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的侦讯室中,元桥?子垂头落寞地坐着。天色已经暗了,只有灯泡的亮光照亮室内。
沙希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看着房间里的人。舛城坐在?子对面,浅岸站在桌子旁。三个大人自从走进这间房间后,都保持着沉默。舛城完全没有问?子一句话。他一定想要让她感受到无言的压力。当?子无法忍受长时问的紧张时,舛城就会毫不犹豫地展开进攻。
然而,舛城却出乎沙希的意料,很快就开了口。而且,还把刚才在警车上向沙希学来的魔术用品的名字挂在嘴上。「Nail writer,原来还有这种东西。」
舛城刚才在警车上,还一本正经地问:「打火机(lighter)?可以点火吗?」沙希摇着头纠正了他。是W、R、I、T、E、R的writer,在心灵魔术中,预测数字时,要用到这种工具。
也就是说,是可以用大拇指写字的工具,就是这个像扣环的东西来写。有些产品的前端装有铅笔芯,但这个东西只有突起而已。所以,信封上也有机关……舛城拿起放在侦讯室桌子上的信封。他撕破了信封,从里面拿出红色的複写纸。「信封内侧贴着红色複写纸。所以,只要用贴在大拇指上的nailwriter刮在信封上,写上数字,就会印在信封里的名片上。即使字写得不够漂亮,别人也误以为是之前快速写在名片上的字迹,完全不会起疑。」
?子仍然低着头,小声地嘀咕:「你说什么啊?」
「这就是妳骗别人去「地下赌盘」的伎俩。首先,妳假装用红色铅笔在名片上写字,其实,是把空白的名片装进了信封。在比赛一结束时,立刻用大拇指写下複式连胜的号码。红色複写纸印出的文字和红色铅笔的字十分相像,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子抬起了头,她漠无表情地看着舛城,然后,转头看着沙希。?子低沉地嘀咕说:「原来是这个小女生教你的。」
沙希很想要回瞪?子,却无法成功。她只好低头看着地上。
哼。?子用鼻子出气。「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妳一次又一次地揭露了吉贺欣也的手法,也因此出了名,妳以为妳是大明星吗?」
「元桥,」舛城喝斥道:「妳应该知道吉贺已经遭到通缉,妳早该预料到,警方会盯上妳。但为什么还在继续为「地下赌盘」拉客?妳那么缺钱吗?吉贺捞到了一大笔钱,难道没有分妳一点吗?」
?子望着半空中发獃了好一阵子。终于怅然若失地说:「他这个人,怎么可能分钱给我。」
浅岸用双手撑着桌子,审视着?子的表情,「为什么?妳不是吉贺的女人吗?」
「女人?」?子看着浅岸,「你是指情妇吗?」
「嗯,差不多吧。」
「情妇?」?子露出暧昧的笑容,将视线移向舛城,「可不可以给我一根?」
舛城从怀里拿出Lucky strike,伸向?子,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先声明,即使妳表演把香烟变不见的戏法,我也不会惊讶。只要有金属拇指套或是其他藏东西的道具,谁都可以玩这种把戏。」
舛城自然而然地透露出魔术爱好者熟悉的知识。沙希目瞪口呆地看着舛城。舛城看了看沙希,诡异地笑着说:「我学了不少吧?」
?子没有笑。她叼着烟,凑近浅岸递过来的打火机的火。烟点着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吐向侦讯室的天花板。
「我不会变戏法。」?子仍然看着天花板,「欣也只教了我这个手法为「地下赌盘」拉客人,我根本不知道其他的戏法。」
舛城也拿了一支烟,他一边点火,一边说道:「吉贺让身为情妇的妳为他工作吗?」
「我才不是他的情妇,」?子抽着烟,「至少现在不是。」
「那以前呢?」舛城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子瞥了一眼照片,又哼了一声,「拍这张照片或许还是,但我们只交往了一、两个星期而已,就这样而已。」
「饭仓也和你们在一起,他们是什么关係?」
「我不知道。我不怎么认识他,只是我和欣也吃饭时,他也在场。但他很有绅士风度,人很好,和欣也完全不一样。」
沙希突然觉得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饭仓曾经说,舛城先生以前曾经照顾过他。如今,沙希终于了解了其中的意思。曾经被刑警照顾过,一定就是曾经遭到逮捕的意思。
像父亲般善解人意的饭仓竟然有前科。为什么?沙希极度不安起来,她很想立刻向舛城问清楚,但舛城正全神买注地在侦讯?子。沙希想要等舛城回头看自己,但他始终看着?子。
