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银行会议厅的观众席上挤满了人。烟雾缭绕的会议厅内渐渐暗了下来,蓝色的灯光照在舞台上,观众席沸腾起来。
饭仓义信站在观众席靠墙的通道上,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稍候片刻,史上难得一见的战慄表演秀即将上演。在空中飞舞的少女,身体将被扯成两半后坠落。一定会鲜血四溅吧。观众席上会出现怎样的反应?惨叫?不,可能会夹杂着笑声吧。他们会以为这是表演时发生的事,不需要太认真。需要好几分钟后,他们才会意识到这是真实发生的事。但在这时候,影像已经经由卫星转播到在全国各地了。不久之后,世界各地的新闻报导中都会播放这个影像。
真可怜!这是饭仓对沙希唯一的感情。为了维持大自然的生态平衡,必须扼杀某些动物以做为其他动物的食物,有些种族必须遭到淘汰,这是很稀鬆平常的事。里见沙希,这个饭仓为她命名的可爱小动物,也背负着为此牺牲的命运。事情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他看了一眼舞台旁的时钟。下午六点五十七分。还剩下三分钟。
任何人都无法干涉事情的发生。即使舛城逮捕了吉贺,吉贺也会供出沙希是主谋。这个爆炸性的自白会让警方张皇失措,这时候,这里会发生史无前例的骚动。沙希之死。然后,不出几天的工夫,日本经济将面临崩溃的边缘。所有的交易都变成白纸,日本将被孤立在国际市场之外。在这个国家,钱币将没有任何的意义。混乱和失序将充斥街头巷尾,情况将比阿根廷更惨不忍睹。饭仓心想,社会力量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社会。这个无法接受自己的社会,缺乏对个人的尊重,也没有爱。自己就降临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大人想生孩子就生孩子,但孩子却无法指定自己出生的环境,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时间、家庭和国家。
饭仓出生的家庭很複杂。他是由养母带大的,家里还有同母异父的哥哥。有专家分析,这种家庭会造就反社会人格的孩子,那根本是一派胡言。饭仓认为自己个性细腻、冷静、客观,富有独特的使命感,不害怕孤独,这就是家庭环境让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
当他长大懂事后,就觉得世上的一切都很愚蠢。为什么大人生活贫困,还会想要生孩子,而且,丝毫不会对小孩子感到愧疚?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既然是自己的孩子,生长在自己的家庭中,当然会感到幸福?为什么大人会以为小孩子会原谅他们的贫困?
从小,饭仓就不能原谅这件事。大人为什么无法了解生孩子不是养宠物,也不是製造一个可以照顾自己晚年的机器人?他们为什么不知道,他们是在製造一个和自己一样,必须承受社会的冷漠,为贫富差距感到痛苦,害怕死亡的人?自已被父母不负责任地带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迎合社会?为什么自己要遵守那些道德规範和规则,为什么要遵守义务?
