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侵蚀全身的威胁,流动的血彷彿变成岩浆的痛苦,将菜月•昴一片一片剥开,直至没有掩饰的自己呈现出来。
彷彿要剥去治不好的疮疤,让伤口赤裸裸地接触冰冷空气,将这种残虐行径延长。──接触到灵魂没被守护过的现实。
造访的是痛楚?是怨叹?还是悲伤?
抑或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这点连昴也不清楚。
假如要说知道的,要说有救赎的,就只有一件。
绝望感在抵达答案之前就中断,接着是骗人般的开放感──
「──噫噫啊啊的,吵死了你!」
「嘎姆嘎!」
从方才的痛苦中解放,原本喷着血泡的嘴巴张得大开。
肺脏像是开了洞一样空虚,身体渴求氧气,正想痛快品尝无色无味的氧气时,突然嘴里被硬塞入东西。
出乎意料的冲击让身子后仰,昴用力呛咳时还被破口大骂。
然而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正确来说是看不见。脸部觉得紧绷,是有东西绑在眼睛上的证据。脸被人捆起来了。
──不,被捆的不只是脸。手脚也同样被捆住。
在这种状态下,还被人塞了东西进嘴巴。
「咳咳!咳呕!为、为什么、我会被绑……呃啊!?」
「王八蛋,还敢反抗啊。知道自己的立场吗?」
「啊、嘎咕……!」
吐出口中的东西后,接着就被人粗鲁地踹心窝。痛到屏息倒地的昴,还被对方吐口水。
被吐口水的屈辱,在贯穿胸膛的痛楚前根本不算什么。不过被封闭的视野痛到闪烁着红光,脑子整个被混乱吞噬。
──十几秒前发生的事,正在搅拌昴的脑袋。
「──」
被陶德叫醒,带到帐篷外去看森林被火舌吞没。
得知原因出在昴的失言后,接着背后就中了毒箭,倒地。放箭的人看起来是幼小女童,转眼间剧毒就让身体虚脱,全身痉挛。
边喷血泡边受苦,听着雷姆死命的呼喊,想要维繫住即将断绝的意识──
「这里、是……」
「啊啊?混帐东西,要啰唆到几时……」
「──好了好了,冷静点!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先把他蒙眼布拿掉吧。」
「──啊。」
原本被混沌漩涡吞没的思绪,因着头上的对话而被拉回现实。
听到了两个男人在说话。一个是将粗鲁和野蛮具现化的没品男子的声音,另一个调停的则是给人老好人印象的柔和声。
「呿!」咂嘴和脚步声后,踹昴的男子远离。接着马上听到厌烦和苦笑混杂的叹气声。
「唉呀呀。突然这样,对不起啦。我懂你在想发生什么事了,不过我先把蒙眼布拿掉再说啰?手脚的绳子不能拆,还请见谅。」
「──」
走近的男子边说边鬆开绑在昴头部的蒙眼布。
与微弱痛楚一同降临的敞开感,在享受之前昴先深呼吸,重複一次、两次,最后轻轻停止呼吸。
接着,慢慢等视力恢複,才睁开眼皮。
然后──
「……果然。」
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在昴面前展开的是帐篷、篝火以及忙碌来去的帝国士兵们。虽然不到眼熟,但确实是看过的帝国扎营营地──昴东奔西跑打杂、暂居过的土地。
「……我,死掉了吗。」
──自己「死亡回归」了。这么想是最自然的状况。
而要确认的方法讽刺却又爽快。只稍转个头,看看营地对面的绿色森林即可。
昴失言,结果让帝国士兵施暴烧毁了密林。
被烈火燃烧冒出黑烟的森林,现在却青葱翠绿依旧。不管往左往右看,绿色密林都广袤到埋没地平线。
确认过后,昴的脑子里浮现清晰的想法。
中箭倒地,口吐血泡时,雷姆连滚带爬来到身旁,拚命呼喊不要死。
但是昴却背叛了她的恳求。在她面前凄惨死去。
在未知的土地上,虽然讨厌但认识自己的男人死去,带给丧失记忆的雷姆多大的不安与恐惧,光是想像胸口就快裂开。
然后同时想到。──绝对不能再让她尝到这种心情。
「去打水的时候刚好看到你们。抱歉啦,你就成了我们的俘虏啰。」
正当昴胸怀强烈决心时,一名男子蹲到面前。
昴知道这个露出柔和笑容,眼角下垂的人物。──是陶德。
在这个满是帝国军的营地里,唯一对昴和雷姆友好的人。
耐心十足地陪伴对帝国无知至极的昴,就连昴都觉得一开始被他捡到相当幸运。
在他以昴的话作为烧光森林的理由之前。
「──」
体感时间不超过十分钟,但烧掉森林的他爽朗跑来说的话,让人背脊发冷。
在神圣佛拉基亚帝国,强者被尊敬,弱者被凌虐。
以被剑贯穿之狼为象徵,教育大众唯有「剑狼」方有存活资格的大国。像陶德这样的想法,或许在帝国并不稀罕。
听到有魔兽就果敢进行放火烧森林的战术,也是可以理解。
只不过不用说昴,跟露格尼卡王国的人都不相容吧。硬要说的话,顶多只有合理主义的化身罗兹瓦尔吧。