舛城问?子:「妳说他和欣也完全不一样,意思是说吉贺没有绅士风度,也不是好人吗?」
?子默默地抽着烟。烟的前端已经积了一大截的烟灰,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舛城把烟灰缸推给她,她终于把烟灰掸了进去。?子叹了口气,小声地说:「他这个人,糟糕透了。」
可能是察觉到?子準备开口了,舛城探出身子,「什么糟糕透了?」
「他叫我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连带保证人。」
「素不相识的人?是贷款的仲介吗?有人想要借钱,却苦于找不到保证人。于是,吉贺假装要帮他介绍连带保证人,由妳负起保证人的责任,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子略显惊讶.「你知道得可真清楚。」
「会沦落到为「地下赌盘」拉客的前任情妇,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了。结果,借钱的人逃之夭夭,债主便找妳还钱。于是,妳需要为了还钱而工作。」
浅岸插了嘴,「但是,当初也是妳自己在连带保证人的合约上籤了名。」
?子用轻蔑的眼神看了浅岸一眼,「我不记得我有签名。」
「什么意思?」
「你耳聋吗?我刚才说,我不记得我有签名。但其实我也搞不清楚,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和他耗在一起,喝酒、鬼混……几乎部处于恍神的状态,情绪也很不稳定。我有自律神经失调症。
很可能他叫我签,我就签了。但我记得当初好像是在其他合约上籤的名。可能是我在做梦吧,反正,我不记得了。」
鲑子自嘲地笑了笑。
舛城问:「妳有合约的备份吗?」
?子用下巴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手提包,「在那里面。」
浅岸打开了手提包,拿出化妆品、手帕、揉成一团的发票和商品券,终于,拿出一张像明信片大小的卡片,「是这张吗?」
「给我。」舛城接了过来,读了起来,「借据。兹借用一千万圆整……陈腔滥调了。嗯,还有……若本人无法如期履行归还义务,将由保证人负责偿还。有两个人签名。这个叫森町三郎的就是债务人吗?妳不认识他吧?」
「不认识。」
「在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的签名旁,连带保证人栏上,妳签下了元桥?子的名字。」舛城把脸凑近卡片仔细看着,「但这份合约很奇怪,无论大小和材质都像是明信片。这里的签名是亲笔签名,不是影印的,也不是複写纸印出来的。是用钢笔写的,这不是备份吗?」
「我想,我应该签了两张。另一张,应该经由吉贺交到债主的金融机构那里了。」
舛城看了卡片好久,终于丢在桌上。「妳认为这个债务人,也就是森町三郎真有其人吗?」
「对,应该是。」?子说完,把烟放进嘴里,但她的手突然停住了,「什么意思?」
浅岸说:「妳被设计了,这张借据是假的。」
「对。」舛城点着头,把烟存烟灰缸里熄灭了,「为了设计妳去帮「地下赌盘」拉客,他动了手脚,让妳作为连带保证人,背负支付一千万圆的债务。无论再怎么酩酊大醉,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种合约上籤二次名。这一定是吉贺模仿妳的笔迹签的。」
「别天真了,」?子突然发了脾气,「你们以为我没有怀疑过吗?我拿了这份合约去找过律师,还在律师协会的协助下,找到了文书分析的专家。他们都是以前在警方从事鑒识工作的人。我请他们鑒定了笔迹和这份合约的有效性。他们用电子显微镜观察,也测定了以微米为单位的笔压,结果,他们认为绝对是我的亲笔签名。合约的内容也是在签名之前写的,没有涂改的痕迹。所以,就是我签的名。」
舛城检视着?子,「妳刚才说,以为在另一份合约上签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抽了一口烟。「算了,我不想谈。」
「怎么能算了,赶快回答问题。」
「算了啦,你们会把我当傻瓜。」
「妳都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们会把妳当傻瓜?」
「真烦,」?子恨恨地吐了一口烟,「我是在一份可以拿到一千万的合约上籤了名,我以为是这样。」
「上面写着妳可以拿到一千万吗?合约和这张一样大小吗?」
「对,但应该是我搞错了。我一定喝茫了,脑筋不灵光了。搞错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我是笨女人嘛,就这么简单。吉贺对我说,只要在那里签个名,就可以拿到一千万。我虽然看了内容,但我看起来也是那样。知道了吗?你们笑我吧。」
