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首度受人搓合与少女成婚的那天开始,日子转眼间流逝而去。
「真是个穷酸的男人。」
「咦、咦咦……!?」
受到某个老交情的地方贵族女性下级伯爵的强烈邀请,裘拉被安排与她的孙女相亲。
对即将五十岁的裘拉•彭德尔顿而言,与婚姻可说是几乎毫无缘分,感觉就像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世界。虽然他当然有身为贵族继承家室的义务感,但他认真思考过只要收养子继承即可。
因此出面参加相亲,再怎么说只是避免对方丢脸。
或许该说,先前已经听说孙女的年龄只有十二岁,与裘拉的年龄差距甚至超越了父女的程度,不想特地让这位将来有前途的少女遭逢不幸。
如果对方有需要,应该也能提供生活援助与介绍出嫁对象。但当裘拉参加相亲后,这种想法便被彻底摧毁了。
「妾身名为普莉希拉──原先是名为普莉丝卡•班奈狄克的佛拉基亚皇族。」
「咦咦!?」
被这位风格不像年纪十二岁的少女震慑,裘拉原先準备的拒绝话语完全无法说出口。当话题继续进行下去,对方突然丢出了震撼弹。
裘拉再怎么落魄还是佛拉基亚贵族,他很快想到普莉丝卡•班奈狄克这个名字。
他理解到这是毫无虚假的事实,以及那位老交情的女性究竟希望裘拉担任什么样的角色。
因此,对方期望裘拉能身为保护幼小少女的庇护人──
「──蠢货,妾身怎么可能要你担任这种角色。」
「咦咦?那为什么要找我……」
「那还用说──听说你家的书库有珍贵古书沉眠。」
并非是对裘拉的为人处事,而是毫不羞愧地表示对持有物品有兴趣,展现出对自身困境毫不在乎的压倒性自我与存在风格。
而裘拉迎娶了这位态度如火焰般的少女──普莉希拉为妻。
到了快五十岁才娶妻原本是很丢脸的事,但这也是裘拉首度体验到如此焦急地希望得到某个人。
2
身为帝国贵族,裘拉•彭德尔顿是个毫无可看之处的凡庸男人。
适者生存、弱肉强食、富国强兵──在普遍存有这类思想的佛拉基亚帝国,只有真挚算是优点的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地位。
总而言之,裘拉是个不适合身为帝国贵族的男人。
本人也有自觉不适合帝国环境,因此裘拉至今不曾与周遭兴风作浪,甘愿过着在阴暗处的低调生活。
完全无缘挑战足以改变人生的赌注,自己的任务是将家室继承到下一代。由于这种懦弱的思考模式,让他直到这个岁数仍无良缘,也是讽刺。
──但正因为是单身,也有因此诞生的奇蹟。
「──只是这样一直盯着妾身,很愉快吗?」
紧盯少女的视线突然被这么指出来,让裘拉瞪大双眼。
面对眼前正在读书的少女──妻子普莉希拉,裘拉毫无自觉地甚至忘了呼吸,对她看傻了眼。
得知这项事实,让裘拉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的浏海。
「不、不好意思,我只是不小心看傻了眼。」
「哼,这样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之所以会陶醉地望着绘画与宝石,是因为里面寄宿着不须理由的真正美丽。真正美丽之物会魅惑他人,是妾身就更不用说了。」
少女发出冷哼声,优雅地将翘起的脚换边,说话语气可谓何等傲慢。但实际上她就是如此美丽,让人不会浮现出想否定她这些话的意思。
「────」
就连在对话时,她那深红眼眸仍丝毫瞥都不瞥裘拉一眼。她翻着大腿上书籍的书页,贪心地咀嚼着看到中间的故事。
仔细想想,见到这个女孩时总是在阅读书籍。
她那满溢智慧的来源,肯定是来自至今阅读过的大量书籍。也就是说,读书对她而言是积蓄知识、为了展翅飞向更高处,也是升华她存在的必要行为。
换言之,自己可以说是见证着她逐渐完美的过程。
陶醉于美丽的事物不需要理由,这便是人类的本质。没错,如果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事实,这就是裘拉迎娶她为妻且目不转睛的理由。
对她言听计从,或是想听她任性的要求,或许全都是因为这样。
因此──
「普莉希拉,虽然时间不长,但与妳渡过的时光很幸福。」
「────」
「我是个胆小的男人,在这之前是渐渐耗损自己与生具来的幸运活到现在,就像是用小汤匙一样,一点一点地慎重捞起。可是……」
裘拉在此时语塞。
并非是因为还没想到后面的话语,或是一如往常没有自信地支支吾吾之类的消极原因。
理由很简单。
「────」
──因为普莉希拉的眼眸不是看着书,而是看着裘拉。
那如同红玉般美丽的红色眼瞳,正直直盯着裘拉。即使她不发一语,见到那催促着自己继续说下去的视线,让裘拉的喉咙发出吞咽声。
虽然说起来很蠢,但裘拉这时才首度实际感觉到。
自己如此渺小的存在,首度在眼前这位少女──普莉希拉的人生中被分配到登场角色,得到台词。
因此──
「──裘拉•彭德尔顿伯爵!我们要以叛乱国家罪的嫌疑拘捕你!」
即使从屋外传来这锐利的呼喊,他还是对毫不动摇的自己感到自豪。
3
裘拉•彭德尔顿中级伯爵的宅邸,被身穿黄金铠甲的士兵团团包围。
这些从头到脚皆以金色盔甲包覆的士兵,是即使在神圣佛拉基亚帝国中仍有特别立场的「九神将」其中一位的部下。
这些金色士兵分别带着剑、枪、斧、弓之类的武装,展现出强大的团结力──不,其实这是错误的认知。