不管怎样,这次不能让森林被焚烧。
「──」
吞了一口口水,昴视上一轮发生的事为失败。
昴被杀也是失败之一,但就算帝国军想要採取安全策略,放火烧森林也做得太过火了。
要不是昴失言,陶德他们有可能和「貅德拉格之民」营造出安稳商量之地,不流血让谈判开花结果。
夺去这个可能性,让森林里的人置身于危险──不,少逃避责任了。那场大火里绝对不可能没有被害者。
因为菜月•昴失言,使得在森林生活的人们失去了性命。
透过「死亡回归」,就算不干涉这条世界线会发生的事,也逃不了这个事实。──因为昴绝对不会忘记。
「──」
因此,昴下定决心不要重蹈覆辙。
重複「死亡」,绝不让自己和他人走上相同的路。一这么想,能在这边跟陶德与贾马尔重新初次见面,实属不幸中的大幸。
从这边开始,不只陶德,可以的话也要跟贾马尔构筑友好关係,让他们以不须与森林的「貅德拉格之民」决裂的形势走上谈判。
为此──
「有在听吗?突然就成了俘虏,我知道你脑子是一团乱啦……」
「──。不,没错,是的。我很混乱。虽然混乱,不过呃……」
陶德蹲在默不作声的昴前面,表达顾虑的心情。接受这样的体贴,昴接着思考这次该说什么。
上次跟陶德的关係良好。这次应该也要维持那样的关係,好帮自己跟雷姆图个便宜吧。
不仅如此,还要抑制他採取极端之举,所以必须慎重透露情报。
「我是很惊讶,不过知道自己变成俘虏了。我也记得跳进河里的事。假如你们是从河边救了我,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慢着。」
「咦?」
昴试图演出从河里被人拉上岸的人会有的态度,然而陶德却伸掌到面前,打断他的话。
张开的五指和手掌堵住视野,昴顿时屏住呼吸。
然后──
「──你现在,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才刚听到陶德冰冷无情的声音,下一秒就有锐利触感入侵右肩。
视野被遮住,所以对对方的动作反应慢了半拍。昴看向自己出问题的肩膀,然后才理解到发生什么事。
──匕首锐利的尖端,就刺在右肩膀上。
2
「──!?」
目击到怎么了的瞬间,昴的喉咙发出不成声的声音。
惊人灼热感以右肩为中心爆发,全身因尖锐痛楚而麻痺伸直。
无预警的刺伤,带来的冲击就是这么大。
「叽、嘎啊啊啊啊啊啊──!!」
慢了几拍,数秒后才被痛楚引发惨叫。
扭动身子,摩擦被刺出洞的肩膀,按住,总而言之为了压抑痛楚想要做些什么。可是手脚被捆绑,连要拔起刀子都没办法。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喂、喂!这惨叫是怎样!」
昴痛到不住惨叫。听到这非比寻常的声音而慌忙回来的,是外表粗犷、戴着单边眼罩的男子贾马尔。
方才狠踹还对昴施暴的贾马尔,看到右肩膀戳着一把刀子还一直发出哀号的昴后目瞪口呆。
然后──
「陶德,这跟讲好的不一样!说这家伙带着贵族的匕首,所以不準对他们出手的不就是你吗!」
「哦,在不知道这些家伙的身份之前我是打算那样。关于这点,我知道跟讲好的不一样你会生气。失败呀失败。」
「……这样讲,你知道这家伙是哪里的谁啰?」
原本慌张的贾马尔,听到站起来的陶德的回答后恢複冷静。可是听到贾马尔问的问题,陶德却歪头道:「谁知道啊?」
接着他把脚踩在倒在地上痛苦哀号的昴身上。
「我没问他是哪里的大人物,所以不知道。不过,是我们的敌人的可能性很高,因此就先发攻击啰。」
「呃、呀啊啊啊──!」
「哦哦,很痛喔。让你痛苦难耐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对痛很能忍喔。这方面,你怎么评价自己?」
体重压在踩着昴身体的脚上,陶德处之泰然地问。
但是倒地的昴因为陶德的体重,导致匕首更加深入伤口,难以忍受的痛苦再度上演,使得他没有回答的余力。
「不回答。在反抗呢。果然是敌人。」
「……你那样踩着他,能回答的都没法回答了吧。」
「嗯?是这样吗?糟糕。自己对痛觉迟钝,在这种地方也一定会搞砸呢。失败呀失败。」
说着,陶德终于移开踩在昴身上的脚。
被追加的痛楚消失,但断续的痛楚仍在继续刺着昴,咬牙忍受痛苦的嘴巴流出血,眼角也溢出泪。
「你……这样还好意思说我素行不良,要我注意一点……」
「──?你都靠殴打俘虏和部下来泄忿吧?少装什么高雅了。我只是做必要的事而已。」
而另一方面,男子们无视昴的丑态,继续对话。
贾马尔安抚拿刀伤昴的陶德,这在稍早之前是怎么也想像不到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