舛城没有笑,他端详了?子片刻,然后,用缓慢的语气说:「元桥,我做刑警已经很多年了。上次,也遇到几个把自己做的坏事都推到酒后乱性上的家伙。他们声称因为喝醉了,所以着了魔,偷了钱,杀了人。但在侦讯的过程中,却露出了马脚。我认为,人无论再怎么喝得酩酊大醉,都会维持最后一道防线。喝酒后的确容易闹事,或是做一些鲁莽的事,但遇到有人要求在文件上签名或盖印章时,会努力使自已保持清醒。我根本不认为自律神经失调症算是什么病。我也不觉得妳是个笨女人,更不认为妳看不懂连带保证人的内容。所以,这份合约根本没有效力。」
?子的表情柔和起来,脸上的紧张虽然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的无奈,「即使你这么说,专家认定这份合约有效,所以,也只能认了。」
「那些专家根本是狗屁。这种合约,根本就不用理会它。」
「怎么可能?」?子有点动摇了,语带颤抖地说:「这不是一般贷款的保证人。律师说,法律规定,连带保证人有义务向金融机构还款。只要债务人不还钱,不,即使债务人有还款能力,但债权人想要让连带保证人还钱时,连带保证人就只能乖乖听命,即使打官司也没有用。律师最后还是会帮有钱人说话,很本帮不上我什么忙。你们不也一样吗?叫我不用管它。开什么玩笑,你们知道我每天有多痛苦吗?」
舛城突然想到了什么,「妳还有其他贷款吗?」
?子的眼角有点湿润,咬紧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离了婚,还有孩子。虽然孩子归我前夫抚养,但我要负责一半的房贷……」
「妳没有住那个房子吗?」
对。?子点了点头。
侦讯室里陷入一阵沉默。外面传来军歌的声音,一辆右翼的宣传车开了过去。四周只听到这个声音。
沙希站了起来。她慢慢走到桌旁。打破眼前的寂静需要一点勇气。她小声地说:「舛城先生,可不可以让我看看那张卡片?」
舛城什么都没说,把卡片推到沙希面前。
明信片是横式的,用直式的方式书写。「借据」到「特立此据,以示证明」的部分都在明信片中央偏右的位置。也就是说,合约的右半部分是内容,左半部分是签名,有很明确的界限。
明信片上没有摺痕,这么看来,适用的机关只有一种。
「元桥小姐,可不可以……」沙希很委婉地问:「请妳回忆一下,在妳签名……也就是妳在可以拿到一千万约合约上签名时的情况。当初,应该不是只拿这一张给妳签的,对不对?是不是有一大捆,然后,妳签了最上面的那一张?」
?子看着沙希,那眼神好像在说,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她用充满厌恶的语气说:「我怎么知道。」
「请妳再仔细回想一下。绝对不可能只有一张……」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吗!」?子吼了起来,「妳算什么东西,妳以为自己是警察吗?」
我被大人骂惯了。沙希心想。尤其是成年的女人。?子的反应和出光玛丽没有太大的差别。不管沙希说什么,她都显得很不耐烦,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沙希常在想,如果我是大人,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然而,眼前这件事关係到曾经是吉贺董事长情妇的女人,是否会走上不幸之路,无暇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她一定因为这张借据饱尝了许多辛劳,导致她情绪不太稳定。
沙希附着性子说:「拜託妳,请妳好好想一想。合约是不是捆在一起?」
「对,是啊,是捆在一起的。欣也从口袋里拿出来时,还开玩笑说,有这么多贺年的明信片。他是捆在一起的。那又怎么样呢?」
舛城皱起眉头,看着?子,「妳回想起签名时的情况了吗?」
?子愣了一下,她似乎也很讶异自己恢複了记忆。但这种表情立刻就消失了,「喔,对啊。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忘记,只是我不愿意去回忆罢了。但我没有说谎,那上面真的写着要让渡一千万圆给我。所以,我果然是个笨女人。」
「不,」沙希说:「妳没有看错内容。」
舛城问:「有什么机关吗?」
沙希注视着?子的脸,「再请妳回忆一件事,合约不是捆在一起吗?是用什么东西捆的?」
?子露出纳闷的表情,但似乎从沙希坚持的态度上感受到了一丝希望。她把烟在烟灰缸里熄灭后,看着沙希,「我记得,应该是用橡皮筋。所以,他才会说是贺年明信片。」
「有一叠像贺年明信片一样约合约卡,吉贺董事长让妳在这捆合约的最上面那一张签名后,抽掉那一张,又让妳签了第二张,是不是这样?」
