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保护公主、拯救世界的旧款RPG。就是家庭游乐器常常会有的那种……具体来说的话,就像『勇者斗恶龙』第一代。
最近的电玩只有影像豪华,CG耀眼、声光震撼,但是里面没有灵魂,可以说只是漂亮而已。整个游戏都很肤浅。简单地说,不过是些将比家庭游乐器时代还陈腐的点子,弄得繁琐又不必要地难懂的游戏,就像半透明的可尔必思一样。
我讨厌那样。
娱乐就是要尽量简化才好。
我不买最新的游戏机,就是因为这个主张。
绝不是因为没钱,我可不玩没有灵魂的游戏。
嗯。
「啊……已经这个时间了。」我看了看挂钟,叹口气,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将玩到一半的RPG资料存入最近变得有够笨的家庭游乐器里,按下重置钮,啪地关掉电源。放置于凌乱的房问一角,旧电视里上演的拯救世界故事结束。
得去补习班了。
拿起丢在床边的书包,稍微确认一下里面。有今天上课要用的课本、笔记本、文具用品及参考书,这就是我现在的武器。虽然不能拯救世界,但可以增长见闻,念得好还能上大学。
今年一定要考上才行。
补习班又不是免费的。
「嗯……」
衣服——算了,就算打扮得漂漂亮亮,目的地是补习班的话也太空虚了。衣服这东西啊,只要方便行动就好了,装饰得太花俏也只是加重负担。我喜欢简单。简单的话,嗯,就不用花钱。
把书包挂到肩上后,照一下立在门边的全身镜。我不喜欢镜子,它的存在本身就叫人想吐,这是我妈不知从哪里买来放在这里的。
「长……长高了。」
裹着牛仔裤和T恤,毫无曲线可言的这副身体,过分朝纵向拉长,又纤瘦。周围那些家伙八成觉得我像个男孩子,随便他们怎么想啦。
「头髮也……留长了。」
因为嫌剪头髮麻烦而放任它留长,过肩的头髮感觉怪不舒服的,浏海也几乎遮住视线。反正夏天要到了,天气又热,嗯,把它剪掉吧。
于是从书包里取出铅笔盒,拿起剪刀握住。
不迅速剪一剪会迟到。
「小栗不行!」
就在我抓起浏海,把刀刀靠在上面的瞬间,房门像被刮开似地打开了。我吓得往那里一看,我妈围着围裙站在那里,眼中泛着泪水。
「小栗小栗小栗!发生了什么伤心的事吗?妈妈看得出来唷!因为我是妈妈呀!可是女孩子不可以那么轻易剪掉头髮,因为头髮是女人的生命!对了,妈妈的生命不是头髮,是小栗你……咦咦?我想要说什么啊!」
「……」我常常想,我的父母为什么总是这么亢奋。
正当我傻眼地这么想时,这次换成穿西装的爸爸出现,大概是要去公司。
「栗子栗子栗子!」
他似乎正要出门,大概是从玄关冲进来,看起来气喘吁吁。
「发生什么事了?栗子发生了什么事?啊啊!竟然握着剪刀!栗于,你一定是发生了伤心的事吧!对下起,我没有注意到!我没有资格当父亲……火乃。」
如同哪出家庭连续剧里的温柔父、母亲,我父母握住彼此的手,流下滂沱泪水大叫。可怕的是,那并不是演技。
「我们没有资格为人父母,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犯了绝对无法补偿的罪啊啊啊啊啊!」
「对不起喔,小慄慄栗!」
「对不起喔,栗子子子子子子子子!」
哼,烦死了。
在这个虐待幼童、家庭冷淡事件频传,报纸及杂誌皆感叹家庭结构瓦解的时代,我的父母总是像这样抱持过剩的爱情。因为不是坏事,我也不能阻止他们,真棘手。
「我只是……想剪头髮。」我把剪刀收进铅笔盒,叹了口气。
这下原本相拥而泣的父母,满脸疑惑地看向这里。
「……你不是因为失恋之类的事受了伤,变得自暴自弃?」
「……你不是拿剪刀割自己的手腕,想透过疼痛感觉活着?」
「你们电视看太多了。」
我是普通人。
