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敲定的时间,是三个小时轮一班。
由猜拳方式决定出来的顺序,分别是那须原同学、银兵卫与秋子。
这三个人到我恢複为止,将会不分昼夜地轮班,连就寝、睡眠的时候也不例外,将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嗯,这是很值得感谢的事情。
照顾病人这种麻烦事,原本就算推给别人也不奇怪,但居然会有三个人这么积极。在孤独死去经常成为社会问题的这个时代里,这可说是能衷心感谢上天的一种幸运。姑且不论我到底需不需要有人照顾,要是有人能帮忙做身边的杂事,当然能加快康复的速度。
问题在于——
既然要做到『在负责的时间内其他人都不可以插手或插嘴』,就表示只能有一个人进入我卧病的管理员室,我与看护负责人也必然会在狭小的密室中独处。而在密室当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
「好了,阿秋。既然有我来负责看护,你就可以放心了。我会马上治好你的病。」
「……不,你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吧。怎么可能马上治好我的病?」
第一棒是那须原安娜史塔希亚。
如各位所知,她是一位以不变神情着称的才女,同时也拥有一副脱俗的美貌——然后最重要的是,她在家事方面的能力值低得吓人,严重欠缺家庭营运上的合适性。恐怕属于最不擅长看护工作的类型。
「是说,我有个单纯的问题。」
「什么事?」
「是说,你曾经看护过任何人吗?」
「真没礼貌。」
那须原同学表情不变地『哼』了一声。
「照顾病人这点小事我也办得到。再怎么说,我也在现代社会活了十六年,任谁多少都会有这样的经验吧。」
「呃,虽然这么说是没错,可是因为你完全不会洗衣或煮饭,所以我才有点不安。」
「这跟那是两回事。的确,我在家事上无能到了奇蹟般的程度,但看护又是另一回事。别说是无能,我反而有才华到了像是受到神的庇护一般。」
「喔,那可真是意外。我原本还以为做家事与照顾病人是相同领域的事情。原来也有例外是吗?」
虽然那听起来跟『明明不会乘法及除法,却擅长解联立方程式』没两样。不过偶尔也会有这种事情吧。毕竟人家常说事实比小说更离奇。
「真是可靠啊。虽然不好意思麻烦你,但今天就请你多多指教了。」
「明白了。你就等着看我的医疗技术有多高明吧。」
「话说回来,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有看顾的实际经验吗?虽然说一般而言应该是父亲或母亲……」
「不是。我照顾过小熊娃娃乔纳森。」
「来这招啊!」
我不禁在病床上抱头惨叫。
『那须原同学能胜任看护工作』我觉得这件事本身就大有问题……没想到她居然把无机物当作看护对象,还拿来当作是经验。
「阿秋,不可以那样。人喊会伤身体的。」
「害我惨叫的当事人还有脸说这种话!」
「放心吧。虽然乔纳森是小熊娃娃,但对我而言它仍是有灵魂的好朋友。就算替它看护,也能得到与替人类看护时相同的经验值。」
「哪有那种事!如果你说的是有生命的熊也就算了!」
「顺带一提,不只是看护,我的手术技术也是一流的。当乔纳森被狗咬成垂死的重伤时,我也透过正确而迅速的外科手术,让它捡回了性命。」
「那不叫手术而是裁缝!不过老实说,你明明完全不会做家事,竟然还拥有裁缝的技术,吓了我一跳啊!」
「顺带一提,从乔纳森缝过的肚皮上还看得见里头的棉花。还有,我还不小心把它的右手和右脚缝反了。」
「结果手术根本就是失败的!」
「放心。但它还是活得好好的。」
「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生物啊!」
「那只是为了解救它的性命而不得不做的处理。就算遭到它的怨恨,我也会默默承受的。」
「所以我说……算了,再吐槽下去也只会让我觉得很空虚!」
「你要喝水吗?」
「……好。」
我坐起来,然后接过那须原同学递来的杯子。
可恶,我居然因为吐槽太过激动搞得喘呼呼的。这样下去感冒根本就好不了,看护简直是适得其反。
「呃,那须原同学。」
「什么事?」
「谢谢你的水。还有,我要稍微闭眼休息一下。」
「是吗?我明白了。那么你就好好休息吧。然后睡得和死人一样,最好遗忘了呼吸,就像是被希腊神话中的冥府之神哈帝斯环抱一般。」
「为什么你要故意挑那种不吉利的话……算了,总之我要睡了。晚安。」
「好吧。晚安。」
我看了面无表情地坐在身旁的那须原同学一眼,然后闭上眼睛。
我觉得全身无力,筋肉酸痛,头也昏昏沉沉的。
刚才量的体温是三十七点八度。
除了典型的感冒癥状之外,该怎么说,身体内部似乎很沉重,我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活力一般……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过度疲劳吗?
