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哦?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有很不错的灵魂呢。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唔唔——算了,管它的,看起来颇为美味啊。我就连你也顺便吃掉好了。』」
「哈,谢谢夸奖。你这句发言远比天使的玩笑话更值得信赖啊。只是我一点都不高兴就是了。」
我嗤之以鼻地反呛恶魔,重新紧握手上的【心火灵剑】。
「『话又说回来,你也真不客气呢。本大爷的手臂都掉到地上了耶。一般剑士根本不会演变成这种情形啊。』」
「有差吗?你们的身体本来就是若有似无的存在吧。」
「『嗯?你曾见过我的同胞吗?你不像拥有一双好眼睛的人啊?』」
恶魔是元素精灵的一种。
元素精灵是具备自我意志的魔力结晶,跟魔法的基本属性一样,共有火、水、风、土、光、暗等六大种类。而与人类资质不同之处,就是没有『无』及『系统外』这两种元素精灵。虽然用取而代之这种说法也不太对,但世上还有『天使』与『恶魔』,这两种与上述属性元素精灵性质迥异的存在。
这两类的秉性都相当极端,我个人对两者都没有好感,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眼前这只怪物正是属于其中之一的『恶魔』。
「我只能说——以前发生过不少事,但你们并没有所谓的同胞吧?」
「『哦哦,你说得没错,就算身为同种,也称不上同胞。然后呢?既然知道这么多,相信你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吧?』」
只见恶魔面露狞笑,手臂缓缓恢複原状。
原本掉在地上的两条手臂烟消云散,应该是因为恶魔要将之吸收,才得以再生吧。
「为、什么……」
出声的人是席莉亚。我转移视线瞄了一眼,映入眼中的她,身上的衣服被泥泞地板弄得骯髒。
「要是妳在我开口邀约之前就被杀死的话,那我真的会很伤脑筋,妳就乖乖在一旁等着吧。」
简单讲完这句话之后,我再度将目光移回恶魔身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有点碍事啊。可以消失吗?」
语毕,我再度竖起手中紧握的【心火灵剑】直指恶魔。
「可以的话,我想节省魔力消耗量,若是你愿意现在立刻消失,那我倒是乐于放你一条生路喔?」
「『要本大爷逃走?喂喂喂,别开玩笑了好不好。难得眼前有一顿看起来如此美味可口的大餐,为什么本大爷非得那样做不可呢?』」
「是吗?那…………去死吧。」
我为【心火灵剑】注入魔力,激发火光。
吞噬我的魔力后,灵剑窜出蓝白色火焰缠裹剑刃。在火光轻轻摇曳的同时,我已一剑斩断抽身倒退的恶魔右臂。
恶魔的手臂应声落地,只见蓝白色火焰于其断面持续烧灼。
「『哦哦,你这小子是魔剑士吗?但是很遗憾,我不是说过了吗?那种不起眼的火焰对本大爷的身体……』」
我完全无视恶魔的发言,提剑将掉落在地面上的手臂砍成碎片。
「『就跟你说了,你应该很清楚就算那么做也没有意义吧?即使手臂不复原形,我也可以立刻……』」
恶魔一派气定神閑,装模作样地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如此扬言,脸上神情却突然为之一变。
「来啊,怎么啦?不赶快复原你的手臂吗?」
「『你、你这小子,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你问我吗?你认为我做了什么呢?」
恶魔的肉体并不是由肌肉搭配骨头所组成,而是让魔力产生质变所创造的虚拟物质结晶体。
所以只要将我依样画葫芦、运用自身魔力衍生出的虚拟物质加入那只断臂之中,它就必须加以筛除,才能重新吸收断臂。
当然,那是宛如大海捞针的困难作业,绝不可能转眼之间就处理完毕。
而在恶魔束手无策的这段期间,从切断面燃起的火舌,就会将这只手臂烧成完全无法复原的状态。
【心火灵剑】的真正价值不在灵体化,而是在于两大特徵。一个是能够发出火焰,足以烧死这类不具物理性肉体的魔力生命体或精神生命体;另一个则是将我本身的魔力,注入如同元素精灵或恶魔般拥有魔力躯体的对手体内,进而妨碍其行动。
灵体化终究只是利用【心火灵剑】的附加效果罢了。
「『怎、怎么可能!一、一般人哪有可能……』」
「答错了——」
「『咕哇啊!!』」
因为恶魔的躯体是以魔力构成,所以必须祭出光属性的高阶魔法,也就是所谓的神圣魔法,才能给予有效打击。
因此恶魔在正面对决时,大多都习惯无视对手任何攻击,并以咏唱过程较长的高威力魔法蹂躏对手。不过它们本身的战斗技术却相当拙劣,所以在面对始料未及的威胁时,就会露出这种致命破绽。
