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手长鬼之后,指尖一直残留着难受的触感。 
不管抹拭多少次那里的血迹,不管手腕和肉体怎么变化,那种感觉一直无法消失。黏黏的令人不快的感觉。当然不是第一次杀人,应该也不会因为这种行为而产生罪恶感。「……」藉口无法眯起眼睛,打量着前方的黑暗迈步走着。魁梧的肩膀上背着昏迷的布蕾柯瑟,以及刚才在公寓中所攫取的少女。「——」少女沉默着。只是严重昏迷罢了,并没有死去。在离开那幢公寓的瞬间,就像是玩具人偶被拔掉了非常重要的电池一样,一下子失去了意识,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少女的名字是宇佐川铃音。 
有着淡淡的桃红色头髮,是个脸上还略带稚气的少女。 
她穿着朴素的家常装束,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在藉口无法的肩上彻底失去知觉。在料理了手长鬼之后袭击公寓,就是为了抓住她,对藉口的目的来说不可缺少的人——铃音。 
曾有一个反应灵敏的金髮人类男子试图阻止他,但终究不是藉口无法的对手。 
由于拥有肉休变化的能力,在单纯的直接战斗方面,藉口在所有大碎片中拥有最强的能力,他也因此而十分自豪。解决区区一个人类只是举手之劳。 
可是——在最后看见的,那个人类的表情。 
绝望而悲痛的神情,令藉口也始料不及。 
只要稍微回忆一下,那表情就会立即浮现出来。自己在最初的最初,因为那个自己可以为之放弃人性的目的而决定开始行动的时候,一定也是那样的表情吧。 
彷彿是憎恨着整个世界,怨恨着神灵,诅咒着自己的,哭泣的表情。「……不要哭。」突然,肩上的铃音开始低声说道。大概是对公寓中那个放置不理的男子说的吧,藉口想着。这时铃音一下子看着他:「没在哭。」 
藉口突然间脑袋晃了一下,肚子蠕动起来,胸口也开始发闷。不知道为什么呼吸变得不顺畅起来,只能哈、哈地小口小口呼气。为什么感到如此的不安。 
这种感觉——回忆浮现出来。 
那是在藉口还是人类的时候,有关死与未来,死后的世界,等等的问题,由于思考着那些无法回答的问题时的不安,就像那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间,铃音开始放声大笑起来。 
尖锐的,彷彿带有金属质地的声音,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寒冷。那种表情,使人产生奇特的恐惧。 
这家伙——是达成藉口的目的绝对必要的要素,字佐川铃音,自己真的能够控制住她么,突然,藉口无法感到不安起来。 
她的眼瞳中闪耀着的,是令人惊讶的纯粹之美。 
就像真实的镜子一样澄清的眼瞳,映照出因为恐怖而胆怯,哭泣的藉口的脸。「哭了。活着。大家。你。我。」啊哈哈哈哈哈,铃音继续笑着。 
以前的记忆浮现出来。 
那还是在贤木愚龙的父母家里的公馆里的时候,与他毫无血缘关係的义妹,龙惠哭泣着说的话。——我,好羡慕大哥啊。——好想要大哥那样的才能啊。——我想像大哥那样,坚强地生活下去。「哈哈,龙惠……要是羡慕我的话,就想办法来取代我吧。」黑暗的房间。古旧的公寓中的一间。以宇佐川铃音的名义所租借的房间,贤木愚龙坐在里面。金髮碧眼,宛如艺术品那样美丽的人,浑身沾满鲜血,四肢无力,倒在地上。 
房间中没有点灯。 
光线昏暗,什么都显得模糊不清。 
房间里只铺着两具被褥,枕头上放着贤木愚龙以前为宇佐铃音所买的手机。贤木满脸迷茫的表情,慢吞吞地将手伸向那个手机。那是他们两个人无数次用来发送短消息,相互倾诉纯洁爱意的东西。只要有电源,在记忆卡上存储的所有信息都能被读取。 
FROM~宇佐川铃音 
TO~贤木愚龙大人 
主题~初次见面 
内容~早上好,贤木先生。谢谢你送给我手机。可是,也许我不太会用,因为我是机械白痴。真的非常对不起。为什么送给我这么好的东西呢?好像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啊,不,对不起。嗯,抱歉,第一次发短消息。对不起。 
由于贤木帮助铃音支付手机费,两个人无所顾忌地互相发送了无数的短消息,这是在最初的最初,遗留在她发件箱中的第一条短消息。 
滴滴答答,手机屏幕上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贤木愚龙面无表情地操作着手机。 
说起来在邂逅的时候,铃音就给人这样的感觉。很少露出微笑,也不擅长聊天。由于被母亲捨弃,又遭到父亲的暴力虐待,铃音经常出于阴暗状态闷闷不乐。不管在哪一方面看来,都是非常普通的,而且还是特别不幸的女孩子。FROM~铃音TO~贤木愚龙大人主题~请不要叫我宇佐铃阁下内容~早上好,贤木先生。请不要再叫那个绰号了,或者说不要在公众场合叫我「阁下」……让人非常不好意思的。那个,为什么你那么……啊不,嗯,普通地称呼我就感到很高兴了。 
又及。在我预定升学的高中里,你真的在那里当老师么?呃——呃——为什么会这样? 
