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查伯斯特家的城堡,就座落在加尔玛尼亚那深遂茂密的黑森林里。虽然同样算是城堡,但是与托里斯汀的建筑却有着相当不同的风格。
原本应该是座历史悠久的壮丽石造建筑吧?然而经过多次毫无章法的加盖之后,已经膨胀为原始建筑的好几倍大。而且,这些加盖部分的形式并不一致。
譬如这座城乍看之下,会以为是旧托里斯汀或是古高卢的卡贝王朝常见的瓦隆风格——特徵就是有着高耸尖塔——的建筑,但城壁部分却从半途就转换成阿尔比昂式的重厚架构。
或是像在这座罗马利亚样式的纤细砖造塔楼的隔壁,却矗立着以巨大石块堆叠而成的古加尔玛尼亚城塞……诸加此类的组合,使得这座城的结构杂乱无章,完全无视于外表美观与样式统一。若是看在托里斯汀或高卢贵族的眼里,肯定会让他们因为不快而皱眉吧?然而若要说这是个符合火之国加尔玛尼亚风格——崇尚变化与革新——的雄伟建筑,也不是说不通的。
在这座城里的其中一间房……在春天和煦气息的包围之下,才人正深深地进入了梦乡。由于刚经历过一场规模颇大的冒险,他的身体已经极度疲劳了。
在深沉的睡眠之中,才人做了个梦。一个让人怀念的梦。
那是故乡的梦,地球的梦……
母亲正在厨房煮饭做菜,而自己则待在母亲身后看着这一幕。
「妈,你在煮什么?」
「你最爱吃的汉堡排呀。」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稀鬆平常的对话却刺得才人胸口隐隐发疼。母亲转过身来,让才人看见那熟悉的脸孔……那非常的温柔、非常安详的母亲的脸孔……
「才人?你为什么哭了?」
「咦?」
才人揉了揉眼睛。等他注意到时,泪水已经溢出眼眶。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笑着这样说的母亲……那张脸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塔帕莎的母亲。才人吃了一惊,大叫了起来。
接着才人就因为自己的叫声而从梦境中清醒。
「是梦啊……」
这是自己第二次梦到母亲。很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彼此距离如此遥远,然而自己却几乎不曾想起她。
才人离开床铺,望了望窗外,太阳才刚过正午。原本马里寇奴和基修应该睡在隔壁床上,现在却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大概是早就起床离开房间了吧?
他穿上衣服,走出这间为他们準备的房间。
「才人。」
走出门外,露易丝正站在一旁等待。
「噢,露易丝,早啊。」
才人门了个招呼,但露易丝却似乎很害羞地垂下眼帘……不知道是为什么?
午餐好像已经準备好了,大家都已经先过去了。
「干嘛不叫找起床啊。」
「我有叫过啊,但是你根本不肯起来呀。」
「是、是喔。抱歉。」
才人尴尬地说道。一回想起先前作的梦,不知为何就会产生不好意思的感觉。赖床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自己前往遥远的梦境旅行,而那个梦境却是关于母亲的梦……这让才人莫名地感到很难为情。
一行人从高卢古城顺利救出塔帕莎母女的时间,差不多是在五天前。而到达齐儿可的老家,也就是这个加尔玛尼亚的封·查伯斯特领地的时间,则是昨晚的事情。露易丝和才人、齐儿可、基修与蒙莫朗西、马里寇奴、塔帕莎与她的母亲、以及希儿菲朵,这八人加一头龙的组合,总算平安通过了国境。
虽然高卢军已经得知塔帕莎母女被人劫走,沿路上到处都设置着岗哨并对旅行者进行盘查,然而每次一行人都靠着希儿菲朵使用变化咒语化身为重要人物,或是靠着齐儿可的临机应变等对策来顺利应付,并突破盘查关卡。
高卢地方军的散乱军纪让一行人能够轻易逃脱。负责盘查的地方军士兵们的士气很低,其中包括简单就接受贿赂的士兵,也包括摆出丝毫不带干劲的态度,连马车都懒得检查,直接抬抬下巴示意一行人可以走了的士兵。看来除了直辖的军队以外,高卢王政府似乎得不到其他部队的好感。
其中最幸运的经历是,在高卢与加尔玛尼亚的国境边界碰上配署部队的那一次。两国之边界是由名为东蔷薇骑士团的精锐骑士队来负责驻守。
一行人感到很紧张。那些骑士们对马车展开严密的搜查,并找到了已经乔装过的塔帕莎。其中一人擦去睡梦中的塔帕莎脸上的化妆,喃喃地说道。
「这少女是……」
这年轻骑士叫做卡斯特莫雷,是骑士团的团长。在这瞬间,齐儿可握紧魔杖,而才人则举起了剑。
