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光舞动。
那阵光芒的真面目,是从虚空射出的细细锁链。澄凈得好似结冻的夜空底下,每当银链划出优美的轨迹,庭园里便有某处鲜血四溅,并传出恐惧与痛苦的哀号。
地点是建于沿海城镇郊外的豪宅后庭。
富丽堂皇的白色建筑物,然而地方上的良善居民绝不会接近那里,因为屋主是广为所知的魔导犯罪结社干部。
唯独在那天晚上,状况不一样。从屋里冲出来的男子们全都杀气腾腾地警戒四周,散发出威吓的气息。他们大多以枪械为武装,还有变身过的兽人混在里头。那是在对付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彷彿在嘲笑那些人,无数银链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撒落,接连撂倒男子们。
「──到庭院的人马居然全被解决了?」
秃头男子穿着一身鲜艳俗气的西装,露出长长的犬齿大吼。
他召集到屋里的手下有四十多人,个个都是以兇狠打响名声的好战魔族。
可是,他们有半数以上都已遭到无力化,透过一名身分不明的入侵者之手。
「人在哪里!臭家伙,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男子咬牙作响。为了防止敌对组织袭击,他这栋房子戒备森严的程度可比军事据点。而袭击者轻易地钻过监视网进入屋里,把男子逼到绝路。
男子所在的房间入口冒出了「唔哇」的模糊惨叫。
在吐血倒地的部下背后可以看见一身黑的娇小人影。
「开枪!开枪毙了那家伙!」
男子毫不犹豫地朝旁边的那些护卫下令。多把冲锋枪轰然开火,无数子弹射出,连同周围的我方与娇小来袭者都被子弹洒中。
枪击一直持续到弹药用尽为止。房门碎散,淋到弹雨的部下全身已变成零散肉片。
「干掉了吗?」
男子对瀰漫的血味板起脸,并笑了出来。来袭者大概是想把他的部下当肉盾吧,倘若如此,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来袭者伸手再快,也绝对逃不掉无差别洒落的枪林弹雨。对方跑不掉──理应如此才对。
「老、老大!只找到自己人的尸体……!」
「啥……!」
原本想确认来袭者尸体的部下说了一句话,让男子的笑容随之冻结。就在随后,从意外方向射出的银链打倒了正在翻找尸体的那些人。
用银链的高手──理应丧命的娇小来袭者正悠然站在房里陈列的女神像脚下。身高不满一百四十公分的娇小女孩,穿着黑色皮製大衣以及同样以黑色皮革製成的短裤。
有几名部下反射性把枪口对着她。然而在他们扣下扳机之前,女孩就再度消失身影,现场只剩涟漪般的虚空震波。
「居然是空间操控魔法……!」
男子狰狞地露出獠牙。鲜血从他全身像雾一般喷出,然后那些血化成巨大猛兽的身形。那是头赤热的钢铁棕熊,吸血鬼畜养于自身血中的眷属之兽──亦即眷兽。
「不用怕,都给我镇定下来!空间移转那种高阶魔法用也用不了几回!下次那家伙现身的瞬间,就等着吃我的眷兽!」
男子吊起满布血丝的眼睛睥睨四周。
既然来袭者会用空间移转,也难怪屋内的森严警戒网会被轻易突破。但是,空间操控系的魔法难度甚高,魔力消耗之剧也为人所知。要连续动用那种高阶魔法,连一流魔导技师也不可能办到。
「老大……!」
有个部下注意到来袭者好似从虚空溶出身影,便以紧绷的声音叫道。
「在那里是吗──!」
男子瞪向部下所指的方向,射出自己的眷兽。赤热棕熊的突击将屋内墙壁撞得碎散,遭受牵连的几名部下被火焰捲入而发出哀号。
眷兽已散播了匹敌战车炮直击的破坏景象,却没有停止攻击。
