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概没人会相信吧。
『我名叫菜月昴,在罗兹瓦尔宅邸担任男僕,是追随这位王者候补──爱蜜莉雅大人的第一骑士!』
当时说的大话,顿时与王城大厅内所有人为敌。
放话的当事人,隐藏不住心中的高亢情感和气势──而且他的发言,让一名男子铭感五内。
2
拾起的选拔之剑,不知为何手感熟悉得让人想哭。让人错以为剑选择了自己。
明明现在的自己,不存在这种顶天立地的理由。
「喝──!」
跟折断的爱剑相比,剑身略厚,前端也比较重。可是,只要根据这些不同点使出剑击,这点差异很快就能修正过来。
战斗不会每次都刚好能拿着顺手的武器。设想过所有状态,累积的修鍊足以让自己不挑剑便能应战,他有着这样的自负。
「无聊耶你。」
乘着这份自负的锐利突刺,被男子伸个懒腰往后一跳轻鬆躲过。
距离被拉开,那就用追击和步法来缩短。
在战斗当中,如果要综合评论剑技,那么重要的不单是使剑技巧,还包含运足和步法。这是为了在最恰当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以最佳形式冲进敌阵。
他自认为受惠于良师。现在的自己跟师父的剑术相比还相形见绌,但那是出于年龄经验上无可奈何的领域。
不过,对方擅于让他人的才能发挥到超越己身实力的地步。不单只是实践剑技,还很喜欢讲述其发祥和继承的历史。
很自然地,自己也乐于听闻,更把实践视为荣誉。
「────」
追上跳跃的对手,朝着着地点使出剑击。
从上下左右进行扰乱攻击,真正的攻击是从正下方往上的斩击。
「照本宣科啊你。」
致命的轨迹,被男子轻易地以木棒变更。不到一秒的剎那攻防,男子执行了宛如穿针引线的纤细技术,多么超脱常轨的剑力。
「──呃!」
惊愕呻吟,剑击用力沖向头顶。为了避免对方逮着空隙而翻转身体,刻意使出风刃──不,没有微精灵的助力。就只是产生了空隙。
「喀哈!」
对方使出的前踢直接命中侧腹。光脚的指头陷入内脏空隙间,体内的脏器同时哀号。
被踢飞出去。在那瞬间先自主朝着冲击方向跳跃,预防身体因惯性而被甩出去。
可是却无法抵销踢击的力道。视野旋转,冲击袭向大脑,传达痛楚与呕吐感,双脚用力踩在逼近的地板上,抬起头以免看丢敌人。
硬是挤压肺部,把体内残存的氧气全部吐出。一度清空体内,强硬地让紊乱的呼吸重拾平静。
「────」
吐气,吐得彻底。这样就还能战斗。应该还能战斗。
距离约十公尺的红髮男子面带笑容立于原地。
再度沖向他。逼近,使剑,至少要剥下那从容不迫的笑容。自那开始才会进入真正的战斗──
「少装腔作势。战斗里没有谎言也没有真实。你不会还在看图画书吧?」
「──啊。」
距离在眨眼间缩短,不禁愕然。
真的是眨眼之间的事。男子在瞬间缩短十公尺的距离,木棒就这样停在鼻尖。想要将之拨开,结果筷击画出弧形,敲向胸膛和脑袋。
锐利的冲击,比起痛楚,这一击之锐利,差点就要将意识给带走了。他咬紧牙根,集中差点失去的意识,用力踩稳地板。
「哦哦、啊!」
低声狂吠,半月形斩击劈向男子。男子以像是舞蹈的步伐优雅闪避,手肘命中他的侧脸。意识再度摇晃。
因此,身体选择了最熟悉的攻击。
同时咏唱火与水,加上物理剑击的三方攻击──失败。
跟准精灵的契约断绝。因此没有火和水的援护,使出的只有重複修鍊到最后被称为「最优秀」的艺术性一闪。假如对手是个普通人,光是这样就足以杀死对方了。
「呸。」
骑士剑技的最高峰,被随意甩弄的木棒给轻鬆弹开。
抬起的膝盖正中心窝,逼出他的惨叫和胃液。即将倒地的身躯被继续正面连击,想倒也倒不了。
「哦哦?」
在冲击下人往后仰,立刻伸手撑住身体,顺着后倒的势头使出一踢,男子发出意外的惊呼,躲过了踢击。
就这样拉开距离。流鼻血了。用白色袖子擦拭。制服被异常鲜红的红色颜料给污染。
没关係。用力吐气,全神贯注在右手握着的剑上。
碰到。必须碰到。变强。非得变强。
「丢人现眼耶你。拿剑多久了?我拿剑才三个月,就能砍断光线,你却什么都砍不了喔?」
「现在,在这里,将你──」
「说什么蠢话。你办得到吗?办不到啦你。没办法挥到碰到为止啦。不会挥到碰到为止啦。没办法挥到做得到为止啦。不会挥到做得到为止啦。明明做不到,只是在喊想做而已啦你。」
用强而有力的剑击代替反驳。
作为回应,超越十倍的打击倾注而下。
「不够不够。差得远了。这里不是你到得了的地方。专攻不同。角色不同。没在叫你啦。」