然而卡斯特莫雷却离开马车,并立刻大声宣布:「没有问题!让他们通过!」
就这样,一行人获得出境的许可。在马车通过国境时,卡斯特莫雷对着马车行了个隆重的骑士礼。是他放过了该被逮捕的才人他们与塔帕莎……
众人把这件事情告诉睡醒的塔帕莎后,她只说了句「是吗」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那家伙也有同伴呢,并不完全都是敌人。这下我放心了。」
才人回想起在穿越国境时发生的这段故事,嗯嗯地点着头。
「塔帕莎呢?」
「在那边的房里睡觉。」
露易丝指了指走廊对面,那扇正好与自己房间面对面的房门。才人点点头,轻轻推了推门。那扇门并没有上锁,随着轻微的声响,房门被推开了。
才人从门缝里窥探着房内的情况。
只见一对母女正一起躺在一张大床上沉沉地睡着。
那正是才人一行救出来的塔帕莎与她的母亲。
「总之,总算可以安心了。」
站在才人身旁的露易丝也点头同意。
「是呀,毕竟这里是加尔玛尼亚……高卢也不可能随意行动吧。」
才人点了点头,接着问起另一件自己在意的事情。
「对了,关于你昨天寄出去的信……」
昨天晚上,露易丝用猫头鹰寄了封信到托里斯汀……寄给汉丽塔。她一到达这座宅邸,就立刻埋头写了封长长的道歉信。
信里先从已平安救出塔帕莎的事情开始报告,接着针对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闯越国境的行为表达歉意,再来表明自己会在两、三天内回国并愿意接受惩罚的心意。
「你真的有把要连我一起逮捕这事也写进去吧?」
虽然才人有一直盯着露易丝写信,但是他看不懂这边的文字,根本不知道露易丝写了什么。才人担心露易丝是不是想要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罪过?所以忍不住开口发问。
「当然啊。」
露易丝一脸冷静地回答。
才人直直望着露易丝的眼睛……那蕴含着坚定意志的赭色眼眸闪耀着光辉。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说道。
「真的吗?你是不是在骗我啊?我说,当初提议的人是我,所以我当然得扛起责任……」
露易丝以略为讶异的眼神看着嘀嘀咕咕说个没完的才人。
「要是破抓起来,你不就回不去了?」
「呃,是没错啦。可是……再怎么说我也是骑士队的副队长……」
才人最近老是这样。无论是什么事,都会把「责任」或是「我在这个世界能办到的事」这类的发言挂在嘴边,让露易丝觉得很困惑。难道才人不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吗?
「是是是,这话题结束了。好啦,快走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才人在离开之际,回头望着倚偎在母亲身旁的塔帕莎。接着……他内心的某处就抽痛了一下,这份疼痛有着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怎么了?」
「没、没什么事。」
才人与露易丝离开塔帕莎母女安睡着的房间,朝向大家在那等待的餐厅走去。
看着封·查伯斯特城排在走廊上的装潢,露易丝开始抱怨。
「是说,像品味这么差的房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就算露易丝这么说,才人对哈尔凯尼亚的城堡装潢好坏还是一窍不通。是啦,听她这么一说,才人才发现这里摆设着一些在托里斯汀没看过的雕像或绘画。
「这个走廊的构造明明是托里斯汀风格,为什么却装饰着东方的神像啊!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况且,光看到他们模仿托里斯汀风格就已经够让人火大了,居然还加上东方的神像!要瞧不起人也该有点限度!」
露易丝指出的东西,是一尊有着许多手臂的神像。有点像是才人以前在毕业旅行时看过的千手观音像。看来露易丝无法接受在故乡风格的装潢里出现这种类型的装饰。
「你看,这次则出现了乔瓦尼·拉斯科的宗教画!整体色彩没有取得协调,和墙壁的颜色根本就不搭配呀!真是的,所以说这些加尔玛尼亚的暴发户乡下贵族……」
对着唠唠叨叨抱怨着没完的露易丝,才人以困惑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说,露易丝。」
「怎样啦!」
