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吗?)
在不知此地是何处的黑暗之中,犹如一只被囚禁在蜘蛛网上的蝴蝶──
卡秋雅•维尔米欧尼被无数缆线缠绕,意识朦胧地思考。
(自我诊断……术式没法使用啊。持有炼素一滴不剩……没有严重外伤,但是无法行动。自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会吸取炼素的侵蚀结界缠绕,在痛苦之余拚命把情报资料传送出去,之后就失去意识……从那时起,究竟过了几分钟、几小时呢?
觉得自己好丢脸。居然在一名士兵也是重要战力的时候遭受奇袭,被敌人一击秒杀,轻易地囚禁起来。虽说当时处在无法使用王牌绝招的不利状态。
(……看样子,我已经老得不中用了──)
勉强可以呼吸。但是视野受阻,看不见四周,也发不出声音。
被迫衔在嘴里的粗大缆线让人好痛。从被强行打开的口中流出的唾液让人好不愉快。奇怪的是,比起遭桑亚囚禁那时,现在要来得像拷问多了。
(不过……这样或许比较适合我这个无能的老太婆……)
明明受託留守、保护凰花却一事无成的屈辱,令骑士不禁落泪。
卡秋雅不是为自己的命运和现在的痛苦而哭泣。而是以自己被赋予保护同伴、家人、人类的使命,却没能达成任务、遭到囚禁一事为耻,悔恨落泪。
「……!」
这时,忽然出现某个东西往这边接近的气息。
从脚步声的反响来推测,对方是个年轻男人。那个踩着不像是误闯者的坚定步伐、大大方方走来的气息,恐怕和桑亚的那种游戏不同,是真真正正的……!
(……!)
可怕的想像顿时掠过脑海。在揭发以逃避战场压力为目的的邪教,还有暗中流通违法药物的现场,她曾好几度见过脱离常轨的景象。
但是,一想到自己说不定会成为当事人……还是不免感到害怕。
(抱歉……冬真。对不起……!)
她拚命压抑不由自主涌现的恐惧和紧张,咬住让她发不出声的缆线,一再道歉。
结果,一道想不到会蕴藏着坚定和温柔的说话声,清楚地传入她耳里。
「……找到了。卡秋雅,你没事吧?」
「唔……?」
「啊啊,你不用回答。在那个状态下你应该也没办法说话。我现在就帮你解开束缚。」
「唔~~~~!噗哈……!冬、冬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经过一番波折,我暂时完全掌握了炼素网路,然后在进行必要作业的同时,确认到你被囚禁的地点……幸好你没事。」
刀刃俐落地砍断比男人大拇指还粗的炼素传导缆线。
以半埋入墙内的形式遭到拘束的卡秋雅,总算恢複视野,她把被迫衔在嘴里的部分缆线吐掉后,低头检视自己的模样。
「呀啊!等、等等,这副模样……那个色小鬼搞什么啦!」
「应该只是偶然吧……我是很想这么说,不过独独略过下半身不拘束这一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虽然感觉到其中有某种意图,但是这话实在不方便说。」
「说得也是……因为你就是那种人嘛。唉……算了。」
被他看见自己难堪的模样了。儘管从学生时代起就有过好几次类似的遭遇,但是无论何时,卡秋雅的内心始终像个小女孩,没办法习惯。
眼罩被取下,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她一抬起头──
「……被捆绑的痕迹。你变得好像火腿,阿姨。」
「啊啊,是吗?回来第一句话就说这个,你嘴巴可真毒啊……雪奈。」
就看见雪奈身穿炼核武装,拉着冬真的军服衣摆,望向这边。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不是受到天堂玫瑰影响时那种宛若冷酷妖精的样子,而是平常去居住区块玩时见到的孩子气模样。
(太好了……幸好你没事……!)