钢铁棕熊将厚实石墙、昂贵家具、部下们的尸体都化成灰烬,还一边耀武扬威似的发出咆吼。
「哈,变成黑炭啦?别以为我跟舒巴那种没用的货色一样。」
男子表露出些许安心,脸上浮现刻薄的笑容。然而,那副笑容随即变成惊愕之相,因为他发现银链缠住他那头眷兽全身上下,封锁住行动。
「这就是『<ruby>血天平<rt>Equilibrium</rt></ruby>』的大干部,伍德•赫斯利希用的眷兽吗?」
男子背后传来声音。有些咬字不清的年幼说话声。男子回头就看见满布屋内的银链上站着娇小的来袭者。
「弱。而且丑陋。」
在女孩的说话声结束前,银链便贯穿男子的手腕。即使凭男子身为魔族的腕力也扯不断那条锁链,他那一边发出高热一边挣扎的眷兽同样逃不出银链的束缚。难以置信的坚韧度。
「……这是……众神锻造的<ruby>规戒之锁<rt>Læðingr</rt></ruby>……!」
连吸血鬼眷兽都能捆住的银色锁炼。男子──伍德•赫斯利希察觉其真面目,嘴唇因而扭曲。
「我懂了,原来都是妳……!戈尔兹还有艾托巴哈的分舵都是妳抄掉的吧,魔族杀手『空隙魔女』!」
「回答我一句,赫斯利希。」
被称作魔女的娇小来袭者面色不改,冷冷地看向男子。
屋内没有其他会动的人影。赫斯利希的部下几乎都被她打倒,剩下的人早就逃出房屋。一夜之间,欧洲最大的魔导犯罪结社「血天平」就被穿黑色大衣的来袭者抄掉一个分舵。
「『<ruby>贪图者<rt>Ammut</rt></ruby>』──<ruby>你们的头头<rt>Boss</rt></ruby>人在哪里?」
魔女从虚空射出银链,将赫斯利希的喉咙缠住。纵使是以杰出痊癒能力为豪的吸血鬼,一旦首级落地也实在没得救。
明知如此,赫斯利希却嘲弄似的抬头看着来袭者,并笑了出来。
「谁晓得,臭小鬼。妳下地狱去吧!」
话还没说完,赫斯利希的全身就扭曲得不成人样。膨胀的肉体从内侧爆开,沸腾的血液随异臭飘散。自己让魔力失控的他自爆了。
穿黑衣的来袭者低头看着曾是犯罪结社干部的男子残骸,叹了气。
她拖着过度动用魔力而消耗甚剧的身体,消失在夜色之中。被月光照亮的银色夜雾缓缓盖过了她那孤独的背影。
1
「那月──」
浅寐之间传来了说话声。尚未变声的稚嫩少年嗓音,回忆中的怀念声音。
「欸,那月,偶尔陪我一起玩嘛。我好无聊。」
小两岁的弟弟乌溜溜的大眼睛闪亮亮,仰望着她的脸。而她朝旁边瞥了弟弟一眼,就嫌烦似的挥了手说:啰嗦。温柔面孔;亲切的笑容。弟弟身上具备自己欠缺的优点,让她有些看不惯。
「我正在处理麻烦的魔法运算,你别来打扰。」
姐姐刻薄的对待让弟弟露出一丝难过之色。即使如此,他仍不气馁地回自己房间拿了学校教科书过来。
「要不然,那月,妳也教我读书嘛,我不会这个问题。」
「别用这种口气称呼亲姐姐。叫我大姐,都讲过好几次了吧。」
她拿手边的扇子粗鲁地敲在无邪地笑着的弟弟额头上。
「好痛喔,那月……」
弟弟泪汪汪的脸多少有激起罪恶感,她微微叹了气。
让我看看──她接下弟弟的教科书,望着他所指的问题。
从窗户射进来的柔和夕阳温柔地照亮了宽广的客厅。父亲一如往常在暖炉前麵摊开书本,厨房传来母亲做的浓汤香味。
「那月──」
弟弟又呼唤她的名字。那道声音逐渐变得遥远。
夕阳在不知不觉中变成血色,暖炉的火焰延烧笼罩了整栋房屋。
她朝消失在火焰中的弟弟拚命伸出手。
「阿……广……」
于是,南宫那月醒过来了。
「梦……不对,<ruby>病理性重现<rt>Flashback</rt></ruby>吗?」
那月靠向宽广沙发的扶手,微微摇头。
她并没有作梦。身为魔女的那月不会作梦。因为那月在这里的肉体本来就是她真身的梦境一部分。
