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人之間的距離

自从发现〈神兽〉后，过了约两个礼拜，亚德已经完全习惯与她们共同生活。

一开始他还一味地对这些把自己当作父亲仰慕的女儿们感到不知所措，或是被耍得团团转。目前他也差不多理解她们的感情，能够坦然地面对。

特别是内向又我行我素的尤妮对自己——应该是——敞开心房，是眼下最大的收穫，因为他已隐隐了解到她的心情了。

接着就是原先就很亲近自己的菲妮，还有与奈之间的关係，亚德是认为没有问题。

「特别是奈很好应对啊。既老实，又很懂事。」

抱着这种想法的亚德在此时完全忘记了。

在人生中跌跤的那一瞬间，往往是发生在大意的时候——

「喂，亚德·克拉沙姆，冒险者卡片的资料给我们看看。」

「什么，13级？这么低的等级，还真亏你能跑到地下二十五层去。」

在跟〈神兽〉们一同买完东西的归途上，于贩卖道具与武器的露天摊贩栉比鳞次的商店街小巷内。

被两个看起来人品低劣的冒险者——而且还很细心地凑齐了经典的鸡冠头及飞机头——缠上时，亚德心中比起生气，老实说更多的是「又来了」的感慨。

这些冒险者们好像是嫉妒最近冒险进度有了飞跃性提升的亚德，听到传闻终于忍耐不住，直接跑来质问了。

不过，其实这不是亚德第一次遭他人纠缠。好几次都有人耳闻亚德的传言，因为在意其真伪而跑来拜访他。

每当他们确认亚德只有13级，都会发出如这些小混混冒险者般的惊讶叫声。

「……即便如此，也是比之前高了一级啊。」

亚德耸耸肩，并安抚发出「嘎吼吼吼」的叫声威吓这些无礼男子的菲妮。

男子们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继续出言刁难。

「像你这样的万年菜鸟，怎么可能突然有这种飞跃性的突破！」

「你是不是搞了什么鬼？啊？」

威胁的声音中带着近似恳求的凄凉之色。大概是自卑感作祟，才想要扭曲事实吧。

那个模样看起来更加悲惨，就在亚德嘴上嘟囔「这下麻烦了」，思考应对之策到厌烦之际——

「谁会搞鬼！爸爸才不会做这种事！」

「咦？」

「明明、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随便乱讲，这些笨蛋！」

一道尖锐的叫声突然自〈神兽〉中传出。

倘若声音的主人是菲妮，那事后处理就很简单了。只要斥责她一声，接着向冒险者们为大声喝斥的事情道歉，接着直接离开就行。

只是眼下有个问题，声音的主人并不是菲妮——

「……奈？」

被亚德呼唤的少女宛如自梦中清醒般，慌慌张张地环顾周遭，言行举止变回原本畏畏缩缩的模样，小声地低喃「对不起」。

「什、什么嘛。」

「走吧。」

见到小孩子大叫后又态度骤变，两位冒险者彷彿也被吓呆了，连忙尴尬地离开小巷。

目睹这一连串发展，菲妮担心地望着么妹。

「奈，你这是怎么了啊？你的脸色感觉很差耶？」

「刚刚会大叫，是因为压力的关係吗？可以跟我商量喔。」

尤妮也没有隐藏自己有些战战兢兢的神情。

然而奈只是摇摇头，一直低声地呢喃「对不起」。

（算了，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亚德以此为由说服了自己，奈自那之后也不再突然大叫，就好像一切都已经解决了般。

——等过了几天后，亚德才发现这全是错觉。

「亚德，帮帮我！」

「……又来啦。」

看到打开门冲进自己房间的莉乌娜，让奈坐在膝上看书的亚德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

她会用这种声音，像这样对自己求助的时候，亚德都能大致察觉她的要求内容。他也不是白白跟她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

「你又发下豪语说『知道』自己根本不晓得的东西，然后接下取得那样东西的委託了吧。」

「会会会（对对对）——」

眼前哭得抽抽噎噎的少女虽然内心温柔，但太过温柔也是她美中不足的部分。

由于不想让对方的期待落空，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都会说「知道」而接下。之前要採集曼德拉草也是因为这样。

在成为冒险者前，她就有这种喜欢发下豪语的习惯，每次都会哭着缠上亚德。虽说亚德已经习惯，相对地也会想说「你也差不多该学会教训了」。

（算了，有这点程度的缺点，才有可爱的地方嘛。）

思考着这种事情的亚德拍拍莉乌娜的肩膀。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帮你……好啦，你这次又接了要去找什么的委託？」

