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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冬季的舞鹤湾败北,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
现在已是三月下旬,季节来到了春天。一之濑悠仍然待在舞鹤市里,因为就算想要离开也没有任何移动手段。
「船只和飞机全都被巨龙烧得一乾二净了呢……」
悠心不在焉地望着夕阳,嘴里嘟囔着。
此刻的他正盘腿坐在草地上,身旁的「挚友」伊集院高丸闻言也附和道:
「开车走陆路……听说非常危险啊,尤其是在翻山越岭的时候。另一端的邪异之物不时会在道路上徘徊,开车的话有很高的机率碰上那些家伙。」
「牠们只要来到这边的世界,就会待上两、三个月才走人对吧?」
「是啊。直到身上的魔力耗尽以前,牠们都能一直逗留在此。若是胡乱施展魔法,就会因为魔力耗尽而被强行遣返──也就是我们都很熟悉的『时间到了』……」
悠和伊集院交头接耳地交换着情报。
他们两人有一项蓄谋已久的计画,因此必须好好地讨论一下才行。
「我可不想一直待在这种临时基地里。我的好朋友啊!我们绝对要逃离这里,看是去九州还是北海道都行。不过如果能够回老家的话当然是最好啦!」
「回去关东是不可能的。因为地震的关係,整个关东地区已经是满目疮痍,而且淹水的情况比这里更加严重。」
激动地大叫起来的伊集院,其实是出身于横滨市山手的有钱人家少爷。
与之相对地,在东京庶民区长大的悠,则是颇为冷静地分析形势。这对好朋友正从绝佳的位置眺望西沉的夕阳。
两人所在的五老岳山顶处,恰好位于面向日本海的舞鹤市中心──
美不胜收的火红太阳,正缓缓地朝着群山的稜线落下。沐浴在夕阳下的丹波山和若狭海,散发出灿烂夺目的迷人光芒。
然而,这对好朋友完全没有因眼前的这幅美景而感动。
「洪水已经不可能消退了呢……」
「库洛耶老师曾经说过,在那个什么『地』、『水』、『火』、『风』……还有『空』的五大元素里,日本列岛本州地区的『水』元素格外强大,因此河川的水量也跟着急剧增加。我当时听完她的长篇大论,只觉得『哇,真不愧是前魔法使』……」
于日落前被晚霞映红的天空下。
舞鹤的市区……全都沉在海水之中。
舞鹤本是多岳陵山地的城市,但是地势较低的平地区域几乎已经被海水淹没。
儘管从两人目前所处的山顶无法看到,不过只要乘着船只前往市区──
就能亲眼目睹沉在水深七、八公尺海底的街道。
港口自不用说,住宅区、舞鹤线及其车站、在地商店街、寺庙和神社、古老的城下町、焚毁殆尽的国防军基地……全都无一倖免地沉没在海水之中。
悠不由得叹了口气。
「没想到连靠日本海这面也和关东一样遭到海水侵蚀。」
「本州各地都是这副惨样了吧。」
「这里的电力、瓦斯、自来水全都中断,舞鹤以外的地方恐怕也是半斤八两。」
「你那不是废话吗?整个关西地区──或者该说整个本州的城市生命线都完蛋了,完全没有重新修复的指望。好歹留个无线电给我们使用啊。」
「毕竟只要那些家伙的城堡……《时空之门》还停驻在附近,就会造成非常严重的电波干扰。」
两名少年站起身,有气无力地迈开脚步。
这里是曾为公园的五老岳山顶,几年前被国防军改建为装备研究所,如今则是来不及逃出舞鹤的国防军(残党)驻扎的「临时基地」。
基地里最大的那间仓库,现在已经变成了「避难所」。
未能搭上避难船的难民全都挤在这间仓库里度日──
「前几天新来的避难者,不知总共有多少人?」
听到悠的这句低语,伊集院立刻搭腔回答:
「你是在说历尽千辛万苦、从福井县开车过来的那些人吧?避难船的发船班次远比事前通知的来得少,没能搭上避难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就算一直守在家里等候,也没有任何人前来救援或投放物资,唯一会找上门的就只有邪异之物而已。」
「没能来得及逃出舞鹤的民众,全都聚集在我们的基地了呢。」
「是啊,总共有一百人左右吧,国防军的倖存者则是大约七十人。可是呢,军人大爷睡的是有床铺的宿舍;人数较多的难民和我们就只能挤在避难所里打地铺睡觉……这么一说,我都不禁要悲从中来了。」
走到避难所附近后,伊集院忍不住发起牢骚。
