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崩塌的塔里,承受雷伊德的斩击,菜月•昴的性命来到尽头。
如字面意思,在走到尽头的路上。
说到底,在崩塌的塔里到底是如何确保踏脚处的,或是如何对抗逼近的影子,之后又有什么打算,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想确认的事,但这些全都不用管了。
唯一确切的,就是雷伊德的临终一闪吞噬并蒸发了昴。
八成不会痛吧。昴心想。
当然,完全不觉得这是雷伊德的慈悲,但「死亡」的瞬间并未伴随痛楚或恐惧,对于在短时间内死过多次的昴来说很罕见。
没错。没有痛楚与恐惧。──就只有「愤怒」。
「──我……」
到底要重複几次没意义的「死亡」?
带得回去的东西,是能够打破局面的提示。只有这些,让昴的「死亡」并非徒劳,没有白白浪费重複多次的「死亡」。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不过是不想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才有的借口。
只是不想认为自己死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毫无作为、冷酷无情和自暴自弃罢了。
所以想要为自己的「死亡」编造理由,好证明自己不是白白死去。
要是自己并不弱小,就好了。
要是自己更加聪明,就好了。
要是自己不是这样的人,而是强大、聪明、健壮的人,就好了。
「可是……」
这里就只有软弱、愚蠢、丢人现眼的菜月•昴。
因为每个人,每次都不打算扔下这样的昴。
因此,推动了现在的自己满是伤痕的觉悟。
「所以,我──」
所以,菜月•昴──
2
「──假如我叫妳去死,妳会去死吗?」
说出口前,不是没有犹豫。
因为无法猜想对方听到这问题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不对,只是猜想的话,那可以想像。
自己想了好几种可能,然后去猜是哪一种。
既然如此,那在问出口之前,是在犹豫什么?
不管怎样──
「──?师父叫我去死的话,那我就去死啊?」
夏乌拉手指戳着自己脸颊,若无其事地回答。昴感到心痛。
像是被刺中般,产生龟裂般,胸口发出沉痛的哀号。
「──」
抓住错觉自己受伤了的胸膛,昴深深吐气。
明明伤人的是自己,结果自己却觉得痛,未免太滑稽。看昴那样,夏乌拉一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珠。
她的态度就像是被问到今天晚餐的菜单是什么,于是泰然自若地回答。
这样的反应,是昴所预测的反应中最糟糕的倒数第二名。
什么也不问,就接受放弃自己生命的命令。
她没有撒谎,也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说出真心话。这只要看她耿直的眼神就知道了。
要是可以窥见她私底下的盘算或想法,昴的心搞不好还会被拯救。
可是现实却没有为昴準备这样的退路。这样到底是慈悲还是残酷,现阶段还无法区别──
「……这样啊。」
「师父,你希望我死吗?嗯──只要是师父的愿望,那我什么都会做,我也没在怕的,可是怎么会在这么奇怪的时间点?现在塔里乱成一片……」
「我知道。我知道。」
听到昴沙哑的回应,手指仍戳着脸颊的夏乌拉歪头不解。她的长辫子──天蝎尾配合这动作而摇晃。
天蝎尾。仔细想,这也是个挖苦人的命名。
就跟代表天蝎座的「夏乌拉」一样,名字直接表露出身体的一部分。一定不只名字,还正大光明表现在各种部份吧。
这一定是因为,她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因此──
「──夏乌拉,妳,可不可以化身成大蝎子?」
就不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
侵袭普莱迪斯监视塔的五个障碍──其中之一就是漆黑大蝎子。昴确信那就是夏乌拉。
但是,那终究是昴来得莫名的权能,发挥第六感的主观直觉答案。
若要将这种答案变成肯定的事实,直接问是最快的。
当然,有时间的话可能会选更不一样的方法。假如对方的答案信不过,那就该摸索其他方式。
但是,夏乌拉歪着头回应这问题。
「说『化身』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过可以喔~。啊~可是,因为欠缺美观,所以我不是很喜欢。人家还是觉得妈妈跟师父设计的这个样子最好看。」
问题问得突然又不给解释,但夏乌拉毫不犹豫地就这样回答。
「──」