不是焦躁和嫉妒,最先感受到的是──放心。
「真是太好了,我好高兴见到你回来……都已经失去赛莉卡了,要是连雪奈你也变成那样,那我……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阿姨……对不起。雪奈是……坏孩子。」
「没关係啦,就算坏一点也无所谓。但话说回来,叛乱好像不只是一点点……总之,说到底你是受到那家伙的控制,我一定会设法帮你找最好的律师,儘管交给我吧。」
「雪奈感觉好像窥见大人的世界了……阿姨好猛。」
「只要是为了守护家人,我非常乐意弄髒自己。那种事情我才不怕呢。」
毫无顾忌说出真心话。现在已经顾不得计较那么多了。既然冬真在这里,就表示──
「人类的危机已经远去了对吧?冬真。」
「是啊……卡秋雅,你会冷吧?这个给你。」
「上衣?呵呵……谢谢你。不过,一想到复兴重建的问题,我现在就开始头痛了……」
冬真简短地说明状况。
主谋古兰•玛丽亚遭到「抹消」,「母核」再度被封印在中间层。前线(顶层)部队从重新启动的线性电梯出动,正在为最深(底层)和中心(中层)这两层进行除染。
「被害人数虽然还没有一个正确的数字……不过应该超过万人吧。残留污染的地区也将增多。今后预计连市中心也会出现孢子兽,还有余党带来的纷争。」
「现在连凰花也不安全了啊……真是太惨了。天堂玫瑰的情况如何?」
「隆美尔学长正在处理。现在似乎正由伍德曼准将带头,呼吁他们投降。」
冬真边说边拿出来的魔法骑器里,映出表情茫然列队的学生们。
他们全都一脸空虚的表情──还有许多人正在哭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受害者。大概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古兰•玛丽亚之死,带来了如此巨大的冲击吧。
『给我好好走,跟上队伍!什么?拘留设施没有空位?笨蛋!那种设施哪可能容纳得了这么多人!先将他们姑且收容在驻扎地里……!』
准将傲气十足地哼了一声。在他身旁,被戴上手铐、双膝跪地的是……
『……我说沙嘉列文奇小姐,你也该站起来了吧?你一直用那副德性哭哭啼啼,老实说会对我的社会生命带来很大的危机,这样我很伤脑筋耶?』
『输、输了……古兰•玛丽亚输了……不可能,不可能……啊啊!接、接下来,我将……湿答答地……被、被这样那样……!』
『烦死人了!就跟你说我们不可能会那么做了,你为什么就是讲不听啊!啊啊我受不了这个蠢女孩了,把她给我关进单人牢房里隔离!否则色情会传染的!』
壮年男性在最后微妙地含泪大吼。似乎是自主接受拘束的桑亚一被带走,从他立刻露出鬆了口气的表情来看,想必他一定很辛苦──
「……那个蠢女孩还是一点没变。照这个影像来看,我们好像会被当成坏人耶……」
「关于这一点,我也想请准将好好留意。因为通讯迴路一修复,记者和大众传媒就立刻採取行动了,而那些家伙的力量足以和军队匹敌。」
「……你打算怎么做?这次的事件,如果你想把帐彻底算清楚……严密地解释法律,到时整个最深区域都得接受『凈化』喔。当然雪奈也是。」
「涉案人数太多了。应该说很幸运吗?古兰•玛丽亚留下了许多自己的活动纪录影像。除了大众传媒的档案库,她个人的终端机里也有。」
那些影像、日记、纪录都被收押,交由擅长这方面的分析官进行调查。
「那些应该足以作为她诱导思想、操控心理的证据。另外,只要仔细调查演说时的纪录影像,应该也能发现她使用了大规模洗脑术式。如此一来,就能将所有罪过……」
「全部归在主犯古兰•玛丽亚身上,其他人则宽容处分……对吧?这么做,难道不会让她看起来像是背负信徒之罪死去的『圣女』吗?」
「……现在还有相当数量疑似受到洗脑的学生正在逃亡。教祖之死也许会让古兰•玛丽亚神格化,最坏时,说不定又会出现新的邪教。」
「这么说来,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啊……感觉工作永远做不完呢。啧……!」
「你不要勉强自己,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那可不行,现在这种时候更应该要勉强自己才对……市中心的污染状况如何?」
「我让空调系统的除染装置紧急重新启动了。从中心和最深散布出去的污染物质,应该几乎都已被自动处理完毕。至于剩下的除染,我稍微有点想法。」
「真的?你打算怎么做?」
「根据隆美尔学长所传来的资料,重新被封印在中心的活体炼素转换炉──母核『扶桑』,拥有将污染物质转换成炼素的功能。」
冬真也曾考虑过废弃。但是就现阶段而言,倘若失去扶桑,人类将失去能源。
虽然如果是短期,由冬真代理并非不可能的事,可是……
