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料想不到的重逢及心之天秤

离开王都经过数天时间。

我们今天依然一成不变地沿着看不见尽头的道路推进。真要说有所改变的地方，大概就是周遭的树丛密度，已由杂木林提升为可称作森林的境界了吧。

「唉……我果然病入膏肓了。」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在白日之下，像这样未经变装行走于街道正中央，实在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米娜莉丝听见我叹了一大口气而主动出声询问，我则如此回答。

最近，也就是在第一次人生移动时，因为公主等人的追击愈加严峻，根本无法像现在这样轻鬆惬意。

当时我为了躲避追击，不是利用月黑风高的夜晚，将『暗精灵之衣』的能力发挥至极限，并搭配妨碍他人认知的心剑能力，运用耗费集中力的魔力隐藏行蹤；不然就是透过【天邪鬼镜刀】彻底改变自己的外貌。

不过我活用后者那种方法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上几乎都是利用前者就是了。

我只能变换成一张固定的相貌，而其相貌似乎是个特别漂亮的美少女，因此不管怎么做都会显得格外醒目。

我很少让人直接目睹我变身后的相貌，而等级高到可以看穿我的伪装变身的高手也少之又少，只是在逃亡期间引人注目并没有好处。而且主动靠近搭讪的男人，绝大多数都只能用噁心形容。

「因此，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大太阳下漫步的机会了。纵使有，也是混进某个商队之中，刻意压低兜帽，避免被人看清长相。」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那仍是一段阴郁至极的逃亡之旅。

前提是——假如漫无目的的逃亡行动，可以用『旅行』形容的话。

「坦白说，就连像现在这样跟妳一起展开旅程，都让我觉得有些异样。毕竟连我混进商队时，我都不曾与任何人打交道啊。」

问题并不是出在米娜莉丝身上。只是我实在太过习惯独来独往的生活，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应对有人相伴的旅程。

「这段往事，跟你所说『病入膏肓』有什么关係呢？」

米娜莉丝一脸不可思议地提问，我作出回应：

「只是光明正大地在*大太阳底下行走，居然会感到忐忑不安，让我觉得自己已完全沾染上犯罪者的坏习惯了啊。」

明明没有需要如此绷紧神经的理由，我却提心弔胆地感到坐立难安。

一直以来，我明明都被教导为人处事不得违背天地定理，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

这不仅是我孩提时代所受的教育，也是我与父母亲之间的小小约定，不过看来我似乎又毁约了。

（反正在我打定主意展开复仇那一刻，就注定无法在受尽折磨之前先一死了之了吧。）

「*天照大神吗……？」（译注：原文两者皆为お天道様，有「太阳」及「天照大神」的意思。）

「啊，这个世界基本上并没有信奉太阳之类的概念吧？」

如果寻找一下，或许就能在某个地方发现类似的宗教，但至少就我所知，在这个世界并没有把太阳当成信仰对象的宗教。

正派也好、邪道也罢，这个世界的宗教种类相当繁多，但一般而言可分成信仰神祇及信仰精灵两大类，除此之外的宗教就算存在，也几乎不为人知。

「在我的故乡有把太阳当作神明崇拜的倾向。因此流传着人只要为非作歹，就会觉得良心不安而不敢面对太阳的说法。」

「哦……原来还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思想啊。」

「是啊，毕竟我的故乡号称有八百万天神，不仅太阳，就连平常使用的道具都有神祇寄宿其中，简直是个毫无节操观念可言的国家呢。」

就某种层面而言，这算是一种积极正向的思想，但我觉得连日常使用的茶碗、茶杯，甚至茶壶都有*付丧神寄宿其上的想法，未免也太大不敬了。（编注：日本传说。指器物放置一百年，就能吸收天地精华，得到灵魂化成妖怪，概念类似中国的成精。）

儘管不太清楚其实际形态为何，不过得知这世上似乎真有个以神祇之名存在的人物之后，我就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种想法。

「反正我大概不用多久就会习惯了，妳别在意。」

没错，人类就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生物。

就跟我先前已经习惯孤独，甚至到了认为独自一人也理所当然一样。我迟早也能再次习惯这样光明正大地行走于大道吧。

更何况，我已不打算再以善恶与否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因为我近乎痛切地体会到那种无聊透顶的判断标準，究竟让我错失了多少重要的事物。而今后我也必定……会逐步完成无论在谁看来都是大错特错的种种。

