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之后,又过了两个月。
时序进入寒冬,现在是乾燥的冷空气格外刺人的季节。
我一直挂心的新生活,在比想像中顺利许多的情况下静静地展开。
以前的我既不参加社团,也没加入学生会,跟学弟妹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交集。再加上升上三年级时又重新分班,除了悠斗和小舞之外,学园里面没有我认识的人。
失蹤事件发生当天,我这一班——也就是二年三班的学生,几乎全被捲入其中。
只有被魔法阵出现之前的闪光吓得摔倒在地的人,或者是当时正在奔跑,没有被魔法阵吸进去的人幸免于难。
那天难得迟到的小舞好像也是因为赶路而处于跑步的状态,才侥倖逃过一劫。
然而倖存的同学当中,已经有两、三个人遭到杀害了。
在我回来的一个月前所发生的杀人事件。
小舞的朋友聪美不幸遇害。
再加上发生于半年前的集体绑架事件。
彷彿互相呼应一般,当时发生了多起以失蹤事件的关係人为目标的绑架事件,被害者也包括了倖存的同学。同是小舞朋友的优纪便是从那时起下落不明。
目前二年三班的学生,只剩下我跟悠斗而已。
结果现在学园里面几乎没有我认识的人。明明是母校,我却像个转学生,之前我还以为自己会被班上同学抓着问东问西。
尤其是我在失蹤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大家应该会很感兴趣。
结果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学园里面没有任何学生来问我当时的事件。
『这一年以来,大家多少都有些不愉快的经验……而且为了避免製造混乱,校方一开始就告诉大家你失去了失蹤期间的记忆。』
悠斗以略带忧郁的微笑如此表示,我不禁对自己感到羞愧。
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欠缺思考呢?
不知是不是学园特别安排的,我跟小舞同班,而且就坐在她的隔壁,再加上其他同学的体恤,我没花多少时间就融入了这个班级。
我感谢着班上的同学将我当成普通人,并且逐渐回归稍微有些改变的日常生活。
「好,现在发还上次的考卷。在各科上课之前,大家重新检视自己的答案——」
班导在早自习时间扯开大嗓门,教室顿时传出悲喜交加的哀号。
「数学的最后一题好像不小心计算错误,我有点不想看到自己的分数。」
坐在隔壁的妹妹以优等生的口吻如此表示,我的一颗心顿时跳得飞快。
「是、是哦。」
考卷是以姓氏的五十音顺序发还的,很快就叫到我的名字。于是我接过一整叠考卷,回到自己的座位。
过程中,我当然若无其事地把考卷遮起来,不让妹妹看到分数。
「哥哥?怎么了?」
「抱歉,我去上个厕所。」
我飞也似地离开教室,手中直接捏着整叠考卷前往洗手间。
冲进开着门的第一间厕所之后,我把门锁好,以盼望奇蹟出现的心情检视考卷。
「呜哇……」
但五个科目的五张考卷所呈现的残酷事实,令我不禁仰天长叹。只是这里是厕所,看不到天空就是了。
(不妙,万一被看到的话……)
「『哥哥……小舞好难过。哥哥真的变成智障哥哥了。』」
想像小舞叹息的模样,我的身体不禁抖了一下,然后将全是红字的考卷揉成一团。
要是被看见这种分数,从现在开始到一个月之后的补考期间,我每天——星期六日也不例外——势必得在小舞的监视下用功读书。
小舞对这种事向来不会留情,忙着适应新生活这种理由一定会被打回票。
或许是当初基于健身的理由让妹妹学习薙刀的关係,她体内的开关一旦打开,就会成为以笑容迫使他人接受斯巴达特训的魔鬼,而且完全不容妥协。
我在中学时期曾因沉迷于电玩而不及格,当时连介入协调的父母都被她说到哑口无言,不接受任何妥协。
拜她所赐,我在补考中拿下满分。
「呵呵,可是妹妹啊,妳终究不是做哥哥的对手。我不会跟那个野〇大雄一样,把证据留在可能被发现的地方。」
我的脸上露出反派人物的邪恶表情,将考卷撕破。
把考卷撕成就算冲进马桶也不会堵住水管的碎片之后,一张一张冲掉。
「……湮灭证据、结束。」
无罪推论。
就算小舞对我报以怀疑的眼神,只要没有证据,小舞的开关也不会开启。
我们家妹妹对这点有莫名的坚持。
到时只要宣称『上厕所的时候没有卫生纸,所以……』,小舞顶多也只会生气地表示『你就不能学学所谓的优雅吗,哥哥?』。
于是我悠哉地离开厕所,带着胜利者的心情返回教室。
「哥哥,你回来了。」
回到座位之后,早自习已经结束,再过五分钟就是第一节课了。
「嗯,真是伤脑筋。我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偏偏身上又没带卫生纸。」
「真的吗?那可真是糟糕。所以你就拿考卷代替了吗,没用的哥哥?」
「呃?」
可是回到座位之后,小舞却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
(不、不妙,大大地不妙。这种气氛……)
不祥的预感伴随着涔涔冷汗逐渐膨胀。
「咦?哥哥,你怎么啦?流了那么多汗。」
「啊,一定是那个的关係。教室的空调有点不太对劲呢!」
「没这回事,哥哥。上个星期业者才派人过来维修呢。教室的温度十分宜人。」
「是、是哦?那就奇怪了。」
我乾笑几声,试图朦混过关,但小舞彷彿不打算放过我似地叹了口气。
「做妹妹的我向来以宽大的胸怀对待哥哥。就算哥哥是性好凌虐女性的变态,是对妹妹有非分之想的变态,是对脚掌的形状抱持着异常执着的变态,小舞都打算照顾哥哥一辈子。」
吱吱喳喳!?