不过,我的头脑却异样地清醒,就算想睡也睡不着,真让人感叹自己没有控制身体的能力。这也是身体状况失常的下场嘛……哎哎,生病还真是麻烦啊。
……
…………
………………
「阿秋,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
在我闭上眼睛五分钟后,那须原同学突然又开了口。
「我负责在这段时间内,不择手段、使尽各种方法也必须替你看护。我可以替你做任何事情,你儘管说出来,不用客气。」
「谢谢。不过没关係,现在没有事情。」
「不必和我客气。我想想,还是我替你擦擦汗如何?」
「不用了,我现在没有流汗到那种程度。」
「你肚子会饿吗?」
「嗯,现在还不会。」
「葯有吃够吗?」
「嗯,那也没问题,不过谢谢你这么用心。总之,我就再睡一次看看。」
「好吧。晚安。」
看到那须原同学点头之后,我再度闭上双眼。
话说回来,虽然如先前提过的,我一直自认身体还算强壮,真没想到我会像这样卧病在床。这果然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远比自己想的更辛苦吧。包括和鹰乃宫家、有栖川家的谈判,还有搬家及转学手续等等……现在回想起来,我几乎像是把一辈子份的辛苦都预支了。
也罢。
既然没有在最忙碌的时候倒下,反而可以说是幸运吧。就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再以百分之百的状态努力工作及读书。这样就好了吧,嗯。
……
…………
………………
「阿秋,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
又过了约五分钟后。
就在我开始昏昏沉沉的时候,那须原同学又找我说话。
「……没有。」
我眨了眨眼,有点睡眼惺忪。
「我想想,硬要说起来的话,我是有点想睡啦。」
「你不需要太客气哟。我可以替你擦汗。」
「不,没关係。我并没有流汗。」
「那么,我替你擦拭下半身如何?」
「……为什么不是全身,而要针对下半身呢?」
「那么,你的意思是现在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
「嗯,差不多就是那样。谢谢你这么担心我。」
「无须道谢。那么晚安吧。」
我朝那须原同学没有变化的表情轻轻一笑,然后把棉被重新盖好。
是说——
一个月前,我根本无法想像会让那须原安娜史塔希亚像这样替自己看护——更何况,还是在应该只有我和妹妹两人住的这间学生宿舍管理员室里。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未来想必只要活着,就会不断体会到『世上一切都是缘』这句话的真谛吧。无论是好是坏,那都是人生的滋味,唯有珍惜并善待自己所接触到的各种缘分,才是最聪明的处世之道。
……
…………
………………
「阿秋,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
然后我第三次听到同一句话。
「……呃,没有,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做的事情。」
「虽然低调是日本人的美德,但我认为至少在这种时候应该多多仰赖别人。如果只是擦汗的话,应该连我也能做到才对。」
「……是说,难道看护对你来说就只有擦汗而已吗?」
「没有那种事。」
那须原同学表情不变地加以否认。
然后,儘管说了『没有那种事』,但她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只是端正地跪坐在我的被窝旁,以她那根本看不出来焦点在哪里的眼睛,注视着空无一物的空中。
(…………?)
如我先前重複过许多次,那须原安娜史塔希亚是一个脸部肌肉几乎没有动作的人。
虽然善于雄辩,不过总是泰然自若的她,在学校内被评为冰山女神。再加上那副美貌,简直让周围的人把她当作神般崇拜着……可是今天看起来好像怪怪的。
从刚刚到目前为止的对话内容也是,儘管我以为那些是她和平常相同的特有笑话,但装傻的程度似乎不够。
与冷酷的外表相反,其实她很不擅长面对沉默——难道是这样吗?毕竟她平常伶牙俐齿,就算是这样也还算合理。可是仔细想想,好像只有在与学生会的人在一起时、或是在学生宿舍时,她才会像连珠炮一样滔滔不绝。
……
嗯?
难道说,是那么一回事?
「钦,那须原同学。」
「什么事?」
「你看起来虽然和平常没两样……但难道说,你现在非常紧张?」
「你在说什么啦,笨蛋。」
那须原同学夸张地耸耸肩膀。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为什么人家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紧张?那种误解真的很烦捏。相反地,人家根本就是老神在在,和平常一样超正常的,完全没在紧张哟。」
「嗯。你果然很紧张。」
不只是紧张而已,她根本就动摇到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才没有那种事。我和平常完全一样,整个人是正常运转的。」
「是吗?我看起来不像那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