「那些事暂且不谈，今天的课程1来了。」

「唔！？」

我在转换思考的同时停下脚步这么说，米娜莉丝闻言，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在旅途中，只是单纯移动未免也太过无趣了，因此我为了提升米娜莉丝的基础能力，有时会展开像这样类似修行的特训。

而『课程』一词就是开始特训的暗号。

「附近好像有颇为美味的猎物，设法找出目标的行蹤。由于对方非常擅长拟态及隐藏气息，因此妳就算依靠肉体感觉也绝对无法发现喔。」

见米娜莉丝一听见「找出猎物」便开始抽动鼻子，我于是提醒她。

兽人的身体能力很高。嗅觉等五感的敏锐度自然不在话下，而米娜莉丝大多都依靠她的灵敏感官侦测敌人的动静。

此举本身并无不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仅止于此就不太妙了。

过度依赖某种索敌方法，反过来说，就形同对能够避开那种手法的敌人束手无策。

有言道「截长补短」，在这个世界若放着能修正的弱点不管，那简直是愚不可及的想法。

换句话说，在无法发挥长处之时不仅会失去优势，还会自曝其短，在战斗中产生的破绽足以致命。

这类破绽，可以轻易夺取一个人的命。

「捕捉目标身上的微弱魔力气息。就跟妳分辨气味的要诀一样，找出魔物身上没能完全隐藏起来的魔力分界。」

（有点过于困难了吗？）

实际上，我也是为了帮米娜莉丝找个有助她修行的对象，聚精会神地侦测周遭气息，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目标物。

侦测魔力是一种难以言传的感觉。

就像在视野模糊不清的状况下凝神注视；或像在隔着一面墙壁的状况下，听出混杂于喧嚣中某个特定人物的微弱声音一样，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要用言语形容实在太过困难，因此更不能放过这个亲身体验的机会。

「那是一只只要找得到，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轻鬆解决的猎物。而且其肉质相当鲜美，就当作今天的午餐食材吧。」

这种魔物的外表虽然让人却步，但肉的滋味却十分绝妙。

日本甚至也有养殖类似的食用动物，只要能设法克服外观所带来的印象，这种魔物绝对能在我个人的美味魔物肉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找、找到了，就在那边！！」

『呱啊啊啊！！』

米娜莉丝射出的匕首，伴随着『咻』的一道微弱破风声响没入树荫之中。

随后，一只浑身颤抖不止、大小可与山猪媲美的青蛙，彷彿从原本看似空空如也的地方缓缓渗透出来般现出了蹤影。

『皮利亚巨蛙』。

那只青蛙是另一种『纯种蛙』——体积跟日本百元硬币差不多大的小型青蛙的突变种。

「这、这只魔物……真的能吃吗？」

其实在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地区都有食用蛙肉的习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青蛙不同于价格高昂的鸡肉，能轻鬆捉捕，而且味道也近似鸡肉，自然受一般民众喜爱。

原本只是个平梵谷中生的我，一开始当然也十分抗拒，不过几经波折之后，我大致上已经顺利克服昆虫以外的古怪食物了。

所以米娜莉丝并非因为她击杀的是一只青蛙魔物而感到怀疑，她是沖着发动了高明拟态技巧——逼真到凝神注视，也无法在彻底击杀之前发现其蹤影——的魔物体色，才脱口发出『真的能吃吗？』的疑问。

