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評議會

在精灵国奈芙蒂斯的首都阿迪勒。这里是位于评议会本部最上层的评议会议会室。

议员们的席位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分别于左右两侧呈阶梯状排列着。在议会室的上座设置了一个讲台，担任议长的精灵正以为难表情望着左右的议员席位。

坐在正面右边席位的精灵，正在大声地发表弹劾言论。

「那么，彼达夏尔大人。您要如何辨明这次的失态呢？」

以耀武扬威的态度如此发言的人，是评议会议员之一的埃斯迈尔。

他的外表看起来比彼达夏尔还要年轻一些，短短的浏海下有一双眼角往上吊的眼睛，正闪烁出兴奋的光芒。他更进一步地强调着政敌的失态。

「听说让『恶魔』们逃掉的犯人，就是你的侄女！」

「那个受到蛮人污染的家伙！」

旁边立刻传出附和的谩骂声。

约坐在左侧的议员席正中央位置的彼达夏尔一动也不动，表情也一如往常，看来相当从容自在。

「那么，各位注重和平和秩序的议员们。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态啊！『恶魔』的管理责任原本就由彼达夏尔殿大人掌管，既然现在让恶魔逃跑的犯人是他的侄女，我们不得不怀疑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存在。」

讲到「我们」这两个字时，埃斯迈尔还故意加重了语气。这时，彼达夏尔抬起头来，开口说道。

「所谓的『我们』，具体是指哪些人呢？」

埃斯迈尔一瞬间无言以对，但他环视了一下周围之后，露出了冷笑。

「就是在现场的诸位议员们。」

「所以，我就是在问所谓的『诸位』是指谁和谁？」

埃斯迈尔露出像是在请求帮助的表情，来回张望着约有五十名议员在场的会议室。

之前开口谩骂的其中一人不断点头，像是在表示赞同。其他还有几个议员举起了手，他们全都是隶属于以埃斯迈尔为首之党派的党员。

又是那些人吗？彼达夏尔有些头痛。目前陷入停滞和衰颓的祖国里，出现了一个狂信者的集团。他们深信自己才是真理，完全不承认其它任何价值和思想，是一群自以为是的怪物……

他们就是「铁血团结党」。这个名字从彼达夏尔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忍不住在心中吐了口唾沫。

然而，并没有出现其他帮助埃斯迈尔的人。

「埃斯迈尔大人，看样子，只有你和你的朋友们嘛。」

彼达夏尔虽然出言讽刺，但他也很清楚大家并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在这里列席的议员们唯一的考虑，只有如何平安结束自己的任期。他们只想小心别在这段期间内引起任何风波罢了。以部族代表身分坐在这里的议员们如果出了任何差错，简言之就会形成对部族的不利影响。也因此，他们最厌恶的事情就是因为自己的行动而必须被迫担负起某些责任。

这就是以长达数千年的历史而自豪的「评议会」的现实。真没有资格嘲笑蛮人呢……彼达夏尔心想。

——每一个人都希望由别人来负责做出决定。

彼达夏尔想起了侄女的脸。「她和过去的自己非常相似呢。」他自言自语道。她之所以会对蛮人产生兴趣，都是因为她追求着某种「变革」。

也因为她内心某处，没有办法原谅那些没有发展，也没有惊奇……觉得只要每天都持续过着和以前相同日子就好的同伴们。

彼达夏尔以坚决的态度开口说道。

「话虽如此，不过……的确正如埃斯迈尔大人所言。身为『对蛮人对策委员长』的我，的确掌管着管理恶魔的责任；同时监督侄女露可夏娜的责任当然也在我身上，况且，教育她的也是我。如果真要问罪，希望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埃斯迈尔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彷彿看到衰弱的猎物。

「事情可无法这么解决。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考虑，这都是重大的民族叛逆罪。」

「这应该由司法局来负责决定吧？」

「不不不，你应该知道你侄女逃到哪里去了吧？这行为无论怎么看，光判个民族叛逆罪还不足以制裁。如果世界尚未改变……如果现在依然是我等不知秩序的时代，这可是会让全族都被斩首的重罪啊！」