「那样几乎等于是要我变成人柱去死。为了榨出炼素而遭受拘束这种事情,恕我拒绝。况且,那样根本无法在紧急时刻即时做出应对。」
「……把那个当成拒绝的理由不太对劲吧,你这个工作狂。」
「没错……如果是为了那种理由,雪奈不会让父亲那么做的。」
见到雪奈边附和边盯着自己,冬真报以苦笑。
「也对,还是别那么做了,我可不能又对雪奈造成压力……抱歉啊,我大概是对自己的评价太低了,才会无意识地逼迫他人。」
那是冬真自己也有自觉的愚蠢习惯。
「但是,唯独这一点我不能改变。假使我提升对自我的肯定,误以为自己是英雄,失控的危险性就会上升。那样比人际关係恶化的风险更大。」
「或许是吧……所以,除染的方法是什么?」
「利用延伸至全区的炼素传导缆线,也就是『母核』的根,直接吸取污染物质。之后只要藉由单纯释放炼素加以焚烧或冻结,应该很快就能恢複原状。」
由于之后吸取到的污染物质会转换成炼素、化为能量,因此不会造成任何浪费。
这次的事件,损失最大的是人这项资源。
本来就很珍贵的人类,而且是年轻族群出现了巨大的损失──
「为了填补那项损失,可以考虑大规模使用复活术式。虽然有必要重新验证古兰•玛丽亚所使用的术式……不过针对能一举同时进行除染和生产剩余能源这一点来看,我想这个方案值得提出。」
「这件事要是真能办到,那简直就像作梦一样。假使总数只有一千万人,如今还减少了的全人类能够复活……我们说不定就能逃离灭亡的危机了。」
「……如果那件事情能够办到……」
雪奈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轮流仰望卡秋雅和冬真。
「雪奈……认为应该要去实行。假如炼素不够,等雪奈复原了,到时就算是提供我所有的炼素也无所谓。雪奈只希望能够……能够……」
「多少做些补偿」这句话,被呜咽声压抑下去。
深深的罪恶感。即便她逞强着,表现出和平时无异的样子。
「……唔……呜……呜呜……」
(你很痛苦是吗?雪奈……自责的心情一定让你很难受吧。)
被人痛骂反而比较轻鬆。人会把受到惩罚当成凈身仪式,藉此捨弃掉罪恶感。
对于犯罪做出的惩罚不单单只是社会性的制裁,也是一种让罪人更生的手段。假使周围的人太温柔,无论什么罪过都予以宽恕,这样到头来……
(或许就不是为雪奈好了……但是,好难啊。)
冬真不懂得什么是适度的斥责。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过度逼迫这件事绝对禁止。在环境恶劣的污染地带作战,被消除炼素后又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才返回这里。这些都对她的身心造成很大的压力。
冬真看得出来。
(……她明明没有布下结界式,却……)
雪奈的发梢结了霜。那个冰冻的结晶是炼素漏出的证据。
魔法骑士这个容器龟裂,记录在其中的庞大情报正逐渐外泄──
换言之,就是孢子兽化的徵兆。
(现在的变异率是多少?详情必须进行检查才能诊断出来……不过若是给予她过度的惩罚,数值肯定会增加。可是,我该怎么说才好……?)
雪奈几乎不曾反抗父亲,总是能够体察冬真的想法,几乎凡事都顺从他。
有什么方法可以适度地予以责备,却不会对那样的她造成更多压迫呢?
『……怎么办?卡秋雅,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你很笨耶,方法很简单啊。你知道自己有多受这孩子喜爱吗?』
『当然知道。雪奈是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换句话说……』
『好好好,换句话说,你也是雪奈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对吧?既然如此……雪奈最害怕的就是被你讨厌啦。只不过,这样的惩罚太重了。』
更重要的是,不想把感情当成胁迫的手段。
基于这一点,卡秋雅自行驳回了这个惩罚方案──
「还是不要隐瞒吧。以正式的形式,诚实地发表自己做了什么、犯了什么样的错误──然后接受惩罚。如果需要人帮忙赎罪,无论什么事我们都很乐意去做。」
「法庭斗争啊……老实说,我很不擅长这个领域。」
「我想也是。不过,这都是为了雪奈好,也只能去做了。再说,你我身为负责保护她的人,当然也有责任。从军、公益活动,不管什么都得接受……」
叛徒,参与政变的愚蠢之人。
世人恐怕会做出,和之前将雪奈奉为女英雄时完全相反的舆论。
「我想一定会有人说出很难听的话。究竟会受到多少令人伤心的言语攻击……坦白说,我不知道。但是,不能掩盖,也不能当作没那回事。」
罪孽不会消失。
「……要将它刻在心上,然后偿还它、跨越它……你还记得这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