「对,应该就是这样。当时,是在车站的月台上,没有桌子,所以,他把一整叠递给我,我就这样签了名。」
沙希用手掌拍着桌子,「这就是机关。」
「什么?」舛城问:「是怎样的机关?」
「元桥小姐看到的合约上,的确写着可以拿到一千万的内容。不,正确地说,应该是看起来是这样。其实,是把几十张像这种明信片大小的卡片整齐地用橡皮筋绑在一起,内容都是借据。但最上面那张只有半张,也就是只有右半边。他把只有右半张的卡片放在最上面的右侧,中间用两根橡皮筋固定,就可以遮住中间撕开的部分,看起来像是一整张。最上面的那半张上,写着可以让渡一千万的内容。」
舛城用力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但其实是在第二张的左侧签了名,就变成是在借据上籤了名。」
「对。然后,又从左侧把元桥小姐签了名的卡片抽出来,那半张耍诈的卡片仍然留在最上面。妳一定以为第二张的内容和刚才一样,所以并没有仔细看。然后妳又在那叠卡片的最上面那一张上籤了名,他又用同样的方法抽了出来,就完成了两张借据。结果,妳就误以为是让渡合约,其实是在借据的连带保证人栏上籤了名。」
「沙希,」舛城神情严肃起来,「这个机关也是魔术中常用到的?子吗?」
「对,有不少商品都使用这个机关。」
舛城点着头,注视着?子,「元桥,妳也听到了,吉贺骗了妳,利用妳的情绪不稳定,让妳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但其实妳完全正确。他用卑鄙的手段骗妳为地下赌盘拉生意。」
「怎么会这样。」?子满脸错愕,表情僵硬地看着舛城,然后看着浅岸,最后,注视着沙希。她的眼中噙满泪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滑落,「怎么会这样?太过分了。」
舛城不慌不忙地说:「元桥,这下妳懂了吧。这是吉贺一手策划的,妳很本没义务要偿还。」
「但是,」?子用充满求救的眼神看着舛城,「既然已经经过专家的鑒定,这还是会被当成正式的合约。只要没找到这女孩说的右半张的内容,就没办法证明这是他设下的陷阱。」
浅岸加强了语气,「没这回事。吉贺已经因为多起诈骗案遭到了通缉,每件诈骗案中,都使用了魔术的手法。而且,既然魔术中有相同的机关,法院一定会判决这个合约缺乏正当性。」
舛城对?子说:「这一次,律师也会站在妳这一边。妳放心吧。别再为地下赌盘工作了,趁早金盆洗手。妳该为妳的孩子想想。」
?子默然不语地看着舛城,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脸庞,「我还以为自己发疯了,还好,没这回事。」
「对,没这回事。」
?子双手掩面,无声地饮泣着。
?子痛哭了好一阵子,终于,似乎下定了决心。她把双手放回膝盖,重重地点了点头。
浅岸用眼神询问着舛城,舛城对浅岸说:「就交给你了。」
舛城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沙希,「沙希,妳跟我来。」
好。沙希答应着,跟着舛城走向门口。
「沙希妹妹,」背后有人叫住了她,是?子的声音。
沙希转过头,?子凝视着沙希,说:「沙希妹妹,」?子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谢谢妳。」
她的感情急速变化让沙希吓了一跳,这也代表她之前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沙希努力保持笑容,对?子说:「太好了。」
在舛城的催促下,沙希走到走廊。
舛城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说:「谢谢妳帮了那么多的忙。真的很感谢妳。妳先回家吧。我还要侦讯她,所以今天不能送妳回家了。」
喔。沙希低声应着。她希望还可以多帮点忙,但即使勉强留下来,也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很多事情,可能只有大人才了解。沙希说:「好,我今天也要早一点睡。明天,要去东亚银行会议厅表演。」
「东亚银行会议厅?那个慈善晚会吗?」
「舛城先生,你也知道?」
「对,电视上一直在打广告。妳要去那里表演吗?」
「饭仓先生极力帮我争取来的。」
「难怪妳这么有精神。」舛城微笑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个饭仓,哼。」
「舛城先生,请问……」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