哇,真是冷淡啊,看着铃音的简讯息,贤木苦笑着。或者说是自己,太过于自我为中心而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么,白白地忙碌着,让铃昔感到困惑。自己被铃音当作怎样的存在呢?也许对她而言,投海自杀的话,反而要更加幸福一点吧?无法被守护,一直被伤害,受到毫无意义的痛苦,仅此还不够么? 
因为跳海而奄奄一息,随后又被阿掘杀害,被虫勒住脖子、吊起来,被杀菌消毒变成肉偶,现在又被有着狼一样兇残眼睛的男人攫走的宇佐川铃音。 
为什么她非得遭受那么残忍的事情呢? 
为什么,自己连让一个女孩子得到幸福都做不到呢? 
FROM~铃音TO~贤木先生主题~圣旨内容~我放弃了。终于明白了,不管对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想叫我阁下就叫吧,要称呼我为女王也随便。啊,不,对不起有点得意忘形了。贤木先生,工作还好么?最近好像每天都到我这儿来啊。不,嗯,虽然没感到困惑,但有点担心。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对不起内容到此为止。本条短消息放入回收站。嘀。 
手机的回收站中,残留着写到一半中止发送的短消息。莫非原本要发送到贤木的手机上的简讯息,是这么写的么?为什么中途放弃了呢?贤木发觉,在铃音的手机里,没有写完就中途放弃发送的短消息比较多。 
那个时候,经常显得畏怯着什么的铃音,是不是在发短消息的时候,还顾虑着该跟自己说些什么内容,因此而一直无法说出自己的很多感受,很多心情呢? 
自己真的,真正地看见了铃音,真正地理解她了么? 
只是想要被某人所依靠,想让自己能够使她变得幸福,而不是为了达成自己的满足感、奢侈感么?在没有被发送的短消息中写下的,也就是她生动活泼的真心吧。 
FROM~宇佐川铃音TO~贤木愚龙大人主题~想去死 
内容~我不明白,不明白啊。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你的心意。你为什么会存在呢?为什么你会对我的事情横加干涉呢?我不明白。最近真的很想去死。想逃到哪个地方去,想去死。 
不停地按着手机键盘,在「想去死」的之后写着很多很多看不懂的文字。铃音既然是普通人的话,也有很多时候是精神不稳定的吧。贤木只想轻轻地抱住不在这里的铃音,就算没有说「不要紧」的安慰话语也好,可她此刻不在这里。 
为什么自己没有办法呆在铃音的身边呢? 
沉思着,无聊地操作着铃音的手机。渐渐地铃音的短消息中朗的内容开始变得多起来。 
FROM~宇佐铃TO~贤木先生主题~圣旨内容~以前从来不相信,和别人喋喋不休地聊天会那么开心。也不知道自己会笑。现在就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感到非常有趣。啊,怎么说我也是女孩子嘛,要尝试挑战一下料理啦。后面随附的信息就是那个料理。托老师的福,最近总是买东西吃,体重也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看来日常饮食也要注意啦。顺便说下,料理的名字还不知道。是蔬菜和肉放在一起炒了之后,洒上盐。这个怎么样…… 
从那时候开始,铃音就做一些色泽和味道都兼顾的料理。由她创作出来外形奇怪的菜肴,而贤木也对味道比较满意的话,她就会对此非常满足,并将之认定为杰作。 
看着铃音的短消息,贤木轻轻地笑了。 
贤木也是和铃音第一次邂逅的时候,才意识到和某个人喋喋不休的聊天是件很开心的事情。自己有没有笑呢,贤木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有着相似之处的朋友呢,贤木和铃音正是这样。彷彿是伞中注定一般地邂逅的,理所当然会被自己爱上的女子。 
铃音。 
为什么——会这样,两个人会被完全不认识的怪物所分离,不得不相隔一方呢? 