在人口密度超标的仓库里,每个家庭都各自用蓝色防水布佔据一席之地。而逃难的行李就直接堆放在防水布上,整间仓库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活动空间。
大家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表情,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吵大闹起来。
正因如此──悠试图开导好友。
「你就别多想啦。多亏这样,阿莉娅和库洛耶老师才不用一起挤在避难所里。」
「啊~最近确实愈来愈多只因对方是精灵就想找碴的家伙。尤其是武田那个混帐,感觉早晚会干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嘘。说曹操,曹操到。」
悠和伊集院说着的同时,皮肤晒得黝黑、染着一头金髮的武田上等兵走了过来。
武田戴着耳环,上半身穿着一件坦克背心,年龄非常年轻,只有二十五岁。
与其说他是一名士兵,感觉更像是街头的地痞流氓。但是,即使是这种小混混模样的家伙,也是国防陆军硕果仅存的宝贵战力。再加上武田是个擅长带动气氛的人,上级长官因此相当中意他。
然而,武田在对待下级或弱势群体的时候,就完全是一副专横跋扈的兇恶嘴脸──
悠和伊集院也一直被武田当作小弟随意使唤。而他这次果不其然,又以不由分说的语气吩咐两人:
「喂,老子有工作给你们做。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不行啊,我和伊集院差不多该去库洛耶老师那里了……」
啪!悠才刚开口拒绝,武田就直接赏了他一记耳光。
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站在他旁边的伊集院则是害怕地僵直在原地。
「少给老子顶嘴。精灵女的垃圾实验关老子屁事啊?对了~你们赶紧找个机会,把那臭娘们和她的小崽子都带来我们这里。我们有很多话想对邪异之物的同类一吐为快啊。作为把日本搞得天翻地覆的惩罚,乾脆叫她们母女俩给我们做奴隶吧。用自己的身体来偿还自己的罪行,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呢──」
「库洛耶老师是站在我们人类这边的,而且这项实验也是在『上校』的指示下……」
听着武田充满恶意的言词,悠忍不住出声打断对方。
啪!悠又挨了一记耳光。他的嘴唇绽裂开来,嘴里满是鲜血的味道。武田上等兵用看虫子的眼神斜睨着悠,说道:
「就叫你别给老子顶嘴了。总之有个小鬼失蹤了,你们负责把人给我找回来。」
武田的背后有位年轻女性,正一脸担心地注视着悠和伊集院。
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带着两岁和六岁的孩子投靠到这座临时基地的年轻妈妈──
「以舞鹤市目前的情况,迷路的孩子如果晚上落单确实很不妙啊……」
「希望那孩子平安无事……」
伊集院和悠各自骑着一台小型摩托车。
夕阳已经完全西沉,两人点亮车灯、宾士在夜晚的车道上。
他们从五老岳下山,一路骑到西舞鹤的市区。附带一提,两人都没有驾照。打从「大撤退」以来,悠和伊集院经历了无数的灾害和战斗,自然而然就学会了骑摩托车的技术。事实上,他们就连汽车也能勉强驾驶了。
话虽如此,如今汽油已成了无法补给的贵重物资。
因此从街头回收的低耗油摩托车,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作为代步工具使用。
「就是这里吧,最后目击到那孩子的地方。」
「受不了,居然没有半个人注意到回程的车上少了一个人!」
「大家肯定都累坏了吧。无论是军人还是普通市民……」
伊集院感到义愤填膺,悠则是已经懒得追究是谁的责任了。
这里是大型生活量贩店的停车场。今天白天期间,几名国防官驾驶军用卡车和小型巴士,带着十几名难民前来这间生活量贩店。目的是搬运还能使用的物资和依旧完好的保存食品。
难民扮演的是「挑夫」的角色,就连小学生和老年人也被动员参与任务。
上山下海搜罗粮食、栽种短时间就能收成的蔬菜等等……基地内的任务堆积如山。
「军队的那些大老爷,嘴巴上说什么『要保护市民』,到头来还不是把这些人当成免费劳力尽情使用!就连我们也是饱受虐待!」
「正确来说是恶意霸凌吧?因为我们是库洛耶老师的小组成员。」