「后面的婆婆风湿很严重，似乎想要葯。」

「葯的名字是什么？」

「大概要一公升的『碗能葯』。」

「喂。」

亚德眯起眼瞪向莉乌娜。他觉得她讨人喜欢的感觉有些减退了。

『碗能葯』指的是『万能葯』，也就是在魔法葯中属于价高的稀少药品，据说可以立刻治好任何伤口或病症。

这种葯在冒险者间也被当作贵重的宝贝，竟然要用来治风湿痛。

「算了，要用来帮人那倒还算好，可是没想到偏偏是万能葯……我是听说偶尔可以在比迷宫地下四十层更深的地方找到。」

「知道了，那我去找回来！」

「等等等等，你没有学鑒定魔法葯的技能吧。」

若是拥有〈幸运〉的莉乌娜，有可能随手一拿就能拿到万能葯，但这方面却没有绝对的保证。

而至今都保持沉默的奈胆怯地开口：

「那、那个，我可以设法……预知万能葯的所在地点……」

「谢谢你，不过你的预知没办法任意使用吧？这部分就交给其他家伙去做吧。」

持有《危险预知》这项神兽技能的亚德才会明白，奈所拥有的预知能力不一定会在刚好的时间点发动，不是可以任意使用的能力。

所以他才阻止奈，奈立刻表情忧郁地低下头。

这时，尤妮忽然从走廊探出脸来。

「父亲，怎么了？莉乌娜刚刚似乎在叫些什么，听起来很吵。」

「……尤妮，你的语气好像有带刺。」

「尤妮，来得正好。你会製药吗？」

「没有像机械那么专精，不过简单的东西还有办法。」

「那麻烦你做点对风湿有效的葯。这样就够了吧，不需要给到万能葯。」

后半句是对莉乌娜说的。她勉强点头答应。

尤妮耸耸肩，然后直接转过身。

「那我就立刻着手製作吧。哎呀，莉乌娜明明是勇者，却一点都派不上用场呢。」

「……尤妮讲话果然微妙地尖锐耶。」

「明明之前感觉不是那样的。」

尤妮前往已经完全变成研究室兼道具製作室的个人房间。亚德望着她的背影，疑惑地歪着头。

由于注意力都跑到那边去了，亚德便没有察觉膝上的奈的情况。

幼小的女儿悄悄地叹了口气，并忧郁地摇摇头。

紧接着，过了一个小时后——

「啊……」

一道响亮的爆炸声随着尤妮大意的声音一同响起，使莉乌娜的宅邸内完全遭到烟和煤灰所覆盖。

○

「吓我一跳，没想到家里会到处都是烟。」

菲妮一边走，一边不断拍掉奈及尤妮衣服上的灰。

不过沾到脸上和衣服上的煤灰不可能用手拍乾净，而是要好好清洗。

「真丢脸……我以为按照书本记载的办法去做，应该可以做得出来。」

「……你是第一次挑战啊。」

尤妮无精打采地走着，同样浑身都沾满灰的亚德呻吟。

「想尝试是件好事，但也不能给其他人添麻烦。因为你调製药品失败，家里都被弄髒了。来，去跟莉乌娜这个屋主道歉。」

「非常抱歉，只是个屋主的莉乌娜小姐。」

「总觉得话中有话……但我不在意。而且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大家一起去泡温泉啊。」

莉乌娜边说边笑的脸也沾满黑炭。

（只是没想到居然可以来泡温泉。）

亚德在心底低语，心不在焉地望向与他们一同走过的街道前方，以前造访过的『魔性之森』就位于那个方向。

由于尤妮调製药剂失败而造成的家中脏污，实在是太过难缠且範围太广，他们直接委託业者进行彻底的屋内大扫除。

在这期间，他们必须去其他地方处理身上的脏污，这时莉乌娜便提议去泡温泉。

「我在『魔性之森』的外围偶然发现了温泉。虽然过去要花点时间，但空气很清新，是个好地方喔。」

那口温泉正巧位在被岩石及草丛围绕的场所，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人看到，可以放鬆地裸露身体。能够找到这样的好地方，也是因为〈幸运〉的缘故吧。

反正业者打扫也需要时间，亚德接受这个提议，与〈神兽〉们+莉乌娜一起带着水桶及毛巾出门。

走着走着，莉乌娜开心地走近亚德身旁。

「温泉温泉♪吶，亚德，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泡温泉了♪」

「……不，我不会跟你一起泡喔。我们都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一起泡啊。」

「咦…………啊、嗯，对哦。啊哈哈，我知道啦。」

莉乌娜不知为何涨红了脸，急忙挥起手。

这时，菲妮走了过来，彷彿有些得意地说：

「哼哼——你会跟我们一起泡吧，亚德。」

「咦、不，你们跟莉乌娜一起泡吧。我之后会一个人自己泡的。」

「可是，反正尤妮应该会想要你帮她洗头髮，奈大概也会想跟你一起泡吧。」

「嗯——」

其实因为这些理由，跟〈神兽〉们一起洗澡已经变成了亚德每天的例行公事。

尤妮及奈自是不用说，他甚至也习惯跟菲妮一同洗澡了。

所以他毫不在意地回答：

「嗯，算了。就一起洗吧，反正我们是家人。」

「太好了！一起洗澡！」

然后菲妮揽住亚德的手臂，拉着他迈步。

「呵呵，好期待。」

「洗髮精就拜託你处理了，父亲。」

奈和尤妮加入其中，亚德也露出没什么不满的表情，一个快乐的家族就这么挤在一起往前走。

莉乌娜停下脚步，独自伫立在原地，最终似是下定决心般，大声说道：

「那、那个！」

莉乌娜说得没错，温泉就位于一个被树木与岩石等自然景物隐藏起来、可称之为秘境的场所，不断冒出泡泡的源泉，跟附近河川流出的水混在一起，保有非常舒适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