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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发生在初冬山中的事情──
年末某天,日轮收到了让她相当冲击的一封信。
寄信人是赤羽雷真。日轮每天都在期待那个人只有偶尔才会寄来的信,然而这次信中所写的内容,却把日轮打落深渊之中。
『一直没能跟妳说,其实我被老家断绝关係了。希望能顺便取消我们的婚约。』
日轮的手不断颤抖。信上所写是真的吗?虽然很想确认真相,但自己却没有勇气告诉祖母。因为搞不好会因此让一切变成事实。
就在日轮无法找人商量,躲在房内哭哭啼啼的时候,一名任居要职的阴阳师经过走廊。日轮抱着求助的心情拉开纸门,也顾不得丢脸地要求:
「弓削!咱想要……到东京去!」
弓削不禁瞪大眼睛,安抚心情般说道:
「这还真是突然……请问何时?」
「……现在马上。」
日轮低下头,紧闭双眼,以为自己要被骂了。毕竟她光是想到山脚的街上走走,就必须安排护卫。在这年末时节居然说要去关东,根本是给周围的人找麻烦。
弓削仰望天花板,考量什么似的沉默了一下后……
「唉呀,应该没什么问题呗?」
「咦!」
「咱去问问当家大人。」
隔天,日轮就真的坐上了前往东京的火车。
很稀奇地,绮罗对于日轮的外出──而且是出远门──竟不过问理由便准许了。平常总是一大票的护卫这次也只有弓削一人,同样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真好奇究竟是怎么得到许可的,但总觉得只要问出口,魔法就会当场被解开,让日轮实在不敢询问。
不管怎么说,现在重要的是前往东京。两人当天在滨松的旅馆过夜后,隔天下午抵达了东京。複杂没有规则的街道虽然让人吃不消,但弓削和日轮都是阴阳师,不会因此迷路,黄昏时便顺利到达云雀的道场。
但不巧的是,道场主人并不在。日轮不禁感到绝望,不过弓削提议「就等等看呗」,于是两人在附近的西餐厅一边吃晚餐,一边等待对方归来。
日轮坐立不安地张望路上过了一段时间,终于看到雷真奔过眼前。
大概是长期旅行归来的关係,他手上抱个一个大大的布包。日轮赶紧召唤出间土里,转移到雷真前方。
不知该不该说是想当然耳,雷真当场被吓得跳了起来。
「日、日轮!?妳……为什么……!?这里可是东京喔?」
「雷、雷、雷真大人!如果咱──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还请你原谅!」
「啥!?呃、不、妳、妳冷静点!」
嘴上这么说的雷真自己也很慌张。就在这对少年少女都慌得脑袋转不过来时,弓削笑着走出店门。
「日轮大人,要先问好的啦。」
他接着亲自示範似的朝雷真弯腰鞠躬。
「好久不见了,雷真先生。咱是伊邪那岐一族丑组的弓削。」
「呃……您……您好。」
「唉呀,这不是伊邪那岐大人家的贵客吗!」
一名身材苗条的青年从雷真身后追了上来。他大概就是雷真的剑术老师吧?雷真在信中也有提过。
弓削同样很有礼貌地对那名青年鞠躬。
「很抱歉突然登门拜访。请问您们有预定要去哪儿咩?」
「──哦哦,没有没有。欢迎来寒舍坐坐。虽然那地方要招待华族大人未免太过破烂就是了。」
就这样在主人招待下进入的道场,的确是栋简陋破烂的屋子。只有狭窄到让人担心是否真的能够练剑的道场,以及少少两间房的居住空间而已。
不过这地方莫名有种让人联想到古老寺院的风情,倒是不会让日轮感到不舒服。一想到雷真每天在此生活,甚至反而让她心头不断跳动。
进入起居室后,弓削将一盒果子递到面前。
「一点微薄的心意,还请笑纳。」
是伴手礼。他究竟什么时候準备的?日轮完全没考虑到这点,顿时感到羞愧。自己也未免太不黯世事了。
接着两位大人就这么留在起居室,日轮与雷真则是来到道场。
在冰冷的木头地板房间中,雷真搬来一个火盆,很快开始生火。
「好久……不见了。」
「是……」
「有多久……没见啦?」
「两年……了。」
对话怎么也接不下去。两人沉默好一段时间,就在火盆渐渐变得温暖的时候,雷真首先开口问了一句:「是信的事情吧?」
日轮点头回应。悲伤的心情再度涌上,让她差点哭了出来。
「信上也有写过,我现在是借住在这里。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不是赤羽家的人了,所以我跟妳有婚约感觉也很奇怪啊。」
「可是!雷真大人体内所流的血,毫无疑问是赤羽一族的血!」
「是没错啦……但我完全没有傀儡的才能喔?跟我结婚也没意义吧。」
一股血顿时冲上日轮脑门。为什么对方无法明白?有没有傀儡的才能什么的,日轮根本就不在乎。日轮也不喜欢雷真把他自己讲得很差劲。另外,明明日轮对于能像这样见面感到很开心,雷真却一副伤脑筋的样子,让少女纯真的心感到非常受伤。
极度不安的心情、自己拚命鼓起勇气的事情、悲伤的情绪、现在感受到的无地自容──各种感情当场爆发,让日轮站起了身子。
「……不要!」
「日、日轮?妳忽然怎么啦?」
「日轮不要!」
朝雷真大叫一声后,日轮飞奔出道场。
虽然有感受到对方追上来,不过日轮不但会飞也会转移,轻易就甩开雷真,降落到一座不知位于何处的神社境内。
即使觉得入侵神社很没规矩,日轮在精神上也没余力参拜。躲到境内角落的她,抱着双脚开始啜泣。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又丢脸又焦急的心情,真是讨厌透顶。