「要讨论墙壁或雕像或是绘画也是可以啦……不过……你的打扮……」
「我的打扮又怎样了啦!」
露易丝把头往旁边一甩。
「……那件舞娘服,你也差不多该换下来了吧?」
露易丝身上还是着那件在塔帕莎救出行动时换上的东方舞娘服装。该怎么说……由于这服装採用仅仅遮住重点的设计,所以当露易丝站在自己身旁时,才人实在是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才好。
「我也是不得已的啊,只剩下这件衣服了。」
露易丝回答。不知为何,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耀武扬威的味道。
「明明就有!在你换上这套衣服之前,原来穿着的那套魔法学院制服不是还在吗!」
「那套衣服已经脏掉了啊,我不想穿。」
「那套衣服根本不脏吧!」
才人边吼着,边把视线自露易丝身上移开。因为他总觉得,如果继续看下去,自己可能会难以克制。
「而且,这里是齐儿可她家吧?让齐儿可她家的亲戚或是僕人看到你那种样子,你也无所谓吗?」
讲到这边,正好有个穿着华丽工作服的年轻女性侍从经过。
露易丝若无其事地用披在身上的斗篷来盖住身体。原来如此,只要这样做,露易丝那纤细的身材就会被完全遮盖住了。
「你看,只要这样就看不到啦。」
等到侍从行了一礼离开后,露易丝彷彿是在挑逗才人一般,开始捏着斗篷边角摇来晃去。
就这样,露易丝的雪白肌肤若有似无地映入自己的眼中,让才人不禁红着脸把头转开。
「快、快住手啦……干嘛这样把斗篷掀来掀去啊……」
听到才人的发言,露易丝也红着脸把头转向另一边。
「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会、会看到啊……」
「看得到什么?」
「该说是你的身体……还是那个啊……」
「你是白痴吗?难道你是因为看到了主人大小姐的肌肤,所以感到兴奋吗?让人难以置信!真是个跟畜生没两样的家伙!你还是死了比较好!死在森林里!」
满脸通红的露易丝毫不客气地说道。
「如果你会觉得害羞就别做这种事啊!」
「才、才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呢!就算被使魔看到,也无所谓呀!」
露易丝慌慌张张地反驳。
一开始,是在马车中发现才人着迷地盯着自己,让露易丝觉得很有趣。因此她才会得得意忘形展示起着舞娘服装的自己,但是光是展示并没有让露易丝感到满足,到最后……她就试着挑逗才人了。
然而在冷静下来之后,露易丝才发现那是非常丢脸的行为。我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等到大家都熟睡之后,露易丝躲在被子里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她不断地辗转反侧,东想西想地烦恼不已。
自己先前的行为,要是被神看到的话,会怎么想呢?
啊啊,不只是神明而已,万一被小姐姐看到的话?
想像到这边,露易丝羞耻到觉得脸简直伙要喷山火来了,她愤愤地诅咒自己。
在马车里百般烦恼之后……露易丝突然察觉到一个想法——
虽然这丢脸得让人想要去死……但是却让人心情很好。
没想到……当才人没有去看其他女孩,而是把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时,会让自己心情这么畅快。如此一来,无论如何露易丝都想要继续把这套舞娘服装给穿在身上。虽然挺让人害羞,但是这难以言喻的胜利感却把羞耻心给赶到九霄云外去了。
「总之,你别直盯着我瞧!我穿这会衣服真的没有其他想法或是别的含意,只是因为我想穿所以就穿着而已!」露易丝用带着怒气的语调说道。
其实她内心非常高兴,但是,想到要承认这件事,就让露易丝莫名地感到气愤。虽然她并不明白原因,但总之就是会觉得火大。露易丝边与自己内心的这种矛盾对抗,边继续说道。
「要是你继续这样没分寸地死盯着我瞧,我可要教训你罗!唉,你这家伙,为什么是一定要出生在这世界的生命体啊?」
她这番话似乎伤害到了才人的自尊心。他更用力地把头转开,让自己的视线完全从露易丝的身上远离。
「谁要看你啊!」
两人不发一语,往前走了一阵子。不久之后,露易丝开始因为才人不把视线转向自己而感到不满。好无聊啊!
接着,露易丝髮现一面挂在墙上的镜子,于是她在镜子前方停下了脚步。
「哎呀,有个可爱的女孩子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