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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小时候的奥托•思文来说,世界是地狱的摇篮。
「×××××××」「●■●■●■●■」「***!****──!!」
不绝于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听得见听不懂的声音。
有时像哭喊,有时像怒吼,有时像歌唱,有时像临死哀嚎,各种声音都强迫奥托收听。
不管去到世界的哪个地方,声音都不肯放过奥托。
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与生俱来的恩宠「言灵加持」的效果。
──为什么大家在这么吵的世界里还能正常地活下去呢?
置身于连近在身旁的人的声音都听不清楚的地狱中,奥托产生这个疑问。
即使双亲抱起自己,笑着跟自己说话,自己也听不见。不管那是多么深情的话,声音都被为数众多的杂音给淹没,因此奥托根本听不到。
不会笑,不会生气,不会哭,没有培育出任何一种可被称为情感的情绪,是因为外界的所有活动对奥托来说全都是噪音。
面对儿子异于常人的状况,双亲努力地想要了解个中源由。也看过很多治疗师,拚命地想要找出并根绝原因。然而,奥托的异常源自于能听见的声音太多,导致听力异常──这种加持恩宠唯有持有者才能理解。
因此,双亲的爱很自然地转移给了奥托的哥哥和弟弟。跟奥托不同,两个兄弟都很正常成长,接收三人份的爱长大。
对此,奥托并不恨父母和兄弟。其实说起来也就只是他并没能拥有强烈到足以去憎恨什么人的关心,但家人为了他非常拚命这点他还是能理解的。
虽然无法用语言沟通,可是还是很感谢他们。这股感激之情对哥哥又格外强烈。
──就算听不到声音,但还是可以用文字沟通啊。
察觉到这点的,是念书给奥托听的哥哥。在哥哥的教导下,奥托开始学习文字。只不过学起来可说是困难至极。
毕竟无法用声音去理解文字的意思。为了理解单字代表的意思,奥托花了比普通小孩还要多十倍的时间,每天坐在书桌上认字。
所幸那不是什么苦差事。很讽刺的,奥托也不具有会让他觉得努力很辛苦的感受性。对于没法过正常生活的年幼的他来说,念书可以打发时间。
『──谢谢爸爸妈妈。』
奥托还记得,自己用拙劣的字迹所写下的感谢文字,让父母泪流满面。
虽然没法用感情去了解感谢为何,但却自觉自己受到了应该感谢的照顾,因此年幼的他基于义务感用白纸黑字写下感谢。父母因此流下的眼泪,使得他大受刺激。
这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哭?是什么涌出来了?
──那恐怕是自己出生之后头一次放声大哭。
所以说,那是奥托第二次的呱呱落地声。
「背噜哭逼机漏都妹撒欸塞勒」「NRTMKMEEIAI」「咪~咪~姆~美~咪~」
在那之后没多久,奥托就从原本无法理解的地狱合唱里找出了规则。
不绝于耳的无数杂音,终于可以凭自己的意识去筛选。到了能够完全区别人声和杂音的时候,刚好是奥托的八岁生日。
跟同龄孩童相比较晚认识世界的奥托,在驾驭了加持之后便开始迅速成长,彷佛乾沙吸水般贪婪地吸收一切事物。很快地他就追上了同龄──不,是发挥了超越同龄少年的才干。
──然后,因为人际关係搞砸,因此被同龄的人排挤。
「为什么大家能够在这么困难的世界中正常地活下去呢?」
学习方面已经完全补救回来,可是问题出在人际关係──太慢社会化的奥托,只能不断累积本该发生在幼年期的失败。
而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奥托与生俱来就无法与之分离的加持。
「大大的,光芒,走了。」「来了,看到了,过去了。」「喂,怪物要来了。」
十岁的奥托,发现可以下意识不去理会的声音产生了变化。过去听起来毫无意义的声音,如今变成有意义的字句。就这样,反覆验证声音的变化后,奥托终于知道原来自己有加持,也知道了儿时地狱的真面目。
知道加持存在的他,立刻找哥哥商量这件事。教导他识字的哥哥,是遇到事情时最可靠的明灯。
「嗯,这样啊。嗯……这个,怎么说呢。奥托,你的能力,嗯,很厉害。我知道很厉害……但是,怎么说呢。以后不要在有人的地方跟恶烂虫说话。」
听了奥托的自白,哥哥面色铁青,但还是给予真挚的建议。
