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動

「……父亲，您觉得如何……？」

「太棒了，雪奈……这件衣服完全将你的可爱衬托出来。」

假日的早上，为了很难从睡梦中清醒的雪奈，冬真特地将闹钟调得比平常早一小时起床，利用热水澡叫醒女儿之后，让她穿上事先準备好的「外出用」服装。

「感觉有点凉……这套装备的防御力……会不会太低……？」

「因为这套装备的规格偏重社交性和散热性。虽然我想不可能，不过假使有需要战斗，还是可以立即展开炼核武装。但是……」

「……怎么了，父亲？您一直盯着我看……」

「你可以原地转一圈给我看吗？雪奈。」

「好……像这样吗？」

「……嗯，果然非常完美。」

突显清纯气质的白色洋装，从膝盖到小腿肚的健康线条。以可爱的穆勒鞋妆点足部的雪奈，宛如春天的妖精。看着女儿长大成人的模样，怜爱之情从冬真心底涌现，在胸口形成一股暖流。

（……虽然婴儿时期那么棘手……）

冬真感慨地心想。从换尿布到安抚夜啼、準备离乳食品等所有家事，只是稍微移开视线就四处乱爬的行动力……正因为明白育儿的辛苦，当确切感受到女儿已经健康有活力地长大成人时，才会感觉自己幸福得要命。

「今天是要去市中心购物对吧？预计返家时间为十七时整，对时。」

「对时……父亲，您不一起来吗？」

「连跟朋友出去都要父亲陪同，这样实在不合理。况且我也累积了不少家事和杂务要处理，今天我们就个别行动吧。」

「好……不过，雪奈觉得有点寂寞……」

见到女儿孩子气地咬着樱花色指甲这么说，冬真的心猛然一揪。

（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一起去呢……）

……但是，我必须尽全力忍耐。等雪奈从学园毕业，前往战地之后，两人就几乎没办法在一起了。想到这里，如果不从现在就开始习惯孤独，那样反而是害了女儿。

「我也觉得寂寞。但是……你好好地去玩吧。只要你把那段回忆告诉我就够了。」

「是……那么父亲，之后您要……听我讲趣闻喔？」

带着落寞且如花朵盛开般可人的微笑，雪奈离开居住区。

「家宰，声纹辨识。解除保全锁。」

『──辨识完毕，已解锁。』

目送雪奈离开之后，冬真快步返回客厅，取得ＡＩ的许可后敲打墙壁，複製画旋即反转，显露出藏在里面的众多军用装备。

那是他为了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自行特别订製的特殊隐形装甲。

「设定最高画质，追加进程式库。标题，『雪奈第一次和朋友外出』……自动隐蔽式，随时实行隐形模式。很好，没有问题。」

「学长，你真是够了，居然变成透明人尾随女儿外出，这样很噁心耶。」

「唔……」

一道刚开始熟悉的说话声，从迅速穿戴上装备的冬真背后传来。一回头，只见一身轻鬆便服打扮的黑黑黑黑子，像箇旧时代的庞克摇滚乐手似的站在那里。

「是黑子啊。看来你已经完全学会隆美尔学长的迷彩式呢，真了不起。」

「你如果真这么想，就不要我才显露气息不到○点一秒，你就做出反应啦～……人家还以为自己真的会被打死哩。好了，麻烦你把那个挪开，拜託你！」

「既然擅闯别人的生活环境，就算被射杀也没什么好抱怨。」

冬真将军用最先进的手枪型攻弹术式收束具收进枪套。黑子显露气息的瞬间，他立刻毫不迟疑地瞄準那个位置。

假使黑子是刺客，她大概在构成术式之前就被打死了吧。一边为冬真机械般过于快速的反应速度感到佩服，黑子吐了口气。

「你要当笨蛋老爸是无所谓，不过请你也确实完成自己的工作。」

「工作……啊，我想起来了。」

离开最前线之后，冬真依旧有许多工作在身。虽然表面上没有公开行动──但尤其是针对如果放置不管将对人类存亡造成威胁的敌人──层级五孢子兽的出现状况，他每个月都会前往最深区域的军队驻扎地一次，听取并掌握情报。