我箭步欺近恶魔怀中,挥舞剑刃由下往上挑砍,一举斩断长在它腰际附近的左翼以及另一只手臂,再迅速将其剁成碎屑。
「『可恶!!』」
「这种反应一样没用——」
恶魔连忙将构成躯体的魔力性质转变成非物质化状态,同时企图往后飞跃拉开距离。然而拜【心火灵剑】的被动效果所赐,我的双眼依然能清楚捕捉到非物质化的恶魔身影。
我以袈裟斩的要领,沿着大腿根部附近斩下它的右脚,接着顺势往上挑砍,一併斩断左脚膝盖以下的部位。
当然,我也细心地裁断这两个部位,以令恶魔无法二度吸收再生。
「『为、为什么啊,为什么你看得见本大爷!!更何况本大爷明明没有物质化,你怎么可能有办法用剑砍中本大爷!!』」
「你也太蠢了吧,我看起来像是会特地为你解释手法的滥好人吗?恶魔不是都拥有能够看穿人类灵魂本质的眼睛吗?」
「『该死,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失去平衡的恶魔当场摔倒在地。
反正它其中一边的羽翼已被我斩断,这只恶魔大概再也无法移动了吧。而且在这种距离下,我也可以抢在这家伙咏唱魔法之前收拾它。
「你们对自己的躯体太有信心了。因为感受不到痛楚,再加上就算挨了魔术攻击也几乎不会起任何作用,导致你们闪躲攻击的身法过度草率。看吧,我很善良的,已经确实把原因告诉你啰?怎么样,我看起来像个滥好人吗?」
我对直打寒颤的恶魔展露微笑,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亏我都按照要求透露情报给你了,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稍、稍等一下,拜託了。本大爷只不过是受到契约束缚才动手而已啊!咿!』」
经我重新注入魔力的【心火灵剑】喷出兇猛的蓝白色火焰。
「嗯,是啊,我晓得。你们恶魔基本上是一种——没有订定契约就无法对他人带来利益,也无法造成危害的存在。」
「『既、既然你明白,就请饶我一命吧。我、我不会要那孩子的命啦。我只要能收到执行契约的代价就好,纵使没夺走那孩子的命也不算违反契约,而且我跟那个女人所订的契约也执行完毕了。我不会再跟她订定新的契约,所以……』」
「所以怎样?」
我高高举起手中的心剑。
「『求、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喔,可惜。我呢,最讨厌听见无关紧要的家伙,对我说『救命啊』之类的鬼话。」
因为我已经知道,若每次听见这般哀求便出手相助,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下场。
「『住、住手啊啊啊啊啊!!』」
「才不要。」
当我话一说完,準备挥剑劈落之时。
「等一下!!」
「嗯?喂,妳这是什么意思?」
不惜出声制止并上前擒抱也要阻止我的人,是直到几分钟前都还被这家伙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席莉亚。我瞬间以为她被恶魔下了迷魂的魔法,但我从头到尾一直十分留意,很清楚恶魔并未施展这类术法。
「不可以……席莉亚不能眼睁睁看着海人先生杀死恶魔。」
所以当我目睹了她燃起熊熊恨意的赤红双眼,我立刻对没能想通的自己感到有些羞耻。
「要杀死那家伙的是席莉亚。这点绝对、绝对不会退让。」
「……嗯,说得也是。倘若自己的仇人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抢走,任谁都会觉得不可饶恕。」
换作是我也一样。
要是有个对这椿冤雠一无所知的家伙,一脸洋洋得意地自诩代为复仇之人的话,我有自信必会当场动手宰了他。只要真正渴望复仇,有数人共同参与复仇也没关係,憎恨原因与我不同也无妨。
……可是,我绝对无法容忍自己无法参与的复仇。自己没办法动手,只能在一旁看戏,这种观众席坐起来,势必比起烧红的铁椅子更加难以忍受。
(……嗯,看来这家伙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覆。)
我短暂地将视线移回恶魔身上,发现那家伙虽然面露惊恐表情,却仍企图吸收周遭的魔力重组躯体。
也不知它是以为不会被我发现,或是判断就算被我发现也只能这么做。总而言之,我推论应该可以先诱劝她加入我们。
「吶,席莉亚。今天我是为了邀请妳而来。」
我停止倾注魔力,把【心火灵剑】收回体内,并将席莉亚从我身上拉开,重新与她面对面。
硬是被我拉开的席莉亚,呈现趴跪于地的姿势,抬头仰望着我。
「席莉亚,我很清楚妳的状况喔。妳难以按捺地想报复那女人的一切吧?妳对那女人的恨意,已经强烈到难以自拔了吧?」
听见这句话的席莉亚,回了我一道与她相识至今最为不悦的眼神。
令人不禁联想到『目光如刃』的尖锐眼神。
……嗯,我很清楚。
觉得很火大吧?