听到埃斯迈尔的这番话，议员们都骚动了起来。

「不会吧……此话当真吗？」

「的确如此，诸位议员们！请看，海军送来了这样的报告。」

埃斯迈尔从身边的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旁边一名议员看清内容后，立刻睁大了眼睛。

「什么！她居然带着恶魔前往『龙之巢』！」

议会室里一片哗然。

「应该要立刻派遣军队过去……」

「不不！要是把恶魔杀死，就会再次复活吧！」

「但是，如果就这样把恶魔丢在『龙之巢』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议会各议员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在依然一脸从容的彼达夏尔身上。

「那么，现在各位应该已经了解，他侄女犯下的罪并非寻常之事了吧？」

埃斯迈尔以耀武扬威的表情，望着彼达夏尔。

「既然事态演变至此，让人很难相信这次事件单纯只是一名有着怪异思想的少女做出的失控行为。我想彼达夏尔大人不但通晓一切内情，恐怕还暗中出手指示帮助她吧？」

「这话可不能随便听听就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阿扎尔催促着主人继续说下去。

「换句话说，彼达夏尔大人已经和蛮人们连手，并试图把我们的精灵世界『撒哈拉』化为他的囊中物！」

「话说回来，他的确曾经成为蛮人国王的臣子呢！」

议员们纷纷发出了叹息声。只有彼达夏尔一个人不断摇头，像是在表明「这真是通篇胡说八道」。

「总而言之，他们一族很危险！我在这里提议，将他们一族全部放逐！」

「没有异议！」

阿扎尔大声附和，党员们也纷纷表示赞同。

剩下的议员们则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眼前全都是些胆怯犹豫的表情。彼达夏尔心想……这就是讨厌「变革」的人们的末路吧。

如果从这种角度来观察，这个口沫横飞大声嚷嚷着的埃斯迈尔恐怕勉强还算是比较正常。虽然他是个一昧追求恐怖思想的狂信者，不过至少他是自己做出判断并採取行动。当然，彼达夏尔完全无法赞同他们的思想。

彼达夏尔感觉到强烈的倦怠感。

「那么，只要我和同族辞去职位，你就会感到满足吗？」

由于彼达夏尔简简单单地就举起了白旗，埃斯迈尔反而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这事情不是我满足了就好。列席的诸位议员们……」

这时候，一位年老的精灵突然来到了议会室。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议长以苦闷的语气开口说道：「您迟到了。」然而年老的精灵却只是吐了吐舌头，还搔了搔脑袋。

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不是蛮人的动作吗！」

年老的精灵完全没有表现出胆怯的态度，很乾脆地回答。

「这是请彼达夏尔大人的侄女小姐教我的，那个孩子的确很了解蛮人们的礼仪和习惯呢。」

那么……年老的精灵环视了一下周遭。

「诸位议员们，刚刚的争论我全都看清了。然而，即使议会诸位想针对彼达夏尔大人的罢免案做出决议，这次我将要使用否决权。」

「这是独裁！」

埃斯迈尔大叫。

「这可是基于法律的统领许可权呢。」

奈芙蒂斯的现任统领堤留克脸上带着有些调皮的笑容如此宣布。

「好啦，诸位聪明的议员们。虽然你们嚷着要罢免彼达夏尔大人，然而有哪个议员比他更了解蛮人世界呢？」

「呜！」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是个曾经和恶魔交战，甚至还服侍过蛮人国王的蛮人专家。如果不了解敌人，就无法在战争中取胜。如果有哪位自认比彼达夏尔大人更擅长对付蛮人，务必立刻报上名来。」