「喂喂喂!等等,妳在说什么!?拜託妳别这样,这可是攸关哥哥的形象呢!妳看!坐在隔壁的中村同学眼神就像看到怪物一样,已经準备逃走了,大家也都看着这边议论纷纷!!」
「为了藏匿见不得人的分数,也不想想是不是会造成大家的困扰,就把考卷冲进马桶。这种哥哥所谓的形象,就算成为与呕吐物混合的厨余,也只是刚好而已。」
啊,被发现了。
惨了,这下真的惨了……
小舞的身后浮现出般若的形象,肯定完全打开了开关。
「而且这种惨不忍睹的分数……哎,真是令人难过。虽然这种分数挺适合误入歧途的哥哥就是了。」
「!?怎、怎么会在那里!」
唉声叹气的小舞拿在手中的纸张,照理说应该已经消失在水中了才对!
只见小舞拿起纸张晃了晃,故意显示出上面的分数。
「真的没想到哥哥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当初小舞心里虽然感到很有罪恶感,小舞还是请老师拷贝了一份哥哥的考卷,结果一看……」
以虚假的语气如此表示之后,小舞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舞的哥哥堕落了。因循苟且的哥哥真的很令人同情。」
「既、既然令人同情,就、就从轻发落吧。哥哥是这么觉得啦,不知道妳意下如何?」
口中虽然说着同情,小舞的表情却明显愤怒,于是我以祈祷的心情向小舞求情。
「哥哥,午休时间来拟定读书计画吧。」
宣告开始上课的钟声无情地响起。
「……啊,安宁的日子结束了。」
看来每天除了念书还是念书的命运似乎已成定局了。
「呜咕咕,不行了,饶了我吧。」
某个周末假日,我在悠斗家中卯起来苦读数学。
一个人生活的悠斗,住在都内高级公寓的套房里面。
悠斗说过自己没有家人,看起来家庭状况有点複杂。自从母亲在他快从小学毕业时不幸逝世之后,就一直靠着父亲的金援过活。
不过他跟父亲之间的关係似乎不太好。
悠斗只有在我和健太、末彦第一次来访的时候,提过自己的父亲。
「……既然这里都会了,数学应该没问题了才对。考试应该会通过。」
「真的吗!?太好了!这下子赢定了!!」
红笔在考卷上画圈的声音传来,一段时间之后,悠斗终于表示过关,我忍不住摆出胜利姿势。
全国统一考试明明迫在眉睫,悠斗却依然笑着说『没关係,念书靠的是要领』,并主动陪我準备补考,实在令我衷心感谢……不过一码归一码。
基本上我是临时抱佛脚型的考生,对我来说,念书时间自然愈短愈好。
再来一次胜利姿势!!
「接下来换社会科了,海人。」
「咦……」
「还怀疑啊?你的社会科不是也很惨烈吗?很抱歉,这次我不能帮你说话。因为我受小舞胁迫……不,请託。」
别过脸去的悠斗脸色有点发白。
喂,老妹啊,我这位好友长得帅而且近乎完美,妳到底抓到了他什么小辫子?
「不过一直埋头苦读也没什么效率。我去买些咖啡和甜点,你先休息一下,等我回来再说吧。」
「好啊,咖啡帮我买雪花标誌的那种。」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那不是咖啡吧?」
于是我目送摇头苦笑的悠斗离开房间,耳中听到关门的声音。
在没有其他人的房间内,为了让不断有数字环绕其中的脑袋冷静下来,我将原子笔放在小茶几上,以盘腿的姿势往后仰躺在地板上。
(小舞……应该没事吧?)
时钟传来滴、滴、滴的声音,我的思绪茫然运转。
今天小舞要去参加遭到杀害的聪美百日法会。
这场法会本来只邀请亲戚列席,聪美的父母特别让小舞参加。
「……」
我回想起今天早上小舞以掺杂着寂寥与悲伤的表情笑着出门的模样。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既然如此,我也要抓住悠斗的小辫子!」
于是我站了起来,决定去搜索悠斗的房间。
我不能受到小舞影响,让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变得低落。我一定要胡闹一下,回家后以平常的态度面对小舞才行。
「好,那就先从这里开始找吧。以前没找到的A书,今天一定要翻出来。」
若是过去,这就是我理所当然会做的傻事。
然而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
见到悠斗的房间,我失去了声音,失去了思考,失去了一切。
那里彷彿是囚禁了什么东西的牢笼。
墙上贴满了新闻报导、网路报导、留言版的留言、社群网站的情报以及大头照。其中有几张大头照上用红笔打了一个大叉叉。
好痛苦、开什么玩笑、怎么会、绝不放弃、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彷彿听到这样尖锐高亢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