觉得我明明一点都不懂这股恨意。
别因为同情而不懂装懂、别擅自评断她的感受。
「妳很痛恨眼前这只垃圾恶魔对吧?妳不能容许这家伙在自己没有参与之时被消灭掉,对吧?」
那份理解是正确的。
我与她还只是同类,并非共犯。
纵使我与她具备再多共通点,实际上的确对这份痛楚一无所知——当然,对彼此而言都是如此。
再怎么费尽唇舌、再怎么侧耳倾听,也无法凭言语传达这份痛楚。
「不过啊,现在的妳没有力量。即便那只恶魔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妳还是没办法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就、就算这样,唔!!」
我对少女施展一记威压技能,其中承载了绝非玩笑的杀气与魔力。
逼近本能诉诸警告的危机感,在实质上拔除了少女的反抗心态。
「真是悲惨啊。但是再这样下去,别说是这家伙,尤米斯之死也将与妳毫无瓜葛,我会亲手杀了那家伙,妳的感受与处境都与我无关,我也完全无意顾虑妳。」
「呜啊啊啊啊!!」
谁知,席莉亚强行鞭策她理应受到威压而无法动弹的身体,朝着我直扑而来。
这是毫无计画性可言,纯粹因为敌视我而採取的行动。此举当然不可能奏效,我闪过她的手臂,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整个人拽倒在地,并一脚踩住她的背部,以免她继续捣乱。
「唔,可恶……!!」
「现在的妳一无所有,因为妳一无所知、因为妳没试着主动了解真相。所以才会失去了一切。」
「……」
「妳欠缺的并非力量,而是意志。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为世界牺牲奉献的温柔慈爱,而是竭尽所能地用怀疑目光,将一张空白地图彻底染成漆黑的猜忌之心。」
「……道。」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表面上用『因为我相信』这句话敷衍了事,妳一厢情愿地只看自己想看的事物。才会落得这种坠入地狱深渊的下场。即使妳不曾为非作歹,但妳终究疏忽了应当行使的义务,结果才会是如此。」
「这种事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她的双眼燃起熊熊火光。
那是一道不知该朝何处发泄,企图反噬己身的漆黑之火。
「痛吗?要是妳肯起誓『我放弃报仇』,我就马上移开我的脚。」
「唔咕,别开、玩笑了……那只恶魔,还有那个女人都是席莉亚的猎物!!」
「只要妳肯乖乖听话,我现在马上放妳离开。而且我是真的很同情妳,所以就顺便送妳一笔钱吧,妳可以搬到某个乡下地方静静度过余生。」
「我才不需要!!那样根本不叫活着,简直跟死了一样!!」
这是一阵宛如野兽,不对,就是野兽的吼叫声。
彷彿不手刃仇敌就真的会死亡般的嘶吼。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与其要我忘记这份痛楚,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这是不剩一丝理性,而且毫无逻辑可言,纯粹受到慾望支配的吶喊。
然而,却也是反叛者诞生的哭嚎——一心一意想活下去的冀望。
「这样啊。」
我如此回应,一挪开脚掌,只见她这次翻滚似地退开后,又毫不犹豫地张嘴扑上来狠咬我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