十九岁,是正在挑战大学联考的重考生,兴趣是电玩,顶多烦恼没钱和长得太高像男生,是个到处可见的平凡女生。
所以火乃、树夫——你们不用那么担心。
「……阿掘很幸福。」我不禁脱口而出,随即改口:「我,很幸福。」
静静道出这句真心话,只有这件事——就算我不说,你们也应该了解啊。然后将书包背在肩上,对他们微笑。我的傻爸妈像是感到安心似地维持相拥姿势,换成淌下高兴的泪水。我对他们挥手,穿过家里的走廊。
不是要去拯救世界。
不是要和谁对战。
只是要趁还没迟到前,抵达补习班。
「我走了。」我轻声说,在玄关穿鞋子。以前觉得棘手的鞋带,现在三两下就绑好了。
「小栗小栗小栗!」爸妈用跑的追上来,像在目送军队前往战地似地大力挥手:「小栗,再见!自己剪的话,髮型又会像狼一样,你回程时用这个去美容院剪个可爱的髮型回来吧!飞呀飞呀……咻,这是妈妈送你的礼物唷!」
妈妈把一万元纸钞折成纸飞机射了过来。这女人还是一样缺乏金钱观念,亏我是这么吝啬的说……哇,福泽谕吉的脸被折得歪七扭八,好好笑(注2:福泽谕吉,印在一万元日币上的人像。)。
「回程要小心唷,栗子!伹也不是去的时候就可以大意!说不定会遇到奇怪的人、野狗,还有落雷、陨石之类的!」
爸爸一脸忧心地警告我。姑且不论前半段,后半段的事就算小心也没有意义吧。要是以前的我,落雷这种小事根本不成问题,伹现在的我……只是普通人。
我虚应几句,奋力打开家门后奔出。
踩着脚踏车,笔直冲向补习班。
今天也是个莫名晴朗的天气。
这里是没有上帝的世界。
但也是到处都有上帝的世界。
在我的心中、爸爸的心中、妈妈的心中、甚至于小狗的心中,花鸟风月、天地万物皆有上帝的碎片。它们全都彼此影响,转啊转地无限循环,世界今天也没有停止地持续运转。
那个瞻小又温柔,我最喜欢的上帝——在最后的最后,为我们重新创造了残破到濒临毁灭的世界。
铃音。
谢谢你那时没有毁掉这个世界。
阿掘我,还算……幸福唷。
*
伪原栗子,判定第一志愿的合格奉是15%,E级。
「呜……」到了补习班,因为觉得口渴便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纸盒装咖啡牛奶,一边啜饮一边随意打发时间。离上课时间还有五分多钟,我看着刚才去教师室领来的模拟考成绩,哀声叹气。
我很不会念书。
去年也没考上大学。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没受过什么教育。当初是一下子三级跳,或者应该说是违规从高一开始上课,其实我连最、最基本的读写和加减乘除都搞不清楚,光要赶上其他人就很吃力了。
日本的教育水準颇高。
找了贤木当家教,总算追到一般人的程度,但还是赶不上去年联考,沦落为窝囊的重考生。又不是锁定特别难考的大学……虽说现在才夏天,看到合格率15%的微妙数字还是很沮丧。
可是啊,还是得至少念个大学吶……
而且我还蛮喜欢学校的……我想念民俗学、神话学,这一方面的东西。我当初在这个世界濒临灭亡前,曾稍微做过调查,觉得挺有趣,因而产生了兴趣——没想到它会成为我现在选择大学的基準……人生万事,塞翁失马,不知道会因为什么契机走向什么发展呢。
不过现在别说是学习了,连学习的地方都进不去,必须努力用功,一定要在今年考上才行。我拿出单字簿,哗啦啦地翻阅。教室里到处都是和我一样在念书,活像中了邪的人,不过也有宛如灵魂出窍似地一脸獃滞,一副已经放弃一切的人。
「小~栗☆」
就在我一边用吸管啜饮咖啡牛奶,一边默记日常生活中不大用得着的英文单字时——有个女孩坐到我旁边。
