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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有如一片焦土般呈现红褐色、满目疮痍的世界——
深红色的天空被火山喷烟掩盖,地上有半裸的死者徘徊,随处可见骸骨散落。可说是当人们听到〈地狱〉一词便会联想到的光景。
而在那样荒芜的大地上,却流着一条格格不入的洁凈河川。
是忘却之河——忘川。河水清澈见底,散发香草的气味。而此刻在河岸边,相当突兀地摆有一套白色的桌椅。
椅子上坐着一名少女。虽然身穿少女风格的可爱洋装,却无法掩饰她深藏的魔性,恐怖的妖气不断朝周围散布。
此人正是这片异界的支配者——黑蔷薇赛菲菈·巴尔泽·阿卜拉克萨斯。
「哦?唉唷?桃乐西,你刚说什么?」
随着「啪!」一声可怕的声响,赛菲菈手上的杯子出现裂痕。
「是我听错了吗?你说你把芙蕾给跟丢了?」
「噫!对不起,祖母——姐姐大人!」
一位娇小的少女整个人趴在地上,恳求赛菲菈原谅。
正是赛菲菈的孙女——桃乐西。她缩着身体想要开溜,却还是被赛菲菈抓了个正着,揪住脖子把她像小猫一样拎了起来。
吊在半空的桃乐西赶紧辩解:
「这也没有办法呀!事情真的是发生在一瞬间……谁知道那个烂人波霸女会那么乱来——居然直接沖向巨人,完全出乎我预料嘛!」
「巨人基内斯会在狂王手中,你也打算说是出乎预料对吧?」
「如、如您所言……」
赛菲菈也有接获报告。拉赛福创造的巨人安德罗基内斯,已经落入艾德蒙手中。
而芙蕾为了从巨人面前保护众人,牺牲了自己……的样子。
拉赛福则是为了保护在场的民众与学生们,施展转移魔术让大家脱逃了。桃乐西表示自己因为也被捲入那魔术中,才没办法得知芙蕾的下场如何。
纵使理解了状况,赛菲菈依然没有息怒。
「芙蕾可是对剑帝的人质喔?万一失去她,剑帝也就没理由服从我了……等于会眼睁睁让D-works的最高杰作逃掉呀!」
「如、如果想要人造的承蒙誓约之子,海赛尔也可以嘛……!」
「那还不是一样很黏芙蕾!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派你跟着他们的?」
「恕恕恕我直言,我也发过好几次求救讯号呀!可是姐姐大人却一直窝在冥府,完全不回应人家!」
「哦?唉唷?你这是在顶撞我黑蔷薇吗?」
「噫……!」
桃乐西当场颤抖起来。赛菲菈的嗜虐心虽然涌起,但现在可不是让她享受惩罚乐趣的时候。于是赛菲菈把桃乐西扔开,并冷淡询问:
「你当然已经开始在搜索芙蕾的下落了吧?」
「是……是的。我的骷髅军团会儘力把她找出来……」
「儘力找出来?竞技场不是在天上吗?你怎么侵入到内部的?」
「……呃。」
「总不会告诉我,你只是让它们在地面上乱跑吧……?」
「呃呃呃那个……!」
桃乐西变得冷汗直流。不管怎么看,她的搜索行动肯定无法期待。
赛菲菈不禁叹了口气,但并没有斥责因此浑身颤了一下的桃乐西,而是相当宽容地下达命令:
「芙蕾的安危由我亲自确认。你去找剑帝的下落。」
「遵、遵命!我这就去!」
唯有在开溜时特别迅速的桃乐西跨上骷髅手杖,轻盈飞向冥府的天空。随着头顶上的时空扭曲、距离变得模糊的同时,她便飞出到异界之外了。
赛菲菈深深叹息后,喝了一口骷髅人为她泡的红茶。
(芙蕾恐怕落入紫蔷薇手中了……前提是如果她还活着。)
这下事情变得相当棘手。即便靠赛菲菈的实力,也无法轻易接近紫蔷薇土门绮罗。
我方的转移术已经让对方看到了,那老奸巨猾的魔女肯定会解析术式,準备好对抗魔术。虽然流派不同,但敌我双方使用的都是〈死灵魔术〉,在术式的性质上具有相通的部分。
(决不可小看她。那好歹是连阿斯特丽德也没能杀掉的女人。)