悠先前左脸颊挨打的地方,直到此刻都还在隐隐作痛。
「武田那伙人把霸凌我们当成一种取乐方式了呢。」
「可恶!我们一定要设法查清楚『外面』的状况,带着武器和粮食逃离这个鬼地方才行。不过,现在还是先来搜索迷路的小朋友吧!」
两人从刚才抵达的生活量贩店出发,走了两个钟头后──
周围的房屋变得稀稀落落,眼前儘是化为荒烟蔓草的空旷田地,就连水泥路面上也长出了不少野草。
到处都是杂草丛生,其中甚至不乏比悠还高的野草。
伊集院一脸厌烦地埋怨道:
「在某部古早漫画里,曾经有『这世上没有名为「杂草」的草!』(译注:台词出处为山口贵由的《斩鬼者觉悟》,主角同样穿戴着外骨骼机甲。)这句名台词。意思是每种草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不要随随便便地狗眼看人低……只是说句实在话,像这种自己冒出来的花草,果然只能归类到杂草的範畴里呢。」
「因为附近就是山地的关係,种子和花粉会自然飞过来吧……」
悠和伊集院都是在和山林无缘的都市区域长大。
然而,两人此刻正走在关西地方的山村中,提心弔胆地抱着一把真枪──八九式步枪,腰带上还挂着求生小刀和九毫米手枪,脸上甚至戴着夜视镜。
没错,现在的舞鹤市区就是如此危机四伏。这时,悠开口说道:
「真是糟透了,看来那孩子就在附近。」
嗷呜呜呜~汪!汪!汪!汪!
那是杀气腾腾的野兽──野狗的吠叫声,听起来就在附近而已。紧接着,又传来了孩童嚎啕大哭的尖锐哭声。
「一之濑!」伊集院立刻出声呼唤好友。
这声呼喊还没落下,悠就已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沖了过去。
「我先赶过去!伊集院你按照自己的速度来就好!」
「抱、抱歉!」
不同于体态「丰满」的伊集院,悠的身材非常苗条纤细。
他曾经作为中场球员奔走在足球场的草皮上,因此两人的脚力完全是天差地别。悠独自跑在前头,火速赶到了荒废田地旁的某栋民宅。
──他毫不犹豫地绕到屋后。
这似乎是一栋大型的二代共居宅。
只见一名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后背紧贴着墙壁,另一名小男孩则是恐惧不安地和男子挨在一起。五只大型野狗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野狗们兇恶地狂吠,威吓着被包围住的两人。
嗷呜呜呜~汪!汪!汪!汪!
牠们全是体型壮硕的大型犬,每只野狗都有着近似野狼的精悍面孔和强烈杀气。这些回归大自然的家犬,已经彻底恢複野性了。
悠对小男孩的脸有印象,他就是那名走失的小朋友。
但是,他从未见过和小男孩缩在一起的中年男子。那是个看起来很胆小的发福男人,脸上戴着眼镜、嘴边留着邋遢的鬍子。悠当然不可能记得所有难民的长相,可是──
「抱、抱歉,我来迟了……哇啊,我们得赶快救他们才行!」
悠闻言,开口提醒好不容易赶到现场的搭档。
「不行,伊集院,现在不能开枪。我们没受过正经的射击训练,很可能打中他们。」
因为军人觉得这样只会浪费弹药,所以悠和伊集院很少有练习射击的机会。
儘管如此,武田那个混帐却把这种工作推给他们。悠一边在内心咒骂,一边将枪口举向天空。他没有选择连发模式,而是以单发模式射出子弹。
砰!砰!周围响起了意外清脆的枪声。枪身的后座力也控制在最低限度。
虽然是旧式步枪,但这把枪的性能相当优越。
──开枪的效果非常显着。面对不存在于自然界的声音和硝烟的臭味,受惊的野狗纷纷流露出警戒的神色,很快就夹着尾巴逃离了现场。
只有一只野狗依旧留在原地,而且恶狠狠地紧盯着悠不放。
野狗发出「嘎噜噜噜」的低嚎,声音和面相都异常兇恶。而且更加骇人的是──悠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
「这家伙有八只脚啊!」
伊集院也察觉到不对劲,忍不住放声大叫。
这头野狗的前脚和后脚都是两对,也就是总共长着八只脚。
不愧是有「魔法」存在的二十一世纪。不可思议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悠忐忑不安地将枪口对準眼前的异形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