原来如此!奥托内心极为感动。加持是世界给予的祝福,但这世上有人把加持用在坏的地方,也有坏人想要利用有加持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坏人给盯上,因此要隐瞒自己有加持。不愧是哥哥,给的建议非常对。
──奥托的加持能力只隐瞒了三天,就被同年纪的人们得知且被唾弃。
契机在于奥托偷偷跟家里的地龙说话时,被弟弟看到了。莫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好跟弟弟坦白加持的事,没想到弟弟又偷偷告诉朋友。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少年少女纷纷跑来确认。为了证明弟弟没有说谎,奥托只好使用加持之力,结果把整个镇上的恶烂虫全都叫来了。
──不懂看人脸色的恶烂虫白痴跟他的名字,转眼间就传播开来。
在那之后,奥托决定再也不使用加持的能力。隔了几年后终于不再有人提起当时的事。当他迎接多愁善感的十四岁时,讨人厌的黑历史终于销声匿迹。
──然后十五岁那年的冰季,奥托得罪了镇上有权有势者的女儿,于是被赶出故乡。
总之事情始末大幅省略,讲得直截了当就是被捲入了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戏码。
就在那个女生的生日派对当晚,她的男朋友咒骂自己的女友竟然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还连带牵拖把奥托家也骂了一遍。在他的鬼吼鬼叫中,掺杂了一句:「混帐恶烂虫白痴!」
家庭平白无故被骂,又被挖出黑历史,使得奥托忘了保持平常心。
因此奥托重新使用能力,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而拜託城镇的生物。结果得知有问题的那一晚,那个女生其实周旋在七个男人之间,于是奥托痛快地对那个可怜的男人说:「你是她的第八个男人!」
结果不但被对方痛扁,异性关係被曝光的女生还僱用杀手解决他。奥托只能离开家乡,靠着父亲的人脉进入熟人的商会。
在那儿累积从商经验,以旅行商人踏上旅程是在十六岁──奥托•思文成了一个独立的男子汉。
在那之后的旅程,简直是由苦难交织而成。
奥托的星座八成会招惹不幸和灾难:运送会破损的商品时就会遇到坏天气,想要缩短行程而走山路结果被山贼攻击,和其他旅行商人一同露宿就只有他全身被虫咬,真是苦不堪言。
儘管遭遇了诸多不幸,奥托之所以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都多亏了他那能够抵销掉不走运的商业才能。没有大赚也没有大亏,以商人而言有种颓废的平衡感,眨眼间就过了四年。
『少爷,请睡一觉吧。』
那天晚上这么说的,是奥托的唯一旅伴,爱龙忽尔芙。
被赶出故乡已五年,奥托没有心灵受挫回归老家,都要感谢忽尔芙。其实它就是害得奥托加持能力在弟弟面前曝光的契机,所以算上来,彼此的相处时间长达十年。
『明天有笔大生意吧?会影响到喔?』
忽尔芙的关心惹来奥托的笑意以及点头。明天有一笔大生意,奥托相信那是他身为旅行商人的转机。
然后转机到来。──生意崩盘,反而欠下鉅额债务。
买来囤积的油没法卖出去,相反的自己脱手的铁製品市场需求量激增。奥托领悟到:判读时势失误,导致自己的旅行商人性命陷入危机。
假如没法一次逆转财务状况,那自己就不得不卖掉忽尔芙。不仅如此,还有可能要哭着回老家。
对奥托来说,那是绝对不可以跨越的领域。
奥托深爱家人,也自觉被他们所爱。而且也知道小时候的自己一直给家人添麻烦。
小时候的那十年,就已经把这辈子麻烦家人的份给用光了。之后的人生,必须要回报那十年的恩情。
有借有还是人间真理。因为奥托•思文是商人之子。
──熟人带来可以大赚一票的生意上门时,奥托马上冲到金主那。
对方的委託不是商品,而是要租借龙车当代步工具。奥托跑得比谁都还要快,即使忽尔芙说:「这笔生意最好别接喔,少爷。」依旧充耳不闻,使用加持能力一直线地沖向目的地,然后──
「唉呀唉呀唉呀……那么勤勉是要上哪去呀!」
──然后,事情就变大条了。
被一票眼神诡异的人给抓起来,奥托这才确信自己倒霉到了极点。跟忽尔芙被拆散,还被捆起来扔进冰冷的洞窟中,奥托在万籁俱寂中绝望。
绝望。没错,绝望了。奥托有生以来头一次绝望。
