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败油臭味瀰漫的废墟里,燃烧着篝火的金属桶零星四散。
人类再生机构「凰花」,最深区域<洛塔斯·底层>的最外围。铺满超坚硬聚合物的蛋形洞窟,是凰花的前身也就是地底大空洞被人发现后,在地底都市开发初期时所挖掘的。
『全领域扫描完毕……这可真是夸张耶,居然到处都有非法居住者的生命反应。至于大气组成,说了你们会吓一跳,检验过滤器竟然被污染物质弄成七彩颜色了。』
『……就算没有地上的死城那么夸张,还真亏他们居然能够在这种地方活下来呢。』
『毕竟这里不是正经人所居住的地方啊。虽然没有人抱怨,实际上却不断有人丧命。只是因为没有登记,才没有列入正式的人口统计数据而已。』
基于某种因素——逃避兵役义务的逃兵、通缉中的罪犯等等。
被从正式户籍中删除、丧失人权的无赖们,在装满废油的金属桶内放火,儘管被油臭味浓重的烟雾薰得满身,依旧无精打采地在一旁取暖。
瘦小的孩子、年迈的老人、狂犬般的男子……
透过无人侦察机的视野看见形形色色的脸孔后,白银冬真拉高无人机的飞行高度。
状似银色蜻蜓的有翼侦察机只有大约一支铅笔的大小,内部装载了特别适用于侦察的魔法骑器<Device>,能够将拍摄到的光学情报、魔法探查资料、详细地形传回。
画面出现埋在瓦砾堆中的好几个看板。
遭到破坏的旧时代装甲板上,以油漆潦草写下「反对强制拆除」、「保护同胞」等政治主张,这是出自于出入隔离地区的保护团体之手。
『听说当局本来计画要以这里为据点扩大挖掘岩盘,将居住区域扩张成约莫现在的三倍,但是呢,因为大战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结果就中止了。』
『所以才会出现这个垃圾场?……「老废物」这个词真是形容得太妙了。』
从通讯迴路传来的悠哉说话声方落,一个女人的声音随即响起。
『这个嘛,倒也不只是因为如此啦。在现在的资源回收设备启动之前,维持封闭生态系最大的成本花费是垃圾处理,于是当局就先把这件事搁置下来……』
接着女人自嘲地说,说要待会再写回家作业的人才不会写呢。
『结果,就产生了这个塞满数百吨污染垃圾的超巨大的蛋。然后厌恶管理的活动家、罪犯、逃兵纷纷打破隔墙潜进来,以原始方法让垃圾山再生,将非法资源卖出去来赚取微薄的收入。』
『犯罪组织的温床,非法经济的中心……无法触及的不可侵犯,不对……不可触碰地带啊。』
冬真如此喃喃自语,一面整合从无人机取得的地图资讯。
利用自身的魔法骑器化为三次元立体地图的影像,被以线框稿状的全息图形式投影在空中。那简直像是以淡淡光线打造出来的铁丝蛋。
『所以,你有发现目标吗?隆美尔学长。』
『你以为我是谁啊?我隆美尔·史都华可是侦察、暗杀、破坏行动,无所不能的超级工兵耶……我现在就分享给你,你研究一下。』
他是冬真学生时代的学长,也是和冬真一同经历过诸多战役的老练搭档。
这个男人的等级儘管只有D,却能够透过卓越的术式构成能力和应用技巧,让贫乏的原有实力翻涨好几倍,并且以毋须凭藉力量的精密技术做出庞大贡献。
(……可惜学长要是没有那个坏习惯,就会是最佳战友了。)
引人注目的酷帅脸庞和满脸胡碴,源自旧欧洲地区的「白丽种」。
男人只要站着不讲话,就会让人误以为是电影男星,但是——
『虽然伪装成瓦砾,但那其实是旧大战时期的移动要塞,也就是又名陆战航母的玩意儿。他们八成是修复了遭到破坏丢弃、斜插在那里的航母,重新启动了动力吧。』
『……那是以前用来逃出旧阿拉伯的航母吗?那可是相当珍贵的历史资料啊。』
『历史又不能当饭吃,再说就算花费预算把它修好,也无处可用。话虽如此,现在居然被当成邪教的大本营,我看英灵都要在九泉之下哭泣了。』
