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石盖,走向明亮宽广的世界。
「我!!自——由——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走过又长又暗的地下通道,终于重见天日之后,我忍不住欣喜地大叫,并大大地伸展身体,尽情沐浴在阳光下。
这里是王都一角,杳无人烟的杂树林深处。
为了把长期间幽闭的地下通道里湿臭的霉味从体内驱除,我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拚命吸取树木、土壤、阳光的芬芳。
从第一次人生至今(说起来,我的第二次人生也才过了一天),我已经三个月不曾见到阳光了。自从我躲进龙堂淀——也就是我被杀害的地方,潜伏期间一次也不曾看见阳光,能像这样亲眼见到太阳,我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水。
「啊,多么灿烂的太阳……」
感受着能重新站在蓝天下的感动后,我随即切换思绪。
我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让欺骗我、背叛我的家伙饱尝痛苦折磨,极尽所能地践踏他们的尊严,以穷尽我的复仇之志。
然而,现在的我想要完成目标,能力不足、时间不足、準备不足。
我现在才等级1,又毫无技能补正,可谓绑手绑脚,要想对付五百名以上的骑士,持久力非常值得担心。
总之,现在除了刚才在场的公主与骑士之外,没有人认出得我,与我先前打倒了魔王而人尽皆知、惨遭追杀的状况大不相同,只要远离王都,应该不需要太过警戒。再说,只要披上能遮掩脸部的长袍,别说餐馆、旅舍,甚至在城里走动应该都不成问题。
我再次看了一眼太阳,太阳的位置略为偏斜。我回想起第一次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时的情景,现在大概是过了正午一个小时左右吧。
「以王城里宫廷魔术师的本领,要让公主等人回覆到能够开口告诉他们有关我的事,至少要花上一整天吧。只要不绕远路,时间应该很充裕。」
我悠哉地迈开步伐,向大街走去,眺望着睽违已久的王都街景。
王都的居民皆深信国家与教会的宣言,是一群对我怀抱敌意的愚民。老实说,我原以为我会像对付公主与骑士那样,一看到他们的脸就忍不住想痛殴他们一顿,然而并非如此。毕竟他们几乎和我没有交集,也非策划背叛行动的主谋,只是普通的人民罢了。
当然,我不免会心想:『啊,如果这些家伙都遭逢不测就太好了,最好明天一出门就摔倒,跌在石头砸破脑袋死掉。』我对他们毫无好感可言,不过与其耗费精力在他们身上,我还有更想报复的对象,简单来说这是优先顺序的问题。
我重新检视自己的想法,并一一区分轻重缓急,现在我的首要之务,无非就是筹备所需的资金。
关于这一点也已经有了腹案。在令人怀念的制服的口袋里,正沉甸甸地装着从公主身上夺取的项链。就算除去它是王室物品这一点,光是魔法银(秘银)以及五颜六色的魔石、赠与持有者敏捷补正的祝福等,就已经价值不菲。
只要卖掉项链,我目前所需要的活动资金便绰绰有余了吧。当然,变卖时也必须十分谨慎才行。我现在的装扮,怎么看都不像会持有此物的贵族;再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恐怕也非一时半刻就能找到买主。
因此,我所前往的地方,并非开在这种大马路旁的店面。
我前往之处是位于王都的角落,社会最底层的边缘人所生息的『贫民窟』。
我凭藉着记忆胡乱穿梭于巷弄之间,不断地朝着荒芜污秽的地方前进,最后来到一处地区,此处令人难以想像与方才的街道是同一座城市。
骯髒、斑驳的房舍,墙壁上满是裂痕与剥蚀;空气中飘蕩着屎尿与垃圾的臭气,彷彿讥讽着公共卫生的观念;坐在路旁的人,若不是眼窝凹陷、神情涣散,就是以锐利的视线物色着往来的猎物。
投在我身上的视线,观察与打量的含意参半,偶尔混杂着轻蔑的眼神,这些家伙恐怕是贫民窟的菜鸟吧。不管在哪个城市里的贫民窟,都不是以外形论断对手的门外汉能够生存下去的地方。
「喂,你的打扮很奇特呢,小哥?怎么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啊?」
「…………」
「哎呀,小哥,你的运气真不好,前面跟后面的道路现在都禁止通行。想通过就得付过路费,这是基本常识吧?」
这时,五、六个人笑嘻嘻地包围了我。
「每次都要来这出……不,早点解决其实也不错。」
以这身打扮独自出现在这里,会被盯上也在所难免;但不管在哪座城市,每当我第一次现身贫民窟,总是会遇到这种像伙,到底是什么道理啊?