必须变强。必须用剑证明这点。
名字、可归之所、家人、主君、战友、朋友,甚至连用灵魂连结的精灵,都失去了。
剩下的,只有这个了。剩下的,只有自己了。自己过去一路作为自己所累积起来的无形之物,只剩下这个了。
因为只有这个,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很噁心耶你。漂亮脸蛋是贴好看的吗?模仿别人就满意了吗?不管是剑还是你,都无趣至极。」
目标曾经是爬到剑技顶峰。
如果是那个地方,自己应该能以此为目标吧。曾有过这种念头。
很快的,就放掉了那崇高的愿望。
红髮少年背负着伟大使命──看到他那眼神,察觉这点之际,就放弃了。
「没人在看你啦。更没人期待你。我只是玩玩所以才陪陪你。就算揍你踢你都不愉快啦。」
他有过憧憬。过往的故事是如此耀眼。
想要名列其中,以现在的自己来说根本是痴人说梦。
所以才会卯足了劲拚命挣扎,为了有朝一日能抵达那时已然放弃的梦想。
「────」
裸露在外的蓝色眼睛,恣意生长的火色长发,和过往成了自己放弃梦想的契机的少年,以及在那之后所怀抱的众多憧憬之一相互重叠。
期望有一天能够抵达,所以每一天都毫不懈怠。
「不够格啦你。根本不够。──你的人生都在打混啊。」
被想要企及的憧憬视为敝屣,还被木棒敲击。
甚至没法让他挥剑,自己挥的剑又碰不到他,日复一日的努力被唾弃为无意义,积累的血汗被轻视,在突然瓦解的人生当中,连唯一能信任的东西都被践踏、蹂躏。
有什么涌了出来。
有东西涌了出来,抵销掉了那些。
「喀哈!忍不住喔?越来越无趣了你。」
身体被打中,没法呼吸。头髮被抓着往左右甩。接着就这样被砸向地面,滚动时脸被踢飞,整个人像个圆盘般在无止尽的白色世界地板上旋转滑动。
敲击地面,弹起身子,看向踢飞自己的方向,结果脸硬生生吃了男子冲过来的膝击。剧烈撞击的瞬间,主动让额头去承受膝盖,额头破皮,不过也成功弹开了男子。
製造出空隙。重整态势──本该如此,身体却动不了。
「呼、咕……」
全身都在哀号,特别是头部的损伤很大。摇晃的意识无法固定,一旦鬆懈了,感觉下一秒脑袋的内容物就会洒出来。
剑,剑在哪里?为了确认,右手慢慢使力。确实有剑柄的触感。顿时感到安心。
没有放手。只有这个不行。要是连这也放手了,那什么都会放掉吧。
──或者,现在自己拿着的,是外形为「剑」的其他东西。
「────」
存在方式没有错。他相信这正是自己的道路,一路走了过来。
现在也是如此。之前从未想过,这种信念在此生中会产生动摇。
因此,这些东西之所以穿透自己的手消失,应该跟对错无关。
──还是说,这种想法是错的?
损坏存在方式,弄错选择的路,错看相信的东西,所以才这样?
名字、可归之所、家人、主君、战友、朋友,甚至连用灵魂连结的精灵,都失去了。
连应该剩下的唯一事物,都不够格拿取,不够格紧抓不放,甚至成不了支撑。
──向主君发誓过,会成为强而有力的后盾支持她。
──仅存的朋友说,还记得自己有多强。
在失去所有的世界里,唯有这份「强劲」,是支撑自己的唯一。
明明只有这份「强劲」,是脆弱渺小的自己不会消失的「确切之物」才对。
「──你的迷惘表现在剑上啰。」
「────」
自问自答耗费了多少时间呢?
恐怕是连一秒都不及的瞬间吧。但是,只要有剎那间的空隙,对男子来说──对「剑圣」而言,就等同于得到无限屠杀敌人的机会。
铿锵一声响起。他瞪大眼睛,看到脱离自己的手、落在地上的剑。
从这只手中滑落,终于连剑都失去了。
没有名字和骄傲,连剑都离自己而去。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什么?
「你没资格抵达天剑。──你连当个小弟都不够格。」
乾渴的声音冷冰冰地如此告知,「剑圣」正握木棒,压低态势。
这是「剑圣」头一次摆出架式。
接着,木棒沉吟,剑击──毫无疑问,这是剑击。
对方使出无与伦比的剑击,他在冲击波的蹂躏下飞出去。
跟之前的拳打脚踢等暴力比起来,迥异的一击。
这不是暴力。是剑术顶峰,剑技制高点,真正的「强劲」所使出的剑击。
被光芒吞噬,意识即将离开。
是看到了死亡吗?还是看到超越了死亡的某种东西?这也分不出来。
只知道飞出去的瞬间,有听到微弱的声音。
「由里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