自瓦砾堆中斜向延伸而出的船体,恐有几十公尺长的破碎履带。
那是从前曾经载着魔法骑士们,蹂躏沙漠地带的巨大兵器残骸。如今该船体被凌乱地画满无数十字架和讚美神的字句,受到身披布匹的信徒保护着。
『那些人虽然几乎都是没用的小咖,不过里面还是混了几名骑士……喔,我认得那个人耶?玛丽安·格雷西,四十七岁,未婚。B级的光圣<Cleric>,报告书上说已经战死。』
『……她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不错才记住她。因为我最喜欢那种淫蕩的胸部了~』
一边潜伏,一边利用超望远狙击枪搜敌的隆美尔这么补充说明。
见到红光显示出前魔法骑士的位置,冬真让返回的无人侦察机停在手指上,将其回收,一面把敌人所在地补记在投影于空中的地图上。
『……虽然我无法理解你的兴趣,不过感谢你提供宝贵的情报。』
『怎么会无法理解呢?哪个男人不喜欢实战经验丰富的人妻和大姐姐啊!世上没有比她们更值得信赖的耶。』
『你这个人再差劲也该有个限度吧。难道你就只会用那种眼光看待女人吗……!』
听见女人以烦躁的语气插嘴,隆美尔轻轻哼笑一声。
『你放心啦,我不会对你出手的。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用那种眼光看你。』
『……虽然我没有在担心那一点,不过你还真老实?』
『你是已经被人订走了没错,可是我对持续保持未开封新品状态的女人不感兴趣。因为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成熟嘛。等你那对豪乳下垂以后再说吧。』
『解决恐怖分子之后,接着是讨伐性骚扰犯……!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动,我一定要让你澈底灰飞烟灭!』
冬真「呼……」地轻吐一口气,对语气中蕴含平静杀气的女人说:
『卡秋雅,你冷静点。学长只是在跟你开玩笑,他不是一向如此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真是差劲……!』
『我认为你应该要进行自我诊断,检讨一下是不是自己不够沉着。既然你想替赛莉卡报仇,就不能让憎恨影响準确度。』
『……!』
人类在失去冷静、情绪激昂时,所有行动都会欠缺精準度。
隆美尔的戏言与平时无异。在卡秋雅对此做出放任烦躁情绪破口大骂的反应,而非往常的冷淡无视或毒辣反驳的当下,冬真便已识破其迹象。
『……我好像差点失去理智了,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生气也没关係,只不过,要冷静地生气。我们被要求展现的并非单纯的暴力,而是将恶性肿瘤正确切除的医师技术。』
『是……我知道。要冷静是吧?我等等会冷静地揍你一顿,这样这笔账就一笔勾销。』
『哇~好可怕。好啦,我会乖乖让你揍的……所以你可别死啦,卡秋雅。』
『……这还用说吗?通讯结束。』
留下「嘟——」的残响,通讯切断了。
卡秋雅·维尔米欧尼,这名开始作战之前在别处待命的战友。
人称「灼发龙姬」的A级魔法骑士。她的外甥女赛莉卡之死,至今依旧令人记忆犹新。可是在她眼中却看不见沉痛的哀伤,反而燃烧着决心复仇的坚定意志。
『逐一查看恐攻主谋者的行动纪录,甚至将遭到消除的电梯车站搭乘纪录全数复原,才终于找到这个藏身处……我们可得确实将这里整个烧掉才行。』
『那份工作只能交给擅长大量破坏的卡秋雅了……学长,我明白你是出于好意,但是你难道没有其他无关性又能让她放鬆的方法吗?』