绮罗是个威胁。光是绮罗一人就已经够棘手,偏偏在那座〈天空城〉上还有另外一名对塞菲拉而言足以构成威胁的人物。
疯狂之王——〈黑衣帝〉艾德蒙。
「哼,真亏他能够骗过圆桌的蔷薇……虽然教人极为不快,但那男人果然就是〈预见之子〉吗……」
艾德蒙一如预见所示,登上了〈天之御座〉。如今又获得基内斯,让人认为神性机巧(Machine Doll)必然会诞生在他身边。若真有阻止此事发生的手段……
(就只有这边也準备一名预见之子了……)
胸口这时用力跳了一下,令赛菲菈不禁窃笑。
「还真有精神呢。事到如今,王牌就是你了吧?」
赛菲菈疼爱地轻抚自己胸口,并回想起方才在这个冥府听到那人说过的话。
「我赤羽雷真的心脏,就交给黑蔷薇的魔女吧!」
听到雷真如此宣告,昴与六连都沉下了眼皮。昴不甘心地捶打大地,六连则是把脸别开——两人都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慨。
「很明智的判断。」
相对地,赛菲菈的心情则相当愉悦。
「我很喜欢聪明的孩子。那么就早早来完成契约仪式吧。」
「拜託你了。要怎么做?」
「如果从头开始编组术式,会花上三天三夜的时间——不过你非常幸运。我本来打算对阿斯特丽德使用这契约,所以事先已经準备好一份。」
赛菲菈弹一下手指后,一具骷髅从地底爬了出来。骸骨手中握着一卷羊皮纸,毕恭毕敬地献供给魔女。
那古典式的捲轴,便是一份契约书。赛菲菈虽然有让雷真确认内容,但他似乎看不懂拉丁文,草草瞥过后就点头回应。
赛菲菈不禁感到傻眼,然而这对她来说正好,于是紧接着便开始进行仪式。
「那么,在这里留下你的鲜血证明。」
「血?按个血印就行了吗?」
「不——是要这样做。」
赛菲菈把羊皮纸压到雷真胸口上,顺势把手指也刺了进去。
穿破胸骨,拨开脏器,一把握住跳动的心脏。
雷真的喉咙顿时泄出空气。他肯定很想挣扎,但胸口上插着一只手臂,让他连放声大叫或在地上打滚都做不到。
取而代之地,雷真的友人立刻做出反应:
「你做什么!放开他!」
昴激动发飙,却被一只巨大的骨骼手臂当场推开。身为赛菲菈僕从的大骸骨彻底保护着自己的主人,昴在地面上翻滚好几圈,一时间动弹不得。
赛菲菈丝毫不予理会,重新看向雷真。
他身上冒着大量汗水,拚命忍耐痛楚。真是诱人的表情。赛菲菈咧嘴一笑,用力把他的心脏扯了出来。
好几根血管被拉断,使鲜血如喷泉般洒出。热血沾到赛菲菈白皙的脸蛋与洁白的洋装上,冒出蒸气。
大概是终究撑不住苦痛而失去意识的雷真,变得动也不动。
让人以为他已丧命的寂静笼罩现场。然而,雷真的心脏依然持续跳动,很有精神地不断产生热量。赛菲菈用羊皮纸将雷真的心脏包裹起来,并咏唱起古老的咒语。心脏渐渐发出光辉,在羊皮纸中慢慢消失到异空间。
待心脏完全消失后,赛菲菈捲起羊皮纸,用蜡封口、压上蔷薇的印章——如此一来契约便成立了。雷真胸口冒出的血管、巨大的伤口以及吓人的血液,全都如幻觉般消失无蹤。
从剧痛中获得解脱的雷真紧张恐惧地摸摸自己的胸口。看他的样子似乎难以判断刚才那一幕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实际产生变化的反而是赛菲菈。胸腔内顿时感受到异物,胸口也微微隆起,她接着发出娇喘似的声音……
「啊啊,好紧……大到快要塞不下了呢。你的家伙还算不错嘛。」
「……我这边倒是空蕩蕩的。我的心脏该不会……」
「是呀,没错。虽然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的心脏现在有一磅在我体内,等于是寄宿在我的躯体中。」
「……在这样的状态下,魔活性不协调原理又会如何?例如说,当我使用金刚力的时候,这魔术会被破坏吗?」