这群身穿金色铠甲的士兵没有半点配合或团结的意思。不只是擅长武器有所不同,个性也千差万别,要将这群人和平地予以统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说到有什么特质能够统率这群人,并非是团结一心之类的无形精神,而是更加明确且带有具体性的象徵──就是力量。
以纯粹力量统率聚集这群人,这是帝国唯一不变的绝对真理。
「拉尔冯一将,人员配置完毕。」
「嗯,知道了,退下吧。」
收到身旁部下的报告,脸上有伤的壮年男性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巨大身躯覆盖着魁梧肌肉作为铠甲,外面还穿着黄金铠甲的全副武装。
别说是从头到脚尖,连流着的每一滴血都像是由「战士」的矜持形成,实际上也能感觉到他对这种印象感到荣誉。
哥兹•拉尔冯──这是壮年男子的名字,身为佛拉基亚帝国军人最高位阶的一将,也是位于此种立场的帝国最强阶级其中一人。
以哥兹为首,包围宅邸的这群人笼罩着肃杀气氛。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的目的是前来拘捕对帝国犯下叛乱罪的人。视情况预期到可能会发生战斗,可说是因此才会派遣他们前来。
但要是演变成冲突,比起彭德尔顿中级伯爵的私兵,最需要戒备的是他藏匿的目标人物──
「────」
瞬间浮现的担忧让哥兹眯起眼睛,他随即摇了摇头,将推测赶出脑外。
接着,哥兹挺直巨大身躯的背脊,从自己周围部下的队列中走向前,大大吸了一口气。
「──裘拉•彭德尔顿伯爵!我们要以叛乱国家罪的嫌疑拘捕你!」
随着这声大喊,身穿黄金铠甲的士兵们将宅邸正面大门撞破。
嫌疑已经调查属实,不会有任何给予辩解机会的宽容举动。必须迅速拘提当事人,接下来会由适合审问的人负责。
「既然这样!」
并非经由他人,哥兹有自信能完成这个被赋予的责任。
黄金士兵们冲进宅邸后,剧烈交锋声响顿时四处回蕩。看来彭德尔顿伯爵也已经在宅邸内暗藏伏兵,战事就此揭开序幕。
「我不打算花太多时间。」
哥兹短短抛出这句话,拿起立在自己身旁的武器。那是具有双手握持的长柄,前端附有巨大圆形铁球,被称为锤矛的武装。
哥兹轻鬆地扛起将近一百公斤重的武器,巨大身躯一口气飞越过士兵头顶,接着豪爽地挥出鎚矛,将阻挡的敌人全部横扫了出去。
「退下!我们是奉陛下敕命行事!要是还有意抵抗,你们也会与裘拉•彭德尔顿伯爵同样视为反贼!」
「────」
他以几乎能够撼动空气的巨大声量,威吓举着武器的中级伯爵士兵。从裘拉的风评来看,他不认为其中会有武艺高强的心腹。
当然,面对身为一将的哥兹•拉尔冯,也不觉得对方会有能够充满气概堂堂挥舞武器的人。
然而──
「──没想到会由拉尔冯一将亲自出马,真头痛。」
穿过正面大门的大厅处,在连接大厅与二楼的大型阶梯上方,有个细瘦人影发出鞋声现出身影,哥兹抬头一望,皱起粗犷眉头。
那是个熟悉的面孔──因为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寻找的人物。
「彭德尔顿伯爵,您主动现身了啊。」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还是帝国贵族。交给部下们处理,在后方瑟瑟发抖等待结果,传出去也不好听吧……虽然有可能只是会换个地方发抖就是了。」
这个如此说着话并带着尴尬苦笑的人,正是裘拉•彭德尔顿本人。见到裘拉像这样出现在前线,让哥兹有种颇为出乎意料的印象。
就哥兹所知,裘拉理应是个优柔寡断且不好争端的懦弱人物。竟然会像这样亲自出现在战场上──
「您是改变心意了吗?虽然很想问问让您如此转变的原因……」
「被九神将其中一员这样威胁,让我很想全部说出来。我是个软弱的人……所以得随时逼迫激励自己出面面对。」
裘拉咬着嘴唇,以颤抖的声音如此回应。一名随从的士兵单膝跪在他身旁,恭敬地举着剑,裘拉拿起剑,并缓缓将剑拔出鞘。
裘拉•彭德尔顿是个剑术高手──从来没听过这类传闻。
一看就是个外行人。别说是虚有其表,连模样都装不出来。
「既然您还是选择拿起武器,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那、那也没关係。自从选了这条路,我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也已经与妻子道别过了。」
「……原来如此,那么看来无须多言。」
见到裘拉如此斩钉截铁地断言,笔直望了过来,哥兹深深点了点头。重新用力握紧锤矛后,他发出鼓舞周围士兵歼灭敌人的吼声。
「佛拉基亚帝国九神将之一,哥兹•拉尔冯!奉陛下敕命,前来拔除企图由内撕裂帝国的灾厄根源!」
「为了吾妻,就让我裘拉•彭德尔顿中级伯爵螳臂挡车吧。」
4
「──那道粗喉大嗓,是哥兹•拉尔冯来了啊。为了捉拿妾身一个人,还真是大阵仗,虽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位露出淡淡微笑夸下豪语的少女──普莉希拉正在森林中豪爽地宾士。
她抓着红色礼服的裙襬,那毫不畏惧恶劣地形狂奔的模样,十分接近在大自然中理所当然地存活的野人。
但扣除掉这身动作,构成她的所有华丽显眼要素都与野人恰好相反,因此有种类似奇蹟般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