相隔如此之远,贤木感觉到。互相发送这些短消息的时候是如此平和,贤木他们此刻却身处无法想像的遥远世界。究竟是哪里,变得如此异常了呢?突然——他的眼前浮现出阿掘的脸庞。「……唔。」异常是从那时开始的?从阿掘出现的时候开始——贤木他们的日常生活就受到了不良影响了么? 
为什么,他不禁开始发抖。 
FROM~铃音 
TO~贤木先生 
主题~Re:确认 
内容~贤木先生真狡猾。救了什么都不相信的我,就这样让我慢慢好起来,都让我无法讨厌你了。那个,请稍等一下。五分钟后打电话给你。先让我冷静一下。铃音顽固地封闭着的心扉渐渐地敞开了。那僵硬的表情,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温柔起来,变得喜欢常常和人开玩笑。当他提出结婚的提议时,铃音以不同以往的认真表情,回答了他。 
是啊,就在发送了这条短消息之后,贤木无视她的提议,径直走到了铃音的公寓那里,和她交谈起来。就这样相互确认了对方的心意。贤木深爱着铃音,而铃音也回应了他的爱意。 
从那时候起,两个人跨越了年龄和其他一切障碍,成为互相了解心意的恋人。 
之前铃音对他还抱有怀疑,认为贤木只是利用她,戏耍,玩弄她而已,而两人在深入交往,互相约誓之后,已经有了彼此之间的信赖和约束,铃音相信贤木,贤木也同样真诚地爱着她,信赖和约定被幸福地紧紧联繫在一起。 
贤木厌恶人生的未来被事先安排决定,并在其中浪费自己的才能。 
这是他初次寻找到的希望,没有藉助浮华奢侈所得来的幸福,大概被别人知道之后都会笑他傻瓜吧。只是想呆在铃音的身边,想聆听她的声音,想看她的笑容。 
贤木的愿望就是这些,而铃音也答应了他。 
可是——自己却背叛了这份信赖和约定。 
没能守护铃音。 
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贤木陷入绝望,被无力感所笼罩。够了,贤木想着,我已经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原来照顾着失去自我,变成肉偶的铃音的生活,贤木时常犯着各种错误而被责备,就像在地狱中一样。而这样的生活,从铃音被掳走之后是否会告一段落,一瞬间在心中竟然会闪过这样的念头,并感到一丝喜悦。 
不想再痛苦下去,也不想再伤害下去了,贤木心里这样想着。 
「对不起……」突然,在铃音被黑衣男子掳去之后,敞开的房门那里,传来了某人呻吟的低语。 
「对不起。对不——起。」 
年幼的女孩子的声音。那是在房东叹木狂清的家里寄住的梅的声音。 
全身乏力,恍如即将消失般虚幻的声音。 
当贤木将视线立即转过去时,却什么也没有看见。由于被黑衣男子打飞,背部剧烈地撞击在墙壁上的缘故,全身犹如骨折一般无法自由动弹。 
只能做到勉强移动手指,来操作铃音的手机这种程度。贤木自己也是持有苹果力量的入,应该很快就会恢複吧——这样想着,可直到现在也没有恢複丝毫力气。 
对不起。 
和贤木相同的心情,因为自己的柔弱而说着对不起,因为自己无法守护而说着对不起。 
想对铃音说抱歉。 
眼泪不知为何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终于,梅的呼声停了下来,比痛苦更令人难熬的寂静瀰漫开来。 
FROM~宇佐铃TO~老师 
主题~圣旨 
内容~哈。是我,宇佐铃。放学后,老师似乎大概还是很忙吧,但是你说随便什么时候给你发短消息都可以的,所以我也没什么顾忌就发出来了。如果不行的话,生气也没关係。现在,我在家里,老师现在在学校么?如果不太舒服的话,无视我也没关係啊。如果有空的话,就请回电和我联络吧,我会很高兴的。 
真是令人怀念啊,在和阿掘他们遇见之前——对自己的命运还一无所知的时候,从铃音那里收到的短消息。正在看着这些的时候,突然,门口有人出现。 
长长的额发遮住了面容,背有点弯的男子,是这所公寓的房东,兇杀科的刑警——叹木狂清。 
「小梅死了。」 
「……是么?」 
现在贤木只有这样回答。 
虽然平时很少和那个女孩子说话,但也对她的死感到悲伤。那么小的孩子,还有着许许多多获得幸福的机会,可是却已经死了,真是令人哀伤。 
「铃音她——被掳走了。」 