我在上一次人生的逃亡过程中,熟悉了各处贫民窟,也了解了在贫民窟进行各种见不得光的行为有多方便;因此,在重生的世界中,我也打算加以利用。然而,不管在哪里的贫民窟,都得遭遇这种情景,实在教人有些却步。
毕竟重生的只有我,历史重演确实无法避免,不过对这样的事态发展,也只有第一次,顶多第二次会紧张了。
第三次以后,我只觉得麻烦。
原本在我们四周的人,因为害怕被捲入而纷纷走避。真正能在贫民窟长久生存下去的,也只有像他们那样识相的人,或是力量及头脑都十分出色的人吧。
「我还是问一下,你们是我的敌人吗?」
「嗄?你在说啥啊?」
「回答我就对了。既然你们不是我复仇的对象,那只要你们不妨碍我,我也懒得动手杀了你们,就当作这一切没发生过。」
「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原本以为你是只身跑来贫民窟的蠢蛋,结果是个彻头彻尾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吗?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看来真的是头肥羊呢!!」
一名像是头头,皮肤黝黑又秃头的家伙哧哧地笑着,其他小喽啰也跟着附和。
「少说废话,只要乖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们就饶你不死,把你当奴隶卖了!!」
「是吗?这就是你们的回答?」
那些混混一拥而上準备痛殴我,于是我上前一踏,用【火蜘蛛脚剑】把所有人脚踝以下的部位尽数斩断。
「咦?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不防失去双脚的混混措手不及,完全无法应对,脑袋直接砸在未经修整的地面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呃啊啊啊啊、这、呜喔喔喔喔喔!!」
我最讨厌被溅得一身是血,所幸以高温的【火蜘蛛脚剑】斩切的伤口一片焦黑,不会喷出太多鲜血。将高热传导至所及之物,正是这把剑的特徵。
我第一次穿着身上这套制服踏上旅途时,立刻遭到夜贼偷袭,在击退他们的过程中,衣服变得破烂不堪。
没想到把制服丢掉之后不久,我便获得了具有缝补效果的剑,我曾为此懊恼不已。
「嗯,这次应该成功了吧。开启状态。」
我无视哀嚎的混混,在他们身后确认起自己的状态。
正如预期,我获得了技能『飞脚』。此外,在先前通过地下通道时,也获得了技能『暗视』。
『暗视』正如其名,能在黑暗中辨识物体;『飞脚』则是能在双脚注入魔力,暂时提升敏捷度的技能。
其实在重生不久后,也就是在数小时之前,我掐着公主的脖子往上提时,我也试图发动这项技能穿过重重包围的骑士,不过当时却失败了,双脚感受到一股反作用力。
如果成功的话,应该不会折损HP,看来当时还没有获得【飞脚】。
在那之后,我没有充分休息,因此HP尚未回覆。而MP则随着时间回覆到约三成,却因为使出了『飞脚』,现在再度剩下两成。要重新锻炼消耗量过大的飞脚,真是不容易。
「儘管如此……」
虽然我并非一口气消耗大量魔力,因此身体不会感到不适,不过重生至今才过了四分之一天,我能明白不能操之过急。
儘管理智可以理解,但原本像身体的一部分般运用自如的技能却无法发动,实在很不习惯。
「啊,喂,你别想逃。你是他们的头头吧?」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混混在失去双脚后,想要爬着逃离,我用【火蜘蛛脚剑】把他的手臂钉在地面上。
「咕哇、好烫啊、痛痛痛、咕啊啊啊啊啊!?」
「唔,这样也不赖呢。不会溅血这一点实在是太棒了。」
我悠哉地说着,同时观察起这个不断哀嚎的家伙。
和先前斩断脚踝时不同,由于被刺穿的伤口持续灼烧,男子最后因身体被灼伤的痛楚而眼泪、鼻涕、口水横流。
「不生成火球,就几乎不会消耗魔力;刀身短,便于回收;再加上失血量少,不会轻易死亡。我以前只用过这把心剑生火,没想到这么好用呢。」
「你、你这怪、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状似愉悦地笑着,混混们早已无法动弹,他们脸色发白,双腿之间湿了一地。
「啊,真是难看啊。折磨那些家伙才有意思嘛,你们的脸我根本懒得看一眼。」
我的复仇对象果然是先前直接背叛我的那些家伙,折磨这几些人根本一点乐趣也没有。
「够了,再见。」
我说着,在【火蜘蛛脚剑】中注入魔力,一个个砍下他们的脖子。
每次我一挥剑,就会发出一股肉的焦香,以及叩咚、叩咚的声响。
「好了,该赶紧上路了呀。」
我自言自语着便转身离去,丢下身后一堆少了头脚的躯体、无法辨识主人的脚、表情僵硬惊恐的头颅,以及无数烧成黑炭的伤口断面。
☆
男子拚了命地奔跑。
不顾一切地向前宾士,似乎连避开障碍物都嫌麻烦;每当擦撞墙壁与障碍物,便在手脚留下一道道擦伤与割伤。
然而,男子没有在意这些伤口的余裕。
肉体这点轻伤根本微不足道。而他能冷静思考的理智,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被恐惧彻底粉碎了。
本能告诉他,如果不想被杀,就只能一直往前跑。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
他跑得喘不过气,全身肌肉都向他发出抗议,但脑子里发出命令,无论如何都得向前跑。