这句话让以埃斯迈尔为首的议员们闭上了嘴，彼达夏尔则似乎很尴尬地闭上了眼睛。堤留克对着表现出这种态度的彼达夏尔继续说了下去。

「就是这样。彼达夏尔殿大人，以后依然要麻烦你继续辛苦下去。」

埃斯迈尔虽然没有对这件事情表达意见，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就这样吧。然而，『龙之巢』的管辖权隶属于海军。」

「和你关係良好的那支海军？」

「这是当然。因为海军可是由我的一族和『党』培育而成。」

「然后？」

「还请彼达夏尔大人只要继续研究应付蛮人的『对策』就好。为了处理眼前的危机，我将要行使现实的力量。」

会议结束后，全身穿着战斗装备的亚利跑向走出议会室的彼达夏尔身边。

虽然他的脸上带着似乎介意周遭的表情，但依然和彼达夏尔并肩往前走了出去。由于等了老半天彼达夏尔都没有开口，于是亚利主动开口问道。

「那么，结果怎么样了？」

「我将继续担任蛮人对策委员长这个职位。」

亚利一瞬间露出了鬆了口气的表情，立刻又换上一张不安的脸。

「那么，你的侄女呢？」

「你的未婚妻已经确定犯下民族叛逆罪了。」

「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

亚利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民族叛逆罪是死罪啊。

「她逃亡的地点是最大的重点啊，这已经完全无法辩解了。」

「那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吧？真没想到她却偏偏选择了『龙之巢』……」

「那里不是用『不知道』这借口就能脱罪的地方啊，这点你也很清楚吧？」

「你还真是冷静呢，你的侄女说不定会死啊！」

「是你的未婚妻。」

两个人就这样继续并肩走着。

「真是的！既然如果知道他们逃走，马上逮住他们不就没事了吗！偏偏要眼睁睁地放着他们乱闯……」

那一天……亚利原本以为有逮到露可夏娜他们逃跑的人只有负责担任「卡斯巴」警戒任务的自己一伙，事实上却不是这样。似乎连海军也万无一失地监视着他们。

「他们似乎是想知道背后的关係。」

彼达夏尔叹着气说道。

「什么背后关係？」

「他们似乎不认为那是露可夏娜单独做出的犯罪行为。」

「所以就连你也成了群众批斗的对象了？」

「是啊。」

亚利露出了打内心感到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到底算什么啊！在目前这种可能又要发生『大灾厄』的时刻，部族之间却在互扯后腿……」

「这就是是现实啊，我们的现实。」

「总而言之，你的侄女真的闯了大祸呢……」

「是你的未婚妻。」

「那么，海军打算怎么办？那些埃斯迈尔大人的忠实走狗们。」

亚利以充满讽刺的语调说道。海军已成为以埃斯迈尔为首的一派……「铁血团结党」的私人武装集团，这件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不用说，『铁血团结党』那些亲爱的同志们将会赌上民族的荣誉，前往捕捉躲藏在龙之巢里的恶魔和『叛徒』吧。」

「捕捉？」

「先前议会下达的命令是『捕捉』没错，然而他们应该会进行『扩大解释』吧。」

「这是他们的拿手把戏呢。」

「正是如此。」

亚利再次叹了口气。

「活捉『恶魔』，不杀死对方并直接留置……主张这种观点的堤留克统领和你，是属于稳健派。至于埃斯迈尔所率领的『铁血团结党』……」

「则是主张『总之恶魔全都该死』的强硬派。」

「不管恶魔会复活还是打算做什么，一旦遇上就要杀死对方，无论有多少数量也是一样，总而言之恶魔只有死路一条，叛徒当然也一律处以死刑……凡是与我等沙漠之民为敌者，格杀勿论。而且，我等沙漠之民应该要乘势出击，把所有的恶魔都杀掉……按照这种理论，龙之巢肯定会染上血色。」

「不过这种主张也还算有点道理，毕竟什么都不必去多想。」

「那么……」亚利凝视着彼达夏尔。他脸上的疲惫神色已经完全消失，换上了认真的感情。「我该怎么做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