因此,刚才看见的景象并不是梦,只是在心思稍微鬆懈的瞬间让过去的记忆复甦了而已。存在于佚失回忆里的风景。
「妳醒了吗,那月?」
传来的是含着微笑的温柔嗓音。
坐在轮椅上的银发少女担心似的眯起翠绿色眼睛。年龄差不多是十七八岁,气质一看就让人觉得是良家千金,面容空灵有英气的女孩。
「费欧瑞菈•布雷德……这样啊,是妳的手下把我带回来的吗?」
那月回望轮椅少女,懒洋洋地叹了气。
那月昨天将犯罪结社「血天平」的下部组织之一抄掉。后来,那月因为魔力使用过度倒在路上,应该就被费欧瑞菈的部下发现,带回屋子里。这也表示,这名轮椅少女同样处于跟「血天平」敌对的立场。
「妳太逞强了,那月。就算是妳,居然会一个人跑去制压伍德•赫斯利希的据点。对方可是『血天平』六大干部之一喔。」
「我不记得自己有拜託妳帮忙。」
费欧瑞菈关心的话语被那月冷冷地撇一边去。
「妳应该也晓得,我不会死,就算这副身躯变得七零八落也不会。」
「就算这样,并不代表妳不会觉得痛、灵魂也不会受伤害吧?」
费欧瑞菈以彷彿在劝导不懂事的孩子的语气说道。
「而且灵魂一旦磨耗殆尽,妳就会坠入深渊。」
「这是魔女的宿命。妳不想被连累,就别再跟我有牵连。」
那月单方面这么说完就撇开脸不看费欧瑞菈。
费欧瑞菈•布雷德是在欧洲洛坦陵奇亚拥有好几间企业的名家独生女。
数年前遭到「血天平」袭击的她失去了父母与祖父,而她本身也受了濒死的重伤。即使如此,她仍设法活了下来,还保护遭遇相似的那月,并在活动资金及情报收集上提供方便。因为那也能构成费欧瑞菈本身对「血天平」的复仇。
然而,这也表示她会与欧洲最大的犯罪结社为敌。考虑到费欧瑞菈的安全,那月应该儘早和她诀别才是。
「妳需要的是休息喔,那月。莉莉,麻烦妳準备茶。」
费欧瑞菈无视那月心中的纠葛,朝背后的侍女唤道。
「是的,小姐。」
名叫莉莉的高个儿侍女手脚俐落地开始準备红茶。她的年纪是二十齣头。这名待人冷漠的侍女很少笑,但她泡的红茶却是极品。
那月对芬芳如花的红茶香感到不舍,起身背对莉莉她们。準备要走出房间的那月忽然停下动作。她注意到环绕在自己脚边的陌生裙子了。
「慢着,莉莉•齐勒,这套衣服是怎么回事?」
那月身上穿了镶有无数荷叶边及蕾丝的豪华长裙礼服,取代原本染有血味及烟硝味的皮革大衣。娇小的那月穿起来就像洋娃娃一样。如此少女品味的华美服饰,当然并不是那月的喜好。
「很适合妳喔,那月小姐。」
莉莉望着害羞得脸红的那月,和气地微笑。
「别闹了!这种衣服谁敢穿!」
那月用高八度的嗓音大叫。于是,费欧瑞菈彷彿早有远见,就用责备似的目光仰望着莉莉说:
「看吧,果然没错。不就跟妳说了吗,莉莉?圆点图样比酒红色礼服更合那月的喜好,我想缎带也要大一点才适合她。」
「万分抱歉。是我不察。」
高个儿侍女遗憾地正色垂下目光,那月就龇牙咧嘴地表示:错,不是那样。
「谁在跟妳们谈喜恶的问题!我是说穿这身轻飘飘的礼服没办法战斗!」
「妳又没有要跟人扭打,并不构成问题吧。再说很可爱。」
费欧瑞菈冷冷地驳斥那月的反驳。是啊──莉莉也点头附和:
「再说,这并不是普通礼服。」
「……什么?」
「缝製全出于一流裁缝的手工,料子还奢侈地用上天然丝织成的天鹅绒与薄纱,款式则是请到了米兰的黛莉达•贝尔提尼女士亲手操刀。」
「原来并不是防弹或防刃啊……」
是期待过一瞬的我太傻──那月抱头懊恼。虽然扯来扯去谈了一大串,简单来说就是稍微贵一些的寻常礼服。
乏力而错失机会离开屋子的那月面前,有刚泡好的红茶还有三层糕点架送来。那月有些自暴自弃地啃起架上的水果,还顺便塞了好几颗马卡龙到嘴里。
接着那月啜饮一口红茶,便讶异地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