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前暂时停步,深呼吸一口气。
──包含前天演变成事件发端的学生会活动,身为副会长的我,一如往常地从每天的例行公事开始着手。
打开这扇门的瞬间,我们那位学生会长犀利的毒舌就会喷飞而来。为了要迎面承受,得先做好心理準备。
毕竟那位学生会长,也就是冷傲的天才少女冰室凉叶,对于我这个除了学业以外一切都很平凡的人可说是异常严厉。
在这种旁人看来只会觉得她杀气腾腾的状态下,我之所以能若无其事地接受,除了我对冰室怀抱特别的情感外别无其他理由。
没错,再强调一遍,我喜欢冰室凉叶。
正因为我经常观察她才会晓得……那位冷酷的少女,偶尔也会露出羞赧的一面及颇具女人味的举动。而与其说那种时候会让我怦然心动,不如说我早已被可爱的冰室迷得半死了吧。
虽说那种时候几乎很少出现,但我总是期盼着能再次欣赏冰室那可爱的一面。儘管她不时会发表过度强烈的毒舌言论让我大受打击,这样的期盼却让人得以重新振作,我才勉强没有崩溃并撑到现在。
──然而,恐怕今天她的辛辣发言,会比平常更加严苛了。
至于为什么我会有这种预感?因为儘管昨天我跟冰室约好了要提早过来,却无法拒绝班上同学砂城雅的拜託,帮忙她打扫……结果导致迟到了四十分钟之久……嗯,百分之百都是我的错啊。
原本以为很快就能结束,谁知道花了半小时以上……唉,早知如此就该先通知冰室一声我会迟到。像这种情况就是冰室经常教训我的「你总是少根筋」的例子之一吧。唉呀呀……
我不禁深深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掌心冒汗的同时将门打开。
「冰室,对不起我迟到了!」
首先该道歉才对。我弯腰鞠躬并双手合掌。结果这时──
「既然会迟到,为什么不先通知一下?这是常识吧,田岛同学。」
如疾风般扑袭而来的,果然是对迟到也不知会一声的我的激烈指责。这种打招呼的方式真冰冷啊。
眼前的光景完全如我想像。冰室凉叶停下原本在操纵笔电的手,带有责备之意的细长双眸刺向了我。
但谁会想到──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不知为何,我的正前方也传来了,彷彿约定碰面的时间过了却不来的约会对象终于现身后,那种鬆了口气的撒娇叹息。
「……………………嗯?」
那个……该说是跟想像中截然不同的发展吗?呃,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两种性质完全相异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传了过来。
那两个说话声,毫无疑问都发自冰室。
当然,如今在这里的,一如往常只有我们两人而已。
刚才单纯是我耳背对吗?还是类似某种幻听现象?
可是,另一个说话声异常有临场感也是事实。
「啊,对啊。冰室说得没错,下次我会留意的。」
说完,我还是不解地微微歪着脑袋,不过总之先在副会长的位子落座。
「当你跟砂城同学在刻划青春的一页篇章时,我已经处理好三页扫除的文书资料了。但总觉得效率很低落,因为已经快到离校时间了,不知我是否能赶在明天开会讨论前做完呢?当然,这是建立在『你确实有做出如我要求的成果』这个前提上。」
冰室发出了严厉的话语。
附带一提,所谓扫除的文书资料,是指下周六以学生会和卫生股长为主要成员,要进行的河滩清扫义工相关作业。
要言之,由于我擅自迟到害她无法如期完工,所以她难以原谅我──这样的解释应该没错才对……但话说回来,冰室为何会知道我跟砂城去打扫楼梯的事?这明明是砂城刚才突然拜託我的啊。
(呜呜……我太担心田岛同学会不会直接跟砂城同学跑去玩了,所以工作根本没什么进展,田岛同学真是个笨蛋。不过──呵呵,既然你乖乖来了,那我就原谅你吧。只是相对地,你必须接受晚点放学回家,陪我聊天一个小时的处罚唷。)
──后头那个声音简直就像是女友对约会迟到的男友闹彆扭、撒娇一样。
我无法想像那是眼前的冰室所说的,只觉得是听错了之类。然而那种货真价实的声音质感令我难以忽视。
我忍不住在室内转头东张西望。
「……说、说得是呢。」
嗯,果然没有其他人。在这个房间里就只有我跟冰室而已。
所以她果真就是刚才那些离谱发言的主人?