「见到牠的颜色，也难怪妳会这么想。」

那只青蛙带有绝对称不上好看的体色。

牠全身布满斑纹，由色泽光滑的深紫色与绿色，以及鲜艳至极的红色与黑色交织而成。体表到处都是扭曲的疙瘩，还有一条肥滋滋的粉红色舌头挂在嘴角。

五彩缤纷的配色及丑陋外貌，怎么看都大声主张着『危险、切勿食用！！』之意。

我不太记得自己第一次吃这家伙的肉，是因为某项技能判断牠的肉可供食用，还是迫于三餐不继而尝试，总之我真心想好好夸奖一下当时勇气可嘉的自己。

「反正味道我敢挂保证。这是我的亲身体验，绝非谎言喔？肉质至少比我们以往吃过的魔物肉要高两个等级。」

对我来说，只要美味可口，什么食物都来者不拒，一想到马上可以饱尝鲜嫩多汁的兽肉，我的心情也跟着亢奋起来。

为了避免贵族遭遇危险，骑士团会定期在王都周边的森林展开演习，顺便扫蕩周遭一带的魔物。

因此基本上，王都周遭只有哥布林、地狱巨犬或青碧魔猪等繁殖力较强的低等魔物栖息于王都周边，很遗憾的是这些弱小魔物作为食用肉，品质实在乏善可陈。

说到底，哥布林及地狱巨犬几乎没什么可供食用的部位。

儘管有部分地区将哥布林的睾丸视为滋补养身的珍馐，但打死我也不想吃。

嗯，原来除了昆虫以外，还是有我不敢吃的古怪料理啊。

「原来如此，那真是令人期待。」

米娜莉丝的回应显得多了点活力。

「总之，这次就简单地撒个盐巴做成串烧好了。毕竟这阵子我们吃的几乎都是汤类料理啊。」

我举步走近皮利亚巨蛙，伸手抓起牠的腿。

手上黏液的感触远比看起来的印象稀薄，掌心传来了一阵沁凉感。

「米娜莉丝，解体这家伙需要一点诀窍，所以交给我处理。麻烦妳取出调理台好吗？」

「知道了。」

米娜莉丝从袋子里取出调理台，其整体造型状似蚕豆，是利用尺寸不算小的木板打造而成。

在沦为奴隶之前，米娜莉丝一直代替体弱多病的母亲下厨，所以我那本来就只是随便煮煮的料理，当然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因此自从米娜莉丝恢複健康以后，三餐自然而然地改由她接手準备，但在旅途中根本不可能有所谓的调理台，造成她煮食格外费力。

「嗯，再这样一看，果然有种严重偷工减料的感觉啊。」

就算重新审视，这个调理台也称不上优质。

其作工也相当单纯，只是从一棵粗壮的树榦切下一块木板，接着凿出四个小洞，再插上桌脚而成的简易调理台。

先前我看米娜莉丝难以施展蔚艺，所以急就章地临时製造出这个东西，当然也因为没事先妥善準备，看起来非常粗糙。

我毫不吝惜地动用S级技能製造调理台，想当然成品没有半点毛边，嵌入桌脚之处也分毫不差，自然不会倾斜摇晃。

但可惜材料只是普通木柴，既未进行防腐加工处理、也没附上防水加工效果，因此每次作菜，都会持续对它造成伤害。

「抵达爱尔弥亚之后，再买个像样的调理台好了。」

「咦？但这明明是主人特地为我做的……」

「那终究只是应急的代用品罢了，妳别放在心上。」

我把皮利亚巨蛙放在调理台上，用盐巴轻轻搓揉过几次后，变出【水精灵雫刃】，将表面的黏液沖洗乾净。

接着我从背部下刀，就这样俐落地把内部组织切分为肉、骨头、内脏部位。

「这样就可以了，后续调理交给妳没问题吧？」

「嗯，明白了。」

我把随手砍下的树枝削成木签交给米娜莉丝，再拜託她着手处理已经切成合适大小的肉块，用木签一一串起。

等我擦拭完毕，将调理台收拾乾净之时，以木签串起、并洒上盐巴调味的肉块，已开始散发出经火炙烤的诱人香气。

「哦，感觉很不错嘛。」

「主人，还差一点才会烤熟，请再等一下。」

结果，有关料理的事还是几乎都给米娜莉丝包办了。

也罢，毕竟这样才能品尝到美味料理，可以算是适材适用吧。

「了解。」

语毕，我席地而坐，隔着营火与米娜莉丝相对。

饱含油脂的肉块受到营火炙烤而霹哩作响的声音，着实令人食指大动。

「我说，这应该算烤熟了……」

「不行。想让青蛙类的肉变得最美味可口，必须再多烤一小段时间。」

「这、这样啊……」

米娜莉丝出声纠正我，眼角透射出慑人目光。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捕捉到另一股气息。

（是被烤肉香气吸引过来的吗……）

过没多久，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只体积跟小狗差不多的地狱巨犬幼犬。

「等一下，米娜莉丝。」

「？主人？」

我出声制止反射性準备投掷匕首的米娜莉丝。

「牠没敌意……大概是肚子饿了吧。因为脚受伤了，导致牠无法自行觅食。」

我拿起一块摆在营火前炙烤的肉块，轻轻抛到那只地狱巨犬的幼犬面前。

也许是饿坏了吧，这只小地狱巨犬用前脚轻轻戳了几下后，便开始疯狂啃食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