机会也只在爱蜜莉雅挑战『试炼』的这段期间……也就是说,只有现在。你是这个意思吧?」
「真的很难得,菜月先生竟然会想得那么快。我跟协助者约好在森林外头碰头。所以先去那边吧。请不要迷路了喔。」
肯定昴的判断后,奥托朝向森林竖起耳朵,发动「言灵加持」的力量,倾听周遭生物的耳语。
「————」
有时候,奥托会发出不是人类会发出的声音。似乎是加持让他说话时会配合说话对象的频率。好想知道他跟蝙蝠是用超音波对话的吗。
等奥托谈判完,两人就动身去见协助者。要仰赖价值观迥异的昆虫和小动物说的话来穿越阴森的森林,比想像中还要耗费精神。
「没想到,会带我们到人类不会去的巢穴……」
「因为对方不是人类嘛。不过,这样的辛苦也即将要结束了。」
昴疲累吐气,头髮沾满叶子的奥托这样回答他。听到如此积极的回答,昴抬起头,正前方有微弱的火光——是聚落的篝火。
有篝火,就代表爱蜜莉雅正在坟墓里进行「试炼」。其实可以的话好想直接冲过去,陪在她身旁——
「……可是不行。对了,你说的协助者是谁呀?」
「约好碰头的地方就在这里。她很守时,应该已经到了……」
「——等到都打瞌睡睡一轮了。人家都等得不耐烦要变成老太婆了。」
「——咦?」
突然有人加入对话,让昴倒抽一口气。
有人踏草接近。往那边看过去,刚好看到分开草丛现身的粉红色头髮少女正在拂拍短裙裙摆。然后——
「只不过,拉姆就算变成老人还是会很可爱就是了。」
语毕,拉姆用一贯的态度朝着昴他们轻哼。
2
抵达与协助者会合的地方,结果现身的人是拉姆。
昴对此惊慌失措、浑身僵硬。拉姆则是眯起浅红色双眼注视他。在那危险的视线中吞了一口口水,昴快速朝身旁的奥托使眼色。
「……奥托,我数到三就分开来逃跑。你负责担任大吼大叫吸引敌兵的诱饵,我则是安静无声离去的匿蹤者。有异议吗?」
「充满异议啊!?是说,干嘛那么警戒……」
「笨蛋,我们被盯上了。看看拉姆的眼神吧。她想杀了我们两个。不会错的。我在宅邸偷懒的时候,她也老是用这种眼神看我。相信我吧。」
「要我相信一个平常就被人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盯着看的人类什么地方呀!?」
昴小声告知逃跑的盘算,可是奥托的反应却很迟钝。对上拉姆时,直觉太差可是会要人命的。很遗憾,但奥托已经算死了。
「然后,我会把死去的你放在心上,成就你解放『圣域』的遗志的……!」
「玩笑可以到此为止,先继续话题吗?浪费时间,就是浪费人生喔。」
「这种被当作浪费的感觉,好像我已经死了!」
奥托紧咬拉姆的冷漠不放,但对他这种态度,拉姆回以冰冷无情到可怕的目光。被视线切成碎片的奥托徒劳无功地被炸沈。
看完单方面的应答,昴接着说下去。
「不管怎样,看奥托拼了老命却又不焦急的样子……你就是他说的协助者?」
「协助者听起来立场是对等的。要说使唤者。」
「感觉奥托变得超像使魔的。」
被当成使魔的当事人虽然不满,却没反驳,所以算是默认。称呼姑且不论,拉姆帮了奥托一把似乎是事实。
也就是说,她也是不希望「圣域」发生暴动,要昴逃到外头的人——
「拉姆会和奥托联手,真是叫人无法想像。」
「算是吧。不过,就接受这事实吧。」
「就那样吧,不过我也认为还有其他观点。而且那个观点还比较正常。」
「————」
「你会要我逃跑,是罗兹瓦尔的指示吧?」
昴刻意逼问,沈默的拉姆表情顿时冻结。
她是主动帮助昴,这想法确实会让人心头热起来,但昴非常了解像她这种实用主义者是不会出手的。拉姆的行动源头,都来自于对罗兹瓦尔的忠诚。因此,她这么做的用意,背后一定是有罗兹瓦尔的考量。
「————」
「不否定是吗。虽然不晓得奥托知不知情呢。」
「我是跟菜月先生做交易。才不会做逾越的事呢。」
「这样一讲,是拉姆先主动找你啰。如果这也是罗兹瓦尔的指示,那应该还讲了其他事吧?那家伙,是基于什么想法在行动?」
「……明明是巴鲁斯,血液循环得倒是很快呢。」
听了奥托的自我辩护,昴更确信自己的想法。拉姆叹气,里头似乎含有些微的疲累与着急。
「真不像你会有的态度耶。」
「那是拉姆的台词。被人监禁在不知名的地方,还能这么沈着冷静才叫不可思议……应该说,令人毛骨悚然。」
「不要讲毛骨悚然这种话嘛,我会受伤的。还有,我会看起来很沈着冷静是因为我大笑过了。」
虽然遗憾,不过方才和奥托的互动让昴恢複了精神。假如虚张声势也算在精神内的话,现在的昴毫无疑问很有精神。而就在这股精神持续的期间——
「我想要刚刚那问题的答案。那答案会决定我接下来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