不不,怎么可能有这种愚蠢的事啦?冰室哪会为了要跟我聊天而延迟一个小时才放学啊?说到底,用这种私人理由向学校申请延后放学根本不可能获得许可嘛──
没错,我视野中的冰室依旧像平时一样冷傲而面无表情,这就是比什么都还有力的确切证据了。不管怎么说,那种撒娇的声音都不可能来自冰室……
「总之,为了预防万一,我已事先向校方提出了延后一小时放学的申请。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我真了不起耶,简直毫无破绽!所以我们赶快把工作搞定,就可以进入聊天时间啦。嘿嘿~~)
「嗄?」
喀当!我屁股下的椅子滑动了一下,完全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惊讶。
是巧合吗?刚才她提过「陪我聊天一个小时的处罚」。而如今冰室淡然的加班宣言,虽说意图完全相反,但多留在学校一个小时的这个结果本身根本是一样的啊。
「一、一小时……加班,是这样吗……那个,延后放学的申请……」
「……怎么?看你吓成那样。难不成你另有要事,所以得準时离校……现在可不准你这么说喔。」(还是说……你讨厌跟我在一起待太久,不会吧……)
我耳边响起了平常冰室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犹豫及软弱声音。
脑海突然浮现冰室宛如吉娃娃般,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仰望我的模样。我立刻暗地用力摇头迅速消除这种幻想。
那不可思议的说话声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的?果真是出于坐在我面前的冰室凉叶吗?我以最现实的观点思考──总之,还需要更多判断的资讯。
如此暗忖的我,在心中不断复诵「平常心」这三个字,同时开口道:
「不,我没问题。只是你突然说要加班,我稍微吓了一跳而已。」
「是吗?那就好。」
怪了……?声音只剩下一个……?
我还没想通这点前,冰室又再度开口了:
「既然如此,就赶紧办正事吧。关于上周你缴交的清扫义工计画资料,有一个重要的问题点,你能马上进行修正吗?」(对不起,田岛同学,你的工作成果还是一如往常地完美,我实在太感谢你了。只不过我真的对其中一个小地方看得有些不顺眼,这就是所谓的鸡蛋里挑骨头吧。)
「上周的计画书……?真有那么糟糕吗……?是哪个部分啊?」
在我尚未釐清目前的状况前,解谜的事就待会再说吧。
我下了这样的判断后,暂时先无视说话声的谜团,继续跟对方进行讨论。
「就是关于作业区域的各组分配那部分。」
「唔──我一时看不出哪里有问题耶?就我看每一组都分配得很公平啊。抱歉,我真的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吗?」
「是呀,你犯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错。就是这里──」
她以结冰般的细长眼眸刺向我。我所造成的失误想必非常严重,不会错的。
「你跟砂城同学为什么分在同一组?」(我跟田岛同学为什么没有分在同一组!)
「…………嗄?」
咦,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冰室的不爽显而易见。
首先她的口气完全配合她的表情,就像是在审问罪犯一样。
然而慢了一拍才发出的说话声,却犹如闹彆扭的孩子在撒娇。
而且她竟然因为没有跟我同一组而怨叹……这、这未免也太……应该不可能吧。是啊,其实那个八成只是我的妄想吧。
但话说回来,不管有什么理由,当别人严肃生气的时候,妄想出那种远远脱离现实的声音也太离谱了──或许我就跟冰室平常批评我的一样,已经没资格继续当人了。
或者说,这是由于暗恋对象经常以各式各样的毒舌言论攻击我,害我身心俱疲,心灵的防卫本能紧急启动,简单说就是一种自我保护的结果吧。
无论是哪一种,果然我该赶紧离校去看医生才是最佳的选择。
当我露出愕然的表情思索时,冰室瞠目结舌地问道:
「哎呀,你是怎么了?难道距离这么近,你还听不清楚我说的话吗?」
又来了。这回又听不到另一个说话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对啊,被你说中了。不好意思,希望你能再说一遍。」
「唉……知道啦。反正我早就摸透了你是这种少根筋的家伙,现在再指责你也于事无补了。」(真对不起,田岛同学。计画书本身虽然完美无缺,但只有一处,对我来说是不改掉就很麻烦的部分……)
果、果然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内容跟她脸上无奈的表情完全搭不起来,而且语气还是平常完全无法想像、充满关切又自责的口吻。
说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仔细喽田岛同学。我再说一遍,为什么你跟砂城同学要分在同一组啊?」(为什么我跟田岛同学要被拆散在不同组嘛。真是的!)
「先、先等一下,冰室。」
「哎呀,你该不会说你又没听清楚吧?」
「当然,怎么可能。就是因为已经听清楚你的发言,我才有问题要问啊……」
「什么问题?」
「冰室,你刚才要我修正的点是我跟砂城分在同一组这件事吧?」
「对呀,没错。」
「是、是吗?冰室该不会是不喜欢我跟你分在不同的组吧?哈哈哈。」
大概是一时得意忘形,我边搔着脸颊边发出乾笑声,不小心失言了。
糟糕!竟然因为心情太鬆懈而说错话。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嘛。」(咦,有没有搞错?难道说我吃醋太过头,无意间说溜嘴了吗?)