『也不是没有啦,但是比起我,那话由你来开口比较好。你下次约她去吃饭啦,心情低落的女人很容易攻陷喔,你不如趁这个机会和她黏在一起怎么样?』
『我的确有打算跟她接触。从劳务管理的观点来看,任务结束后慰劳成员是理所当然的。』
『……你这个大木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算了,你的个性本来就是这样。』
正当冬真一头雾水,无法理解隆美尔的意图时,隆美尔又传来新的情报。
『距离开始作战还有三十秒……冬真,我问你,「EOC」是什么意思?』
『根据推测,有可能是某种简称,但目前没有详细情报。』
『我想也是……会是那些家伙所崇拜的神明吗?毕竟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那是用大红色油漆,写在弯折的陆上航母甲板上的文字。
大概是将其比做十字架吧。以弯曲的钢筋组成横棒、支撑在背后的铁十字废船,宛如一座巨大的墓碑——在闪烁发光的警戒火焰炙烤下散发红光。
(EOC……就连军方纪录中也没有这个词,详情不明。看来果然需要调查一番……)
有必要现场调查。
喀嚓、喀嚓……脑海中描绘的数位数字应声产生变化。
五、四、三。望着作战开始前的倒数秒数,冬真从潜伏地点的瓦砾中起身,趁着天色漆黑,动作轻盈地拔腿宾士,逼近伫立在黑暗天空中的墓碑。
虽说是地底都市,除非是动力受限的区域,否则其光线亮度并不会比阳光逊色。但是在非中央管辖範围、沉入永夜的这座城市里,没有人会阻止摸黑行动的他。
「喔喔——炼狱蝶啊,我们的圣女啊,究竟为何你会殒落呢!」
「是弥撒。献上神圣的弥撒,将我们的叹息传递给地上的众神吧……!」
信徒们围绕着篝火,好比原始时代的祭祀一般围火起舞。
冬真无声无息地穿越他们的身影,而就在他脑中的倒数数字变成「零」的瞬间!
『作战开始。动手吧,卡秋雅!』
『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伴随着吶喊,太阳于笼罩在黑暗中的天花板诞生。
那是巨大的火焰团块。是由转换成灼热的炼素所建构成的火焰魔龙——!
「——咆哮吧,『屠龙焰圣剑<乔尔乔斯>』!」
穿越通讯迴路,直接传入耳中的怒吼。
和火焰同时现身的美丽女体曲线。
只见火焰凝聚,变幻成红宝石色的装甲,牢牢支撑住女人的鞋子。
绝对之「热」的显现。点缀着令人联想到宝石的魔力结晶的机体,是只有名为龙骑<Dragoner>的魔法骑士才能显现的移动装置——
「我要替你报仇了,赛莉卡……你好好看着吧。」
卡秋雅用外甥女留下来的缎带绑成两束的头髮向后飘扬。
红宝石般带有光泽且通透的「灼发」闪耀,她坚定的目光瞄準了目标。
从刻有屠龙轶事的圣遗物中转录<安装>出来的资讯,随着魔法骑器的记述,将女人的肢体包覆在连体紧身衣中。那正是魔法骑士的象徵,现代魔法的主力兵器——炼核武装!
「给我不留痕迹地……燃烧殆尽吧!」
在乘着火焰龙的女骑士,卡秋雅·维尔米欧尼的吶喊下,神话显现了。
只被记载在传说中的现象,「龙吐火」的虚构情节。然而那却透过现代魔法在现实中被重现,犹如海啸般的火焰洪流,将陆上航母的残骸变成巨大的火把。
四处囤积的废油、燃料之流接连燃烧。
黑烟混杂着瞬间膨胀的爆炸气浪震动空气,过于巨大的声响化为冲击波,轻易就将封闭空间里的瓦砾震飞,与此同时,唯有影子般的男人继续奔跑。
『目标,「伊甸园之蛇」的根据地。现在起……开始压制。』
淡然说话声在通讯迴路中响起,白银冬真朝着火焰墓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