自己的声音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无精打采,彷彿是从肚子的最深处发出来的,充满了无力的阴暗感觉。 
叹木的嘴唇颤动了一下,自嘲似地低声说道:「……我们真是无力啊。」 
「……」 
「但是字佐川铃音的话,也许还活着吧?为什么你就这样一点也不动弹呢?」 
忧郁刑警低垂着头小声说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虽然对他到哪里去,贤木也没有什么兴趣——也许是去寻找梅的仇人了吧。 
就算完成了复仇,他的世界也不会再有改变,他的心也不会获得拯救,即使这样仍然要去做。 
虽然无能为力,没有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但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一定会后悔。 
之所以向前伸出手,是为了守护最重要的那个人。 
虽然自己好像不具备那种程度的力量,但至少——在死之前要有所作为。 
好不容易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能被上帝玩弄着不作反抗,就这样绝望着死去? 
一点一点地,感觉伤痛正在稍稍缓和,贤木的腰和腿渐渐有了力气。 
「铃音……」 
无意义地向前伸出手,面前一片黑暗。即使这样,肾木愚龙除此之外也别无选择。 
铃铃铃铃。 
「……?」 
突然——手中的手机开始响了起来。贤木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注视着画面。 
不可能出现的名字,出现了。 
FROM~宇佐川铃音TO~全世界的人们主题~镜子啊镜子,镜子先生内容~世界上,最美丽的,是谁?「什么啊……这是?」也许是某个人的恶作剧,发送这样搞不清含义的内容,也不知是么原因。贤木正思考着,好几条相同内容的短消息陆续发送过来。镜子啊镜子,镜子先生。世界上,最美丽的,是谁?手机中不断收到这样的简讯息,内存容量逐渐被全部充满。终于,铃铃铃——最后,响起了格外尖锐的接收短消息的铃声,这是最后的了。 
FROM~宇佐川铃音 
TO~全世界的人们 
主题—终于差不多要结束了 
内容~世界上,最美丽的,白雪公主的故事。无须寻找真实的魔镜,嫉妒的女王——魔女一定知道。猎人之类的普通人无法触及,毒苹果也无法杀死,只是一直等待着王子到来的,白雪公主的真面目。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由上帝来决定的吧? 
为什么身体的颤抖无法停止? 
贤木手中握着手机,看着那些显示出来的,令人不快的一串串文字。 
突然,他注意到,通过敞开着的门所射进来的月光,被某人遮住 
门口有谁站在那里。 
又是叹木狂清吧——贤木想着,不过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铃,轻脆的铃铛发出的声音。 
「……稍稍做个脑筋的小游戏比较好哦,比起没有什么意义的自言自语的话。」 
这家伙并没有做什么自我介绍,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了几句短短的奇怪话语。「人类,通过大脑来感知世界。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也就是五感,通过感觉器官来触摸世界,认识所谓的世界。可是,如果从出生的瞬间开始,五感就是空白的呢?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就连我们所能想像的黑暗也不是,而是彻底的虚无,对那样的人而言,世界是不存在的。」 
是女性的声音,感觉上好像在那里听见过。 
令人怀念的声音,但对贤木来说却一点也不清楚她的含义。她所说的话的内容,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虽然也不是一点也不能理解,但是在这里说着这样的话语,不明白她的含义。 
长长的金髮上系着铃铛,是个外国人模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