「今天的确有阅览的预定行程……好，我改天再去。」

「拜託你不要秒速决定好吗！应该说，你那样太超过了啦！那可是阅览资格五以上，就连那位古兰．玛丽亚大人从提出申请到结果公布都要花上三天的最前线情报耶！」

也就是说，那是连国家元首都无法顺利取得阅览许可，军方中枢等级的极机密情报──

能够阅览那种情报，即等于能够阅览这个人类再生机构凰花里所有的情报。是只有十二耆老评议会和部分军方高层才获准拥有的特权。然而……

「站在保护情报的观点，只能透过军方中枢的固定终端机阅览这一点实在很不方便。我想，如果能够透过网路共享一定会非常有效率。」

「旧时代就是像你所说的什么都用云端或网路来连结，结果因为严重的系统当机而导致情报外泄对吧？那样太危险了啦。」

「虚拟货币崩盘，以及随之发生的世界恐慌啊……的确应该要以历史为鑒。」

现在所开放的网路技术相当有限。即使拥有终端机，通讯却受到很大的限制，也经常抓不到讯号，公开信息更是全部都会自动受到审查。

「再说，军方高层现在也紧张兮兮。你知道原因吧？就是最近发生的那个。」

「……你是说魔法骑士失蹤的事吗？偏偏那正是『屠杀骑士的骑士』做的好事。」

「感觉真的很可笑耶～原来不知道真相就会变成那样啊。」

「真是讽刺。纯粹为了人类存续而努力的『屠杀骑士的骑士』──」

冬真停下準备戴上面罩的手，露出嘲讽的笑容。

「──居然会被当成发动军事政变的反抗势力首领。」

「就是啊。因为对方说不定会有什么大动作，现在我们单位所有人正在暗中调查。」

「有查到什么新情报吗？」

「好几名休假回到后方的高等级魔法骑士失蹤，另外还有几个在前线下落不明的人，被都市内保全系统的监视器拍到……也就是说……」

「那些人假装阵亡，回到了凰花是吗？他们说不定会主动採取什么行动。」

「这个可能性很高……所以，我希望学长你可以安分一点。」

黑子正面注视着冬真，从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气息的距离外，恳求似的说。

「假使你现在做出不谨慎的举动，高层真的会发火喔。一旦被学长背叛，人类就完了──评议会的大叔可没有大胆到明知这一点，还敢把一切都交给你。」

「可是我分明就没有那种念头。」

那是从以前就一直持续至今的无聊束缚。

「我个人的战斗能力的确是很高，可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连想都不用想，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以单一个体来说，冬真的确很强。不只是这个最深区域，他甚至有可能颠覆整个人类再生机构。但是，要是那么做……

「是要由我来取代评议会吗？那样根本毫无意义，因为我没有承担政权的能力。既然人类除了逻辑道理外也会依循感情行事，那么也只能利用镇压和恐怖统治来整合市民。换句话说……」

「情势肯定会一团混乱。到时除非採取旧时代共产国家的镇压手段，否则根本平定不了局面。」

「可是，现在的人类没有余裕可以做出那种无谓的浪费。现在的总体战体制一旦瓦解，届时战线将会崩坏，靠着夺回地上这份希望存活的市民战意也将减弱，进而导致社会失序，人类陷入绝境……会有这样的结果明明可想而知。」

「哎呀，因为人类是情感的生物嘛。评议会的大叔想必也不是用道理来思考，而是本能地感到害怕吧……害怕学长的强大。」

「政权怎么可能凭藉个人战斗能力的强弱营运下去？那样的想法不要说是旧时代了，简直跟公元前一样原始。就算我再怎么善战，也不可能单独维持整个人类社会啊。」

就连旧时代的专制君主，也是让领民去生产製造自己要吃的粮食和使用的武器。虽然现在这个时代，个人的生存能力提升了，但是在没有任何生活、行政支援的世界里，成为孤零零的独裁者又有何意义？──那样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为了维持舒适有效率的生活，让我和雪奈可以富足度日，我希望现在的制度继续延续下去。评议会老是向我确认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是说啊……但旧时代有句谚语说『狡兔死，走狗烹』就是了。」

「很不幸，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兔子，多到狗处理不来，所以应该没办法套用那句话。」

「对学长出手，岂止是杀鸡取卵，几乎等于是自杀行为……」

说到底，他们就是不信任我吧。冬真心想。

十二耆老评议会难以应付拥有让炼素失效，一击必杀体质的异类。如果异于常人却想生活在群体之中，那么就必须做出牺牲。

「……一切都是情非得已啊。既然这样，黑子，你有準备终端机吗？」

「当然有啦。只不过因为今天是周末，市中心的通讯十分壅塞……可能很难实时跟你联络喔？」

「不需要做到那种程度，你只要代替我以最高画质将雪奈的假日录像保存下来即可。另外，记得要注意摄影机的角度和内容……我很期待见到你的成果。」

「……居然比执行任务还认真，真是笨蛋老爸……」

「那当然。」

冬真带着自豪，果断地回答傻眼的黑子。

「因为我是为了女儿而活。接下来是战友，再来才是人类。任务的优先程度虽然高，但我女儿还是比较重要。我本来还打算跟去耶。」

「好好好，你不要再啰哩啰嗦了，快点去啦！记得要换衣服！」

「……麻烦又不合理。真是的。」

深深叹一口气，冬真脱下穿到一半的装甲服，换上正式军服。

抬头仰望，电子钟即将走到上午九点。雪奈等人的会合时间是十点半，冬真到军队驻扎地阅览情报一事，也预定差不多是同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