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靜止不動

进入暑假大约过了一个礼拜的某一天。

文香进到了轻小说社的社办，便看到竹田。

「啊……学长……」

「……喔……好久不见。」

竹田脸色有点阴暗的对着文香说道。

自从文香跟竹田告白以来，今天是两个人第一次碰面。

暑假前的最后一天，竹田因为感冒没来。正如他之前所说的「因为家住很远，所以暑假不太会来社办」，因此放暑假至今，竹田都没来过社办。

文香有点紧张地在竹田身旁坐下。

结果，竹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交给文香。

「这是美笑托我转交的。」

接过书的时候，文香碰到了竹田的手，这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竹田拿来的，是之前文香在附近的小书店里，偶然找到的绝版小说，那是美笑最近喜欢上的作家出道作。

暑假前文香借给了美笑，说好今天要还的。

「浅羽学姐怎么了吗？」

文香一问，竹田的表情愈来愈阴沉。

「美笑她……去参加朋友的葬礼……不，应该不会参加吧……」

「……有人过世了吗？」

儘管觉得不知道该不该问，文香还是问出口了。竹田轻轻地点点头。

「是跟我们同一个国中的家伙，跟美笑的朋友在交往，跟美笑也有点交情。不过，美笑不怎么喜欢他就是了。」

「……」

「她的朋友自从男朋友过世之后，心情就很沮丧，所以，美笑跟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去探望她……啊，对了，她要我帮她，为了临时不能来的事情跟你道歉。」

「没关係的，书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啊……」

而且，因为这样才能见到竹田学长呢……只不过，就算是文香再怎么白目，也不会在现在讲出这种话。

沉重的沉默持续着。

这时，竹田突然打破沉默道：

「今天早上的新闻有播吧。就是摩托车发生了交通意外，是无照驾驶。半夜跟朋友一起去飙车，结果在转弯时撞上朋友的摩托车飞了出去，他的朋友虽然只有骨折，但是那家伙却当场死亡。」

虽然文香没有看新闻……但听竹田这么一讲，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自作自受』这句话。文香不禁觉得，自己好冷漠啊。

「……老实说，真的是自作自受。」

竹田说出跟文香心里想的一样的话。

「……真是的。说实话，真的是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自作自受。但儘管如此，对相原来说……相原就是美笑的朋友……对她来说，那家伙还是很重要的人啊。」

竹田叹息着。

「……那家伙跟我不同班，又是不良少年，所以三年内我都没有跟他说过半句话……不过，因为是同年级，所以还算看过啦……他跟我就只有这样程度的认识而已。老实说，真的是陌生人，甚至他的脸，我也是今天早上看毕业纪念册才想起来的。」

「……」

「……但有关那家伙，只有一件事我还记得……国二的时候，我们学校办了像是交通安全讲习之类的活动，请了警察来学校。那时候大家都要移动去体育馆，我突然想去厕所，于是一个人离开了队伍。然后，我刚好经过一间空教室，就看到他跟他的朋友在那边抽烟。实际上，那家伙抽烟的事老师也知道，我也真的觉得无所谓，所以我上完厕所后，就马上回到体育馆去了。当然，那家伙之后也没有来体育馆。」

竹田吞吞吐吐地说着，文香静静地听。

「……然后，在那场讲习会上，藉由录影带跟投影片，警察播放了很多交通意外现场的照片跟影像给我们看。听说好像在考驾照的讲习时也会使用，不过，有好几张照片实在太血淋淋，不太适合给中学生看，很多人看了都很受不了。里面当然也有摩托车交通意外的照片……老实说，真的很恐怖。」

竹田苦笑着。

「……嗯，我个人觉得是一场很棒的讲习啦。不是那种会让人睡着，而是会让人真的打从心底想去小心注意交通意外。」

竹田深深地叹息着。

「……但是，就在讲习结束，回到教室之后我才在想……真的需要参加那场讲习的，应该是翘掉讲习、待在空教室里的那些人吧……」

竹田皱着眉，搔了搔自己的头髮。

「……我不是要说，如果那些家伙不翘掉讲习，乖乖听讲的话就不会死。可是，应该怎么说呢，讲习结束之后，有女生甚至脸色发白，可见那些影像真的是太过刺激，但整个讲习会真的是一场很有意义的活动。只是，这么棒的讲习会，却没有让最需要的人听到……那……该怎么说呢……该怎么说呢……嗯。」