「不会那么简单就被破坏的。魔活性不协调造成的负担,将会由你我共同承担。这意思,你可明白?」
「……我的负担是重是轻,全都在你一念之间是吧。」
「呵呵,用不着露出那么苦涩的表情。这对你也是种恩惠。」
「恩惠?什么恩惠?」
「你应该已经感受到变化了吧?」
雷真「啊」了一声,掀开上衣、拆掉胸口的绷带。被日轮刺穿的伤口正以明显的速度渐渐癒合。
「日轮的术法被破解了……⁉而且还有一股好庞大的魔力涌上来……!」
没错,雷真的肌肤开始带有充沛的魔力,甚至到了绽放出磷光的程度。
「是我的魔力流入了你的体内。经由名为异界的〈脐带〉,就好像母亲把养分给予婴儿一样。」
「好强……!这样一来,我也能战斗了……!」
「话先和你说清楚,我帮你的忙就到这边。我们阿卜拉克萨斯家要保留战力,为这场战斗的〈后续〉做準备。」
「已经很足够了。谢谢你,黑蔷薇大人!」
雷真说到这,忽然笑了起来。赛菲菈不禁皱起眉头:
「有什么好笑?」
「没什么,我只是重新体认到,我这家伙真的是超级走运啊。」
在雷真身旁,昴与六连都当场傻住。想必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雷真的身世,以及过去一路走来的经历吧。遭逢悲剧、尝尽苦头,今天也像这样被逼到绝境,但他却声称自己『很走运』吗?
然而,雷真是认真的。他露出无比爽朗的表情,仰头望向地狱的天空。
「现在回想起来,我总是非常幸运。否则我老早之前应该就挂了才对。我总是能在千钧一髮之际,被什么人、什么事物给拯救。」
他接着重新把头转过来,用蕴含强烈光彩的双眼看向赛菲菈。
「你遵照约定,给予了我足以战斗的手段。因此如果大家都有幸能见到明日的朝阳,我会将你视为救命恩人,好好对待。」
赛菲菈顿时感到肚子奇痒难耐,放声大笑起来。
「你还真是——呵呵呵!教人愉快的孩子!」
「白痴……你对一个魔女讲什么甜话……!」
昴语带不屑地如此臭骂。赛菲菈接着用戴着手套的手擦拭溢出眼眶的泪珠。
「你可别忘记自己刚才讲的这些话。等时机一到,你势必会听见来自〈恩人〉的建言。若敢置之不理,可谓是忘恩负义至极的行为。冥府绝不轻饶喔。」
说是建言——实质上就等同于命令。
然而,雷真却丝毫不感到畏怯,反而笑着回应:
「好,正合我意!」
(那孩子……应该是个笨蛋吧。)
赛菲菈含着一口红茶,不禁笑了。
笨孩子虽然教人讨厌,但过了头的笨蛋又得另当别论。倘若他真的是个愚者,那么同样也有进入圣堂的资格。
(呵呵,可爱的孩子。足以让人感受到未来呢。)
因为与生俱来的强运所以没死——雷真是这么想的。
然而赛菲菈的想法却不同。雷真绝非天生拥有强运。
他确实具备天赋之才,但那不一定就代表他很幸运。他过去肯定遭遇过许许多多的不利、不得志、不幸,就彷彿要为自己获得的才华付出代价般。
即便被迫走在那样艰辛的人生道路上,他却依然用『超级走运』来形容自己。
这样的感受方式,才真的是让他强运的因素。
(相信自身运气的人,便能为即将到来的时机做好準备。也正因为如此,总是可以抓住短短一瞬之间的良机。)
从不幸之中找出一丝幸运的能力。对突如其来的良机也能紧紧掌握住的能力。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才真正称得上是强运。
不相信自身运气的人,就没办法做到这些。
(然而就这点而言,狂王似乎不遑多让……)
艾德蒙同样深信自己的运气,撑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绝境,把蔷薇们玩弄在股掌之间。如今,他登上了被认为是〈天之御座〉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