「就、就是说嘛~~嗯,刚才那句话,只是我看现场气氛太僵才稍微开点玩笑罢了……总之先说声抱歉。」
「……与其事后道歉,不如一开始就别做。你想缓和气氛反而让我感觉更不愉快了。」(太、太好了。原来只是开玩笑呀。真是的,不要吓人家嘛。人家讨厌这样的田岛同学──才怪,怎么可能讨厌你。呵呵。)
跟轻蔑同时传进我耳中的,是似乎很轻鬆愉快的放心叹息声。
「呃……那么,言归正传吧……我跟砂城分在同一组会造成什么问题吗?」
冰室认为有问题的,是我所製作的河滩清扫义工分组部分。
这个和卫生股长一同计画推动的志愿服务工作,是以河川为分界线,靠近校舍这一侧由学生会负责,桥的另一侧则交给卫生股长。附带一提,横跨河川的巨大桥樑刚好可将区域对半划分。
作业範围非常宽广,记得光是体育社团经常用来暖身的河滩地单车道就有两公里长。而这回我们要负责的区域比单车道还要深入,所以需要使用相当多的人力。有许多社团都被动员了,作为社团活动的一环半强制那些同学参加。剩下的人员除了学生会成员外,大抵都是主动参加义工活动的志愿者。
「对呀,问题可大了。我以前应该经常告诫你不可滥用职权吧。」(就是说嘛。我跟田岛同学没有同一组的确是最严重的问题,但这件事也不可小觑。)
虽然她这么说,但我对学生会负责的校舍这一侧区域,每一组都配了七或八人,且为谨慎起见,还把学生会的成员全部打散,即便我私心想跟冰室同一组,最后还是忍住了。
「滥用职权……先说好喔,我只是听了砂城她那『跟宅岛一起应该很有趣,就让我们同一组吧』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而已,并没有其他用意。」
我努力洗刷自己的冤屈,冰室却吊起眼角,一副我一定是在说谎的目光。
「田岛同学,我早就看出来了。比起别人,你对砂城同学特别好。包括这回打扫的事,还有上回跟风纪股长一起进行服仪检查那次也是,你不是偷偷跟砂城同学咬耳朵要她赶紧把耳环拿下来吗?」(托你的福,害我一大早就得在校门口欣赏你们打情骂俏的模样,真是超不愉快的,讨厌!)
「那、那是因为她就坐在我隔壁啊,或者说是一种同学间的好意吧。」
「原来如此。所以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喽。」(我已经注意到了。那次当你凑到砂城同学身边的瞬间,你的视线都集中在她那敞开的胸口上。搞什么嘛!果然男生都喜欢胸部大的?)
竟、竟然被她发现了!
「呃,毕竟我也是男人嘛,想被女生仰赖也是人之常情,我无法否认这点……应该吧。」
「看吧,我的观点果然没错。你这个色岛同学。」(哼,我再也不理田岛同学了!)
冰室似乎对自己的推论正确感到心满意足。
拜、拜託别认为我对女色有什么妄想好吗?虽说当时我的视线不知不觉往砂城汗湿的胸口移动,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但那也是因为她的胸部实在太犯规了,简直就是童贞杀手……好吧,我不该再为自己辩解了。真抱歉啊。
「河滩的打扫範围很大,有好几处地点甚至隐密到不易被人发现。既然不敢保证你不会利用这点犯下无可弥补的错误,得负起全责的我便无法坐视这个危机不管。这就是所谓的避险行为。」(不可以,绝对不行!我才不会让田岛同学跟砂城同学有独处的机会。虽说你们两人的交情本来就不错,但要离开我的视线範围之外我就反对到底!)
喔、喔……
「因此,我要以监视者的身份,加入你所在的那一组。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有什么闪失了。」(呵呵,感觉虽然有点霸王硬上弓,但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同组啦。耶!)
「喔……喂喂,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没错,当然喽。」(才不是哩,田岛同学,你是我在这间学园里最信赖的人了。正因为这样我才想跟你在一块,尽情耍任性。)
喂喂喂──在我眼前的可是那个冰室凉叶耶。
那个总是一派冷静,对谁都很严格且责任感强,永远以一脸冷酷表情坚决贯彻内心意志的理性,凛然的冰室凉叶喔。
但她竟会因这种小事而心慌意乱,简直就像跟意中人对话一样喜怒无常,完全一副恋爱中的少女姿态,怎么想都觉得很不真实。况且还是在处理学生会的事务途中。
更不必说那个意中人还是我,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说…………啊,对喔。
根据谣传,她应该有其他喜欢的对象才对──
「如果听懂了,就修改组别分配,让我加入你那一组吧。」
(假使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就太开心了。想长时间跟喜欢的人一块也是人之常情呀。真没办法耶,嘿嘿,人家太喜欢田岛同学了。)
「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