不仅家庭如此,学校的老师也完全不值得尊敬。以目前的货币价值来算,公立小学的老师年薪不过五百万到八百万,当一个校长也不过一千万左右,他们能教学生什么东西?整天只会骂学生不关水龙头很浪费水,如果不把水龙头拧紧,一天会浪费十五圆,这算哪门子的教育?一天十五圆,一个月也只有四百五十圆,一年是五千四百圆。以学校老师赚的钱来看,或许称得上是一笔金额。但谁规定学生以后只能赚如此微薄的薪水?这些老师太缺乏想像力了。他们无法想像,眼前这些孩子未来可能赚得比自己多。饭仓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要靠乖乖地领年薪生活。上小学后,他就用算盘打出自己希望的年收入,他认为自己是赚大钱的命。
只要有钱,就可以住更好的房子,在医院可以接受更好的治疗。大人却不愿把这么简单的现实告诉孩子,一副「信我者,得永生」的态度,强迫小孩子跟着他们伪善,而世界却由这些大人支配。从小,饭仓就对此深感怨叹。
但小孩子既然从原生的父母身上继承了基因,就无法彻底否定自己的父母。孩子天生很悲哀,往往会因为一些小事就试图相信父母。然而,大人们却不断地背叛孩子。当完成义务教育,被丢到社会上时,小孩子就会发现,大人们的话充满伪善。社会上充满了伪善、强烈的慾望和相互欺骗,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在像沙漠般充满杀戮的不毛之地上,只有空虚的战争将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血债血还,面对背叛,就要用背叛加以反击。
饭仓利用将计就计的智慧投入了竞争,很多次,都让他赚到一大笔钱。然而,只要他一赚到钱,警察或国税局就来掠夺他的财产。他们根本没有正义,只是以伪善作为挡箭牌,拥有比饭仓更大的权力。他们让一切都化为灰烬,结果,自己什么都没有。虽然摆脱了租屋而居的生活,搬进了独栋的房子,但其实只不过是土地所有人从房东变成了国家。人总是生活在借贷中,在借贷中度过人生。每个人都一样。
在监狱度过的漫长岁月中,饭仓发誓,不再与一般的市井小民竞争,必须和国家抗争。国家掌控了一切,随心所欲地解释法律,把国民的人生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下定决心,下一次,要和这个国家玩一把骰子。如今,他的决心终于在现实的世界迎接了最终回合。
观众席上响起了交响乐。帘幕缓缓升起,四周笼罩在一片欢声中。舞台中央,出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她的身上。是沙希。
沙希。十五年的短暂人生,将在这里落幕。她将在梦寐以求的舞台上陨落,这应该是她的宿愿。而且,她将带着喜悦,迎接人生的终点,因为……「饭仓先生,」随着男人的叫声,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发现光头男和平头男站在那里。
这两个人是他花钱雇来的作业员。饭仓问:「準备就绪了吗?」
「当然。」光头男说。「在结束时,当她朝着上方翻转时,身体就会被撕开。」
「你确定吗?钢丝会不会卡住?」
「绝对没有问题。钢丝在瞬间会承受一吨的负担,她的身体会漂亮地被撕成两半。」
观众的掌声响起。饭仓也随之鼓掌。
沙希,在最后一刻绽放妳的美丽,展现这优美的瞬间吧。在满场的掌声中,饭仓小声地说道。
舛城从后车座探出身体,看着前方。太阳已经下山,天色渐渐灰暗。池袋阳光大道附近,放眼望去,壅塞的车道上挤满了煞车灯。人行道上挤满了群众,指挥交道的警察也已经束手无策了。
应该都是无法挤进东亚银行会议厅的人吧。有多位有名的艺人上台表演,那些热情的歌迷即使没有门票,也会赶来现场见偶像一面。慈善晚会结束后,这里必定会更加水泄不通。
「警部补,」坐在旁边的惠子把膝盖上的笔记型电脑推到舛城的面前。
舛城看着荧幕。沙希正站在舞台上,沙希重複着在爱波里剧场时的相同动作,变出了三只鸽子。
「这是什么?」舛城问。
「是东亚银行会议厅的现场转播,」惠子綳着脸说:「如果是电视,只能在SkyprefecTV<sup>[*注23]</sup>才能看到,但网路服务供应商会在网路上播送。」
(译注23:日本最大的多频道数位卫星电视。)
舛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会议厅就在前面,车子却动弹不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舛城的心情越来越焦急。荧幕中,沙希已经悬在半空中,很快就要在舞台上飞舞了。
「我等不及了,」舛城推开车门,下了车,对驾驶座的浅岸说:「我先过去了。」
「我也一起去。」惠子也说。回头一看,发现惠子正穿梭在挤满车子的大马路上。
没时间等她了。而且,两个人的目的地也不同。惠子去ATM,自己要直奔舞台。
希望可以赶上。舛城一边跑着,一边在心里祈祷着。他卯足全力,从挤满人行道的群众身边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