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剑而生的人会为剑而死。 
从笔而生的人会为笔而死。 
人类一定会死,这是圣经里也有记载,理所当然的事实。 
不死的人只有圣人,以及被称为魔女的非人。 
在中世纪欧洲,如疫情般蔓延的狩猎魔女行为,是以会不会死亡来区分魔女及人类。放入煮得滚烫的锅子里,死掉就是人类,活着就是魔女。 
那么自己应该是魔女吧,眼球掘子一边走在医院长廊一边想。 
这副躯体就算沉入热汤,全身被剑刺穿,再怎么伤害也死不了。可是,既然是魔女,我想要能救人的魔法,只是不死之身的话,就真的只有消失的价值。 
死亡及不幸总是在自己的周围扩散。 
自己没有出生时的记忆。懂事时已经和没有血缘关係的家人一起生活,很快地,那些家人便无一倖免,全部遭受「虫」杀害。 
一起旅行的苹果持有者也丢下自己消失了。 
而现在也因为自己的大意,害死最重要的人。 
宇佐川铃音,比任何人都温柔,远离幸福的少女。即使如此,她从不憎恨世界,不像自己这样茫然。我喜欢爱别人的她,可以为了铃音而死。 
应该是这样的。 
我一个人不幸就好了。 
该死的是自己。 
「伪原小姐。」 
阿掘一瞬间不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叫谁而无视它。好暗,这间黑漆漆的医院,不知为何连电灯也没开,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淡蓝色夜空包围着世界。 
「伪原掘子小姐。」 
年轻女性的声音呼唤着。对了,伪原是我。陪火乃来到医院后。因为被问到名字,就姑且报上那个姓名。火乃,虽然也很在意她的状况。不过必须先找到杀死铃音的存我要对方好好记住这个怨恨。 
虽然不是那样做就能产生什么,只是不复仇就咽不下这口气。 
我知道温柔的铃音不会希望自己这么做。 
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恢複成怪物。报完仇就去旅行。寻找让铃音复活的方法。待在人类世界生活太痛苦了,况且没有铃音的世界,更令人痛苦。 
阿掘边想边转过头,发现一名护士站在那里。 
那是一名全身围绕着毛骨悚然气息的女性,穿着正规的护士制服和护士帽。只是不晓得她是不是感冒了,脸上罩着口罩。 
她摇了摇绑成一束的长麻花辫,盈盈笑着。 
「你好。」「喔,你好。」 
阿掘随便打声招呼后,瞪着她看。不知为何,对方的气息很奇怪。或者应该说,完全感受不到气息,不像是活人。 
阿掘摇摇头,露出像要试探对方般的表情说:「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在赶时间。」 
「哎呀,呵呵,你说赶时间,要去哪里呢?真的有前进吗?难道不是漫无目的、毫无根据地陷入迷惘中?」 
她用不可恩议的语调喃喃自语,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人类就是这样丑陋地犹豫不决,才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我最讨厌那种丑陋了。喂,为什么你们不打算完美地活着呢?」 
「什么意思?」 
阿掘犀利地问。护士笑了,背着阿掘,越过肩膀回头笑道:「你知道吗?儘管医生尽了全力,你母亲伪原火乃的病情还是骤然恶化。这样下去会有危险吧。她的身体本来就与死亡为伍,从小就多次罹息重病。关在家里活到现在。」 
那件事—— 
曾经听说过。有关火乃和树夫的相遇,火乃经常向学校请病假,而树夫到她家探病。可是,火乃说她那时是装病的说。 
原来她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总是隐藏痛苦、掩饰疼痛地笑着吗? 
「那家伙……」 
火乃,到头来阿掘还是没办法把她当作母亲。 
不过倒也不觉得讨厌。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绝非只有痛苦。阿掘回想起和树夫一起亢奋骚动不已的火乃;想起像小孩子般,大惊小怪地望着随便买来的万花筒的火乃。 
「那样的她在遇见树夫后,决定和他一起活下去,并在贤木财团底下做事……这次接下了『你的父母』这个工作。因为她身体虚弱无法生产,所以下定决心,至少要把你当成自己的小孩般疼爱——你知道这件事吗?你曾经有那么一次和她认真谈过吗?你难道不是丑陋地烦恼自己的事而关在房里,不去认真看待所有的事吗?」 
令人毛骨悚然的护士「嗤嗤」地笑,朝远处走去。 
「宁可不要那种眼球对吧?既然它什么也看不见的话。你为什么活着呢?你活着也只是让某人不幸而已。」 
「你是——」 
谁?什么人?你又知道我什么了? 
阿掘思忖。立刻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然而却追不上她。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无法缩短两人之间的微妙差距。彷彿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住般,一个劲向前走的她,位于阿掘伸手所不及的位置,无法接近。 
这是怎么回事,恐惧?难道我害怕更接近这个护士? 
「从前有个愚蠢的女人,」护士没有回头,低声笑说:「她因为有洁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彻底杀菌杀菌,老是在意卫生——不让任何人进入房里。一个人在全白的房间,一边心想『这里是完美的世界』一边因饥饿而死亡。真笨啊!可是,她觉得能死在那个完美的白色、完美的洁凈、完美地被杀菌消毒的空间里,很幸福。」 
那是在说谁? 
「不使任何人不幸,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死去。比起像你这样丑陋迷惘地活着,她期望在漂亮的白色中死去——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杀原美名。」 
女人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转头看向这里露出笑容。 
「你因为无聊的烦恼把自己关在房里,却又愚昧地到外面乱晃,不断受创。这么丑陋的你,如果遇到那样的完美,赢得了吗?从各方面来说,你赢得过杀原美名吗?」 
不知其真面目的白衣天使,边说边走进病房。阿掘谨慎地跟在她后面走,发现火乃躺在那个病房里睡觉。 
她看起来非常憔悴。 
明明没有分开那么久。火乃晕倒后,阿掘叫了救护车一起来医院,然后得知铃音死亡的事。离开火乃的时间才不到三个小时吧。 
可是她却露出这副死人一般的面容。 
阿掘站在沉睡的她旁边,脸上蒙上一层黯淡的阴影。 
该如何向树夫解释呢? 