她没有意图要隐瞒什么。
因此也没必要去质疑她的话。果然,出现在塔里的大蝎子就是夏乌拉,她是大家的──
「……敌人吗。」
「师父?没事吧?你脸色不好喔?要不要睡我的大腿、手臂、胸部或是拿我当抱枕,好恢複活力?」
「……少讲让人泄气的话。妳刚刚不也说现在没法那么从容吗。」
「塔乱糟糟是事实,可是对我来说师父永远最优先,除此之外的事全都可以摆到后面。所以说,师父想趁着忙乱的时候跟我翻云覆雨的话人家很欢迎喔。超燃的~」
「烧不起来。我会浇水下去。」
「师父好坏~」
夏乌拉嘟起嘴唇闹起彆扭。
要是单看两人的对话和她的表情,会以为现在的状况和平到极点。
「──」
可是现实对昴他们却毫不温柔,和平遥遥无期。
两人在悠哉对话的期间,爱蜜莉雅与拉姆正在努力制止「暴食」,碧翠丝也去当援军。
由里乌斯在第二层与雷伊德=罗伊开战,艾姬多娜与帕特拉修会合,带雷姆去「泰洁塔」避难。
而梅莉为了阻挡魔兽大进击,所以正在地面指挥服从自己的魔兽们──面对五大障碍,已经打出最妥善的手牌。
只不过,连这也不过是为了跟夏乌拉对话而有的欺瞒。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菜月•昴在这个轮迴──
「师、师父?你真的哪里怪怪的耶?被你用那么威猛的目光盯着看,拖了四百年没开动的我会忍不住的喔……?」
面对直瞅着自己的视线,夏乌拉抱住自己的身体这么说。看起来像是一般的样子,但其实不是。
实际上她对昴的态度感到不安。不像她──不,不对。这恐怕才是她的真心吧。
被昴要求去死,内心也不会产生涟漪的她,却因为昴异于平常而脆弱到内心动摇,着实让人讶异。──她简直就是无条件仰慕亲人的雏鸟。
「──」
问夏乌拉第一个问题时,昴心中想过几个可能性。
当中最糟的可能性,是昴一道出无心之语,夏乌拉就立刻现出本性,顺从冲动杀害昴。
那就意味着至今她的态度全都是演出来的,构成她的一切全是虚伪,是昴想像得出的最坏状况。
──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在坦承自己是大蝎子的现在,夏乌拉早就有在昴眼前杀害过碧翠丝与艾姬多娜的实绩。搞不好昴在没有发现生还者的那次轮迴里,那场惨剧非常有可能也跟变成大蝎子的她有关。
因此,第一个问题对昴来说是赌博。
说出口,夏乌拉听完并理解问题的下一秒,昴的脑袋蒸发掉也不奇怪。这场赌博──可以说是赌赢了。
但是,赌博不是一次就结束。
昴无意识中积累的负债,「暴食」与普莱迪斯监视塔準备的赌金,为了赢回至今输去的部份,只靠小胜小赢是不够弥补的。
要赢大笔,就得赌大的。
因此──
「夏乌拉,抱歉一直问妳,不过我真的想问。我听说这个普莱迪斯监视塔的『试验』有好几个规则?」
「在人家脸红得像苹果的时候问这个!?……有啊?在师父头撞到便盆之前也讲过了……」
「讲给我听。」
手指在胸前相触、还在闹彆扭的夏乌拉,听到昴的要求后就竖起指头开始讲述。
「我想想。一:禁止未结束『试验』就离开。二:禁止违反『试验』的规则。三:禁止对书库不敬。四:禁止破坏塔本身。──就这样。」
她扳着指头,说明的声音格外流畅。
当然,斗嘴讲歪理的时候,她讲起话来可是溜得很,因此说明起来毫无滞碍这点没什么奇怪。虽然不奇怪,却让人在意。
一方面是口气认真到不像她,但还有──扳手指数数的举动,最后明明手放在第五根手指上,却没有往下折。
「──第五个呢?」
「……没了。师父,你没在听吗?我应该只讲了四个啊。师父,你不会连数数都不会了吧?那样不行喔~。人家虽然不擅长数学,但好歹还能数数……」
「夏乌拉。」
「──」
昴往前踏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原本双方就是面对面,现在距离近到只要伸手就能抓到彼此。──这个行为,对昴来说也是赌博。
当然,不管是缩小还是拉长一步的距离,彼此的战力差距并未小到会受到这点程度的影响就是了。
「师父……莫非你在玩弄人家的心?我主动就算了,师父自己靠这么近,假如,是想要让我鬆口的话,就那样吧。顺势用力抱紧我的话……」
「假如那样真的能让妳鬆口,那我会去做。还可以说赚到了。……可是,要我指望我那靠不住的直觉,我办不到。」
「──」
「夏乌拉,我再问一遍。塔的第五个规则是什么?」
接受对方婉转的拒绝,昴再度询问。
不是物理上的距离,而是踏进她心里的行为。回礼可能很惨痛,但还是非问不可。
怀着这觉悟,昴下定决心。面前的夏乌拉小声吐气,说:
「──NG。」
「……NG?」
摇头的夏乌拉,双手在丰满的胸部前交叉,做出╳的形状。
动作本身很孩子气,但她眼中的认真却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