在混乱的思绪中,他脑海里闪过让自己如此拚命奔跑的恐惧来源。
这一天,男子的任务跟往常没有两样,只是例行性的工作。
这座贫民窟里,依旧聚集了无法面向阳光的人们。
遭到通缉的罪犯、失去家人的孤儿、因家族内斗而失去居所的贵族、经商失败的商人、还不出贷款的冒险者,以及被贫困压得无法喘息的普通人。
背负着阴影的人,纷纷逃向这处贫民窟,使此处成为龙蛇杂处的大熔炉。
即便是这样的贫民窟,也有着必须遵守的秩序。毕竟要是这座贫民窟消失了,那些人便会流窜城市各处,造成治安恶化。
过去曾有城市利用正规骑士团进行武力镇压,试图将贫民窟连根拔除。原本交易繁盛的城市虽然成功刬除了贫民窟,却因治安严重恶化,商人纷纷远而避之,贸易就此一落千丈,急速地走上衰退一途。
因此,所有的城市皆形成某种不成文的默契,对贫民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实际上,只要不误闯贫民窟,有贫民窟的城镇,治安往往比没有贫民窟的地方好得多。
儘管如此,容忍还是有一定的极限。就算贫民窟是必要之恶,一旦贫民窟的人过度侵入外头的世界,城市和国家也不会坐视不管。
相对地,贫民窟也亟欲避免城市和国家直接介入,因此通常由贫民窟中握有最强势力的人,管理整个贫民窟。
控制贫民窟的规模,维持最低限的秩序,并儘可能避免与外界产生纠纷。贫民窟接纳外部世界不受欢迎的人物,换来外部对贫民窟内部纷争不予过问的默契。
城市及国家认可的治外法权之地,便是这个世界上的贫民窟真实的样貌。
而男子在王都贫民窟统管者的指示下,活用曾身为密探的技术,监视着贫民窟通往城市的出入口。
若有危险分子试图潜入,他能立即掌握来人的外貌特徵等情报。
若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富豪,或是没有人敢与之敌对的贵族孩童误闯禁地,便立即加以保护。
在如此控管下,贫民窟得已置身法律约束之外,并避免遭到整饬。
如果贫民窟暴露于危机之下,男子也会失去立身之处。因此,当他以技能察知有个少年自大街闯入贫民窟后,便一如往常地展开监视行动。
少年看起来至少有十五岁,黑髮,身材清瘦,一身漆黑的衣服看起来品质精良,但即使在物资集中的王都,也不曾见过那样的服饰。
儘管他看起来不像是城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从装扮看来,也不像是难以维持生活的难民或是逃亡的罪犯。说不定是其他城市的贵族或商人,难以判断他的影响力。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普通的百姓。
「若是如此,他最好受点严重的伤……」
男子喃喃自语着,像往常一样观察起包围着入侵者的混混。他希望少年在混混的攻击下受了一定程度的伤,他再插手救人。
男子和那些混混之间有某种协定,算起来是合作伙伴。他们定期支付一笔钱,男子在判断杀死入侵者会引来事端的状况下便会介入,双方随便交手几回后,男子会放走混混,并藉此机会施恩于入侵者。这么一来,就能顺利地要求入侵者离开贫民窟,入侵者也不会对贫民窟怀有憎恶。
『弄断两三根骨头就差不多了吧』男子心想着,同时準备好随时介入。他一边算计着卖人情的最佳时机,一边旁观着混混们沖向那名入侵者,但紧接着,他说不出话了。
「咦?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哀鸣。但男子却霎时无法判断,眼前的景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混混们朝入侵者一齐展开攻击,下一刻,他们全都瘫倒在地。为何会变成这样?以男子身为密探所锻炼的眼力,也仅能捕捉到残像。
始作俑者几乎是哼着歌、轻而易举地造成如此惨状,非但如此,他还一脸无趣的表情,手里拿着一把看似随时可当作飞刀的小型剑,混混首领企图爬离现场,他立即把他的手臂钉在地上,男子在看到入侵者割下混混首领的头颅那一刻,立刻拔腿就逃。
再怎么说,这都不是自己能应付的对手。他不仅具有连王国的骑士团恐怕都无法匹敌的压倒性力量,更拥有难以想像是『外面的人』那般,惯于杀人的强烈精神力。
他满不在乎地残杀他人的模样,简直是死神的化身。
男子不清楚混混是否透露了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关係,不过要是被那怪物发现,自己绝对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总之,逃得愈远愈好。男子从无数战争火苗中全身而退的直觉与生存本能,在心里响起了警钟。他领悟到那是他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应付的对手,于是他在恐惧的驱策下全力狂奔,以便及早将眼前的事态稟报贫民窟的统管者。
他又持续宾士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贫民窟的市场。
他穿过一列排开的破烂店家,店内摆满了与外头世界天差地远的粗滥製品。男子从某栋建筑物的角落进入。破败的建筑物内部有一扇钢铁制的门扉,两尊担任警备的石怪镇座于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