竹田像是找不到适当的字眼说话，低下了头。

接着他又继续说道：

「……我呢，不止是小说，也看了不少实用书。不管是经济的，还是法律的，都是想说有一天可能会用得上所以看的。漫画或小说我也看……社会派的？就是那种题材很硬的我都喜欢……也会常常看。还有高利贷的故事也是，最近有个『高利贷牛岛君』的漫画超有趣的……应该说呢，虽然是很讨厌的内容，可是很有用。只要看了那个漫画，绝对不会想要去借高利贷。不过，冷静想想，已经被逼到不得不去借高利贷的人，有可能去看『高利贷牛岛君』吗？绝对不可能吧。那，实际上看了的我，将来会不会去借高利贷呢？我是觉得，就算我没看也不会去借……不用漫画刻意教我，不去借高利贷这种程度的智慧，是长大成人的我自然就要会的。不是我自傲，冷静检视我自己的能力就知道，我不会把自己的人生逼到必须去借高利贷的程度。交通安全讲习会的事情也是一样。在讲习会上认真听讲，听完后决定，好，我要注意交通安全！会这样想的人，就算没有去听讲习，我想他们也都是本来就会注意交通安全的人。」

竹田很疲累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看了文香一眼，露出寂寞的笑容。

「……对不起，讲这些你听不懂的话。」

「……不会，没这回事。」

竹田又叹了一口气。

「该怎么说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我会这么沮丧呢？那家伙过世我又不会难过……应该吧。不，当然我也会觉得难过……毕竟是同一间国中嘛……可是，也就只是同一间国中而已啊……不管是多么有用的教训或是很棒的故事，都得以现在进行式传达到有需要的人身上才行……该怎么说呢，寂寞……？不，空虚……？……悲伤……凄切……生气……焦躁…………啊，对不起，我不知道。」

竹田很困扰地摇摇头。

文香看着竹田，呵呵地笑了。

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竹田学长也会有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心情的时候啊。」

竹田苦笑着。

「……当然有啦，常常都是呢。我常常觉得，语言真是一种不自由的工具呢。」

竹田看起来像是在哭，文香的脸有点红了。

「……呃呃，学长。」

「嗯。」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我要抱喽。」

「啊？」

竹田一脸讶异，文香突然单方面地说完后就抱住了他。

「等一下，物、物部！？」

竹田满脸通红，一脸慌张，文香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啊，呃呃，物部学妹？」

竹田整个人僵直不动，文香淡淡地说到。

「对不起，我突然很想抱学长。」

「突然……你做事还真是出其不意耶……」

竹田一脸困惑地叹了气。

「……呃呃，我先把话讲在前头，现在并不是那种酸酸甜甜的感觉，之前的答覆我也希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学长好悲伤……」

「……啊，我就说……」

文香脸泛潮红地说道。

「学长因为悲剧的恋情，好悲伤。竹田学长悲伤，我也会很悲伤。所以，请让我抱着你。」

「……唔唔。」

竹田一脸困扰地笑了。

他发现到，这是文香在用自己的方法鼓励他。

竹田轻轻地用一只手摸了摸文香的头。

「呼……」

文香发出了听起来很舒服的声音。

「物部……你真是个好人。」

文香有点不高兴地说道：

「学长，被喜欢的人说自己是『好人』，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呢。」

结果，竹田一脸苦笑。

「我知道。」

「因为浅羽学姐这么说过吗？」

「……」

竹田以沉默表示肯定，文香嘟起嘴。

「……这样学长还说我是『好人』，真的是个性很差的眼镜仔耶。」

「嗯嗯，所以你讨厌我也没关係啊。」

「有点坏坏的学长，说不定也不错……对了，学长，我向来以很容易被欺负而自豪喔。」

竹田皱着眉。

「……但我觉得欺负你，就会被你反击呢。我最近才发现，你其实不像外表这样是小动物的感觉。」

「请放心，我不会再做像对小武那时候那样的事情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伤害罪是什么东西，我还知道。」

「真的会反击啊……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那个小武是不是喜欢你啊？该怎么说呢，小学生的心态不是会去欺负自己喜欢的女生吗？」

「啊，是的，我也这么想。但我讨厌傲娇孩子气的人，傲娇只有在小学生的时候还可以被原谅。」

「……小武不是小学生吗？」

「不，小武是我们家附近的大哥哥，我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念国中，根据我妈妈的说法，他现在已经离家去念某个地方的大学了。」

「……你可怕的过去要渐渐揭开了耶。」

「能够让学长知道我的事情，我很开心。」

「是吗？我倒是有点怕。」

然后，竹田又抹了抹文香的头。

「不过，托你的福，我现在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心情也变好了，谢谢。」

「什么『那么』这么的啊？那件事下次……」

「……胆小鬼。」

话说完，文香放开抱住竹田身体的手臂，不再紧贴着他。

她看向社办门口。

门是开着的，一个金髮少女就站在那里。

「莉亚同学。」

文香一脸爱睏的表情，淡淡的叫着莉亚的名字。

「你、你都看到了吗……？」

竹田满脸通红。

「…………啊。」

莉亚沉默地看着两人，蓝绿色的眼睛流下了一行清泪。

她慌张地拭去脸上的泪水跑走。

「啊？」

竹田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我去跟莉亚同学讲一下话。」

文香则是静静地站起身，像飞箭一样地冲出去找莉亚。

「……这到底是……」

文香走了之后，竹田一个人在社办里一脸茫然地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