为什么呢?因为此时此刻的奥托将加持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为了找出逃跑的方法,使用加持想向森林和洞窟的生物求助,好在熟悉的地狱中找出一条活路。
──然而以前吵得要命的地狱合唱,在这儿却啥都听不见。
不曾体验过这种压倒性的寂静。以为自己已经走过地狱的奥托,这才知道这片寂静方是真正的地狱。直到那一刻才初次了解到:「死亡」接近的脚步声就是静谧。
结束了,完蛋了。手脚放弃挣扎,双眼的光彩消失。什么都没做好,最后凄惨地死在冷冰冰的洞窟里。──但这股绝望却突然告终。
「好咧,把魔女教的白痴同伙一个不留全乾掉!偶不是在开玩笑的啦~!」
洞窟响起大嗓门,把已经放弃的奥托给拉回现实。
他抬起头,用沙哑的声音求救。听到他的声音而现身的,是口操卡拉拉基腔的大块头犬人族。
「小哥,运气很好咧~!要是偶们没来,你铁定会被那些家伙杀掉!可得好好感谢少年仔首领啦──!」
「少、少年仔首领……?」
「偶们的指挥官,既是首领又是少年仔所以就叫少年仔首领啦!他可是小哥你的救命恩人捏!」
「哦、哦……知、知道了。谢谢。既然如此,也得对那一位……」
道谢不可。抬起头还没讲完这句话,奥托突然发现。
面前的犬人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不明白他为何有此反应,不过对方从口袋掏出白色毛巾扔给奥托。
「干啥咧,要哭也要躲起来哭呗。男人在人前掉泪成何体统。」
「咦,我……哭、哭了?」
「泪水呀~是心滴汗啦!卡拉拉基是这样说滴。嘎哈哈哈哈!」
说完,犬人就背对奥托,留颜面给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奥托拿起毛巾擦脸──这才发觉自己哭了。
泪水扑簌簌滚落。而且一自觉到在哭,溃堤的泪水就更加泛滥。
「啊,可恶……什、什么啊,怎么会……怎么会……!」
奥托用毛巾按住脸,拚命挡住不肯停歇的泪水洪流。
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流泪。──不,骗人的。其实早就知道了。
「我、我没有死……太好、太好了……!」
一事无成,甚至还没报答蒙受过的任何恩惠。
要是在这边死去,奥托会在连活着的意义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消逝。
如今苟活于世,终于让他了解到这点。
──每当人生中出现流泪桥段,就代表奥托脱胎换骨。
来到这个世间后的第一次呱呱坠地声。
知道家人的爱,知道自己的心灵之所而有了第二次的呱呱坠地声。
然后,与「死亡」的绝望擦肩而过,理解到活着的目的与意义,第三次哭泣的这一天。
──奥托•思文于这一天再度发出呱呱坠地声。
2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拜託我争取时间。」
踢着地面奔跑,从事不适合自己的肉体劳动,奥托苦笑。
很想忘记自己丢人现眼哭喊的时光,但讽刺的是,每段哭泣的记忆都很重要,想忘也忘不了。
那时候,救了自己、名叫里卡德的兽人,没有将奥託大哭一事告诉任何人。这份人情,有朝一日必定要回报。
还有──
「借了欠了就一定要还。──谁叫我是商人呢。」
──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首领。
奥托•思文非得要报答菜月•昴。
拯救自己性命的恩情,要赌上性命来回报。
有借有还可是商人天经地义的座右铭。而且最重要的──
「──这是为了朋友啊!!」
身为商人,身为一个人类,奥托于现在此地赋予自己坚持到底的课题。──还想在里头多加一个「身为男子汉」的标籤。
因此,奥托•思文主动挑战胜算薄弱的战场。
上了赌桌,不但置胜算于度外,还把自己的存在全都拿来压注,赌菜月•昴会胜利。
这就是奥托的商人魂,友情的证明。
「──吼吼!!」
──从远方的陷阱方位传来震天巨响的野兽怒吼。
以此为信号,奥托解放自己的加持──委身于怀念的地狱之中,使尽吃奶的力量继续奔跑。
3
『好可怕的声音。』
──知道啦。嗯,我早就知道了。
『后面,可怕,冲过来,正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