好不容易到东京来,也见到雷真,却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正当日轮躲在暗处哭哭啼啼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弓削的声音。
「不可以这样喔,日轮大人。居然也不打声招呼就离开。」
间土里出现在脚边,弓削从中转移现身。
看到日轮抬起头,弓削「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身为天下无双的伊邪那岐流,土门家的金孙,怎么又哭成那样。」
「可是……!」
「男女之间的事情会不顺自己的意,也是很正常的。像当家大人也是──」
弓削讲到一半住嘴,摇摇头后,彷彿泄漏天机一般说道:
「就咱的看法,日轮大人也好,赤羽家的公子也好,都没有好好看清楚对方。所以才会在没必要的事情上产生误会。」
他接着从袖口中掏出一面镜子,让日轮拿在手上,并双手结印。
「帘我他,式神召来。」
式神降灵到镜子上。镜面产生魔性,照出雷真的身影。
──是偷窥。日轮惊讶得看向弓削,而弓削则是将食指比在嘴前……
「咱告辞前稍微动了点手脚。要保密喔?」
虽然觉得不应该,但日轮还是难以压抑自己想看的心情。
把日轮追丢的雷真回到道场。他拖着脚步走进去,便看到云雀在屋内迎接。
日轮将魔力注入镜子,尝试听取现场的声音。频率渐渐对上,让日轮听到了那两人的对话。
『你回来啦,雷真。时间已经晚了,你明天再回老家吧。』
『哦哦……也对。我知道了。』
『关于日轮大人的事情,弓削先生已经追上去了,不用担心。』
『……我知道。再说,日轮她比我强得多啦。』
雷真看起来非常消沉。是在生气吗?日轮顿时感到不安。
云雀这时咧嘴一笑,调侃似的说道:
『话说回来,你还真是有异性缘~虽然我听说你们之间只是形式上的婚约,但那位公主根本对你死心塌地嘛。你是怎么骗到她的?』
『什么骗……讲得太难听了吧!只是我们小时候发生过一点事……』
『哦哦~就是听说你把恶灵附身的山犬打跑的那件事。』
『对啦。然后对方好像就为了那件事感到欠我人情……』
『那不就要多亏我教导有方嘛。』
『是没错啦!』
『那么可爱的公主大人,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日轮的心跳加速起来,有种想逃避的心情,但同时也无论如何想知道那个答案。
于是她鼓起勇气凝视镜子,看到雷真一脸彆扭地嘀咕:
『……也不是我有什么不满啦,只是……对方太耀眼了。跟我这种平民老百姓的小杂碎根本一点都不合啊。』
这句话语深深伤到了华族公主的心。
那刚好就是日轮在这次的旅行中体认到的事情。从车票的买法、用法、在车上该有的行为,到不是高级料亭的餐馆应有的言行,乃至伴手礼的事情──这些日轮全都不知道。一个普通人生活上所需的知识,日轮完全没有。
缺乏常识,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像自己这样的姑娘,的确配不上雷真……
云雀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莫名提高音量说道:
『让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吧!一个人要是不喜欢对方,就不会有那样的想法。正因为比起自己更喜欢对方,才会变得自卑。』
雷真顿时瞪大眼睛。而日轮在镜子前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简单来讲,就是你其实对日轮大人──』
『等等,住口!现在不是在讲我的心意怎样!是更认真的事情啊!』
『我很认真的。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当事人的心情。你坦率点吧。』
『不要再说啦──!』
日轮呆站了好一段时间。
脸颊滚烫难耐,严冬的寒风甚至让人觉得凉爽。
刚才这段话,也就是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雷真大人也是会感到自卑的。)
心中认为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因此才会寄给日轮那样一封信。
日轮感觉多少明白了一点对方的事情。察觉到这点后,又变得更喜欢对方了。
弓削解除帘我他的凭依,从日轮手中轻轻收回镜子。
「那么,咱们打道回府呗。今天就在横滨一带借宿旅馆。」
「……嗯。吶,弓削。」
「是。」
「谢谢。」
「不敢当。」
弓削恭敬地用优美的动作对日轮行礼。
在弓削的护卫下,日轮抱着幸福的心情踏上归途。
心中丝毫没有想到,赤羽一族当晚即将遭遇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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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到街上去!这种视野中根本不可能进行搜索!」
「可是我还有朋友在外面──还没找到人啊!」
「不要徒增遇难人数!你想给协会找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