单从外表看起来,火乃真的快死了。阿掘明白她的生命即将消失,因为明白而感到焦急。 
她知道人类会死。因为是人类,总有一天会死亡,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 
在自己周围。又有人要丧失性命。 
她看到铃音的脸。——不要,阿掘心想。 
「火乃。」 
阿掘握起火乃垂在外面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好冰。到头来,连一次也没能用亲情之类的东西回报她。 
即使没有血缘关係,她仍愿意爱我,而我竟然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只是害怕地拒绝她。 
这就是结局。 
「火乃——」 
呼喊她的名字也得不到回答。这是当然的,因为自己选择这条路。 
一味地逞强,只是因为害怕而拒绝了他们。 
到最后什么都做不到,是自己选择逃避。 
「火乃,我——」阿掘握着她的手,像在呻吟般地低语:「我对不起你,没能回报你的温柔。」 
我好害怕。因为太害怕而疏远、伤害了你。 
回想平凡无奇的每一天,和火乃及树夫一起渡过,只有一些琐事发生的日常生活,那却是阿掘遗忘在千年前的重要东西。因为他们的关係。阿掘懂得微笑了。 
那是比亲生父母、以及千年前捡到自己的养父母给自己的,更为温柔的—— 
宛如得来不易的宝物般的幸福时光。 
「妈妈。」 
阿掘喃喃自语,无声地流下泪水。 
「妈妈—」 
她心中想着,火乃不可以死。我一个人不幸就好了,要死的应该是我,不该活了千年。为什么我还活着?明明只会害别人不幸,只会这么痛苦,只会造成别人痛苦。 
她突然想到。 
「……」 
阿掘一语不发地握着火乃的手,一直盯着沉睡的她的脸庞。然后,手伸向她的胸口。她有一个想法,能让火乃免于死亡的方法,以及能够结束自己这个无聊且伴随着苦痛的人生的方法。 
「你想要苹果吗?」 
阿掘在她耳边轻声说。 
自己剩下的最后一颗不死苹果,只要把它给火乃,她一定不会死吧,也许往后的日子可以和树夫一直活下去也说不定。之后的事就交给贤木,自己已经可以悄失了。 
活了千年之久。 
已经够了吧。虽然没有得到什么东西,已经够了吧。 
模稜两可地放弃,阿掘在内心深处做出决定,说出:「把我的苹果给你——」 
火乃弹了起来。 
什么? 
伪原火乃像装了弹簧的人偶般弹起来,抓住準备结束一切的阿掘的肩膀大叫:「不行!这是陷阱哟!」 
「火乃?」 
阿掘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无法理解,只是任由火乃摇晃,确认火乃还活着。苹果还没转送,她却活着,这是怎么回事?阿掘看着她,火乃发出一声尖叫。 
再看向站在病房黑暗中的护士。 
「是啊。」 
那里传来非常冷漠的声音。 
她安静地站在畏怯着的火乃前方。 
「真讨厌,我还想反正要结束,就让它漂亮结束的说。是啊,你也要丑陋地妨碍我是吧,不听从我的命令是吧,想污染我的完美是吧?既然如此,算了,只要再架构不同的完美就好啦。」 
「沙沙沙沙。」 
「小掘,快逃!」 
被火乃以令人无法置信的力量推开,阿掘愣住了。 
「可是那是反抗吧?是没有杂质的背叛吧?你难道无法想像忤逆创造者的人偶——会有什么下场吗?」 
护士嘟哝着,她的周围空间开始融化,不对,是从她的身体里冒出像热气般的白色烟雾。融化的是护士服吗?接着,像薄膜般的东西隐藏住她的气息。 
白衣天使脱下一层皮。白梦恶魔现身了。 
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印有天使羽翼的圆领背心、长度只到大腿的短裤,手上戴着彩色手环及护腕,用形状粗犷的硬式防尘口罩遮住嘴巴。 
纯白的秀髮华丽舞动,女人报上她的名字。 
「真笨啊,愚蠢,这个世界上有不可忤逆的存在。有不可触碰的东西,而我杀菌消毒就是其中之一。你触怒了本人是吧?那好啊——你那充满亲情、勇气、轻率、愚蠢的行为。」 
她将喷雾罐举向火乃,宛如恶魔般地笑了。 
「就由我来帮你杀掉、击溃、消灭、让它消失吧。」 
同一时刻,贤木愚龙正处于错愕中。 
他追着阿掘冲出病房,结果追丢了,贤木随意探头看看某间病房。 
他觉得很奇怪,从刚来时,就觉得很奇怪。 
没有声音。这间医院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音。 
然后—— 
「唔。」 
窗户敞开,吸入又冷又暗的空气,四面墙壁是乾净的白色。在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里,放置着朴素的床铺。 
这是平淡无奇,极为普通的病房。 
除了不经意被扔在一旁的孩童脚踝以外—— 
「不会吧……」 
贤木大叫,走向另间病房。不会吧,不会吧。某种可怕的事正进行着,贤木无法预料的巨大恶意正在蔓延。 
他过去看对面病房,没有声音,也没有味道。 
老人的头颅滚落一旁。 
「呜噢!」 
一股寒意窜过全身,贤木抑制不住冲动地大叫。那里是共同病房,并排着三张床,床上各别放置着一颗已死亡的头颅。 
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