她今年十九岁,名叫越前海月,小名小月,是我高中同班同学。我们当时很少讲话,在补习班遇到后变得交情还下错。她很怕生,和我不同意义的下擅长交际,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我会对她卸下心防……其实挺奇怪的,应该说是不可思议。不过我有时候会对她态度很粗鲁。
她的长相、动作,以及带点金属音质的声音,和铃音有点相似。
「早安。」
「早……开动罗。」小月随便打声招呼,马上从书包里拿出便利商店的三明治,开始大口食用。印象中,她好像随时随地都在吃东西。
我一边背英文单字,斜眼瞄她,还真能吃啊。
「……吃太多会肥喔。」
「唔,我睡过头了,没吃早餐呢。」小月夸张地耸肩,很自然抢过我的饮料喝,然后笑了。那笑容有如天使一般:「嘻嘻嘻~间接接吻☆」
「……」
这女人真叫人摸不透。
她露出无比幸福的模样继续吃着,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出奇怪的话:「……对、对。小栗你知不知道食人鬼的谣言?」
「食人鬼?不是手长鬼?」听到陌生的名字,我不禁回问道。
「……什么是手、长鬼?」不用说——小月当然是一头雾水。
世界在濒临灭亡、再次构筑后,被重新创造成什么样子?儘管贤木从暗中,叹木正大光明地全力展开调查,事实上,至今仍是一团迷雾。
哪一件事被当成真正发生过,哪一件事遭到抹灭,哪个人留在历史或人们的记忆中,又有哪个人被遗忘,变成从来不曾存在?
这里变成什么样的世界?
我们还不清楚。
所以,或许我其实应该要有危机感。应该和贤木、叹木一起调查这个世界,一旦发现异状,就迎面击溃它。
可是贤木对我说:正常生活吧!
我已经不是不死怪物。身体是血肉之躯,和父母不论在户籍上还是身体上都有DNA等级的血缘关係……我不再是眼球掘子,而是以伪原栗子的身分为这个世界所接纳。
你也应该以普通人的身分活下去……贤木对我这么说。
我不是完全认同他的说法——但是,如果这么做是被允许的,我决定稍微过过平凡生活。过过我一直很嚮往,之前认为那是下可能实现的梦想而放弃的平凡人生、身为人类的每一天。
我已经不是杀害白雪公主的毒苹果。
不是上帝的、世界的敌人。
甚至不是不死怪物,只是到处都有的重考生。
姑且不管这些。
「那个……什么来着,食人鬼?那是什么?名字听起来怪下舒服的……」
我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不安感——一问之下,小月说出让我觉得「竟然能边吃东西边谈论这种话题」的事。
「那个啊,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电视上有报导,听说有人被吃掉了。」她嘴里塞满三明治,稀鬆平常地说出噁心的事。我到现在还不太能够理解,像她这种妙龄女孩的感受……
总觉得好累,我半眯起眼,小月莞尔一笑道:「因为小栗你不看电视才会不知道,引起很大的骚动呢。」
「对我来说,电视是用来玩游戏的机器……咦?造成骚动吗?说的也是——毕竟被吃掉的是人类。」
这是很严重的事。
虽然和小月的情况不同,我对这种事的感觉也相当麻痹了,不过还是从理论上明白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我原本也是怪物,一直以怪物的身分活着。如果是在那时候,我大慨下会有任何想法,可是我现在是人类,打心里对同胞被吃掉的事感到毛骨悚然。
吃人的鬼。
那才叫做怪物……
不会吧,大部分怪物应该已经从这个世界灭绝了。就算出现,负责收拾的断罪角色——杀菌消毒和不快逆流,也会在造成谣言前把它消灭掉吧。
杀菌消毒和不快逆流。
杀原姊妹现在还担任那样的角色吗?
还是,她们也……和我一样变成普通人了?
或者,连存在本身也消失了?
最后这个——我不想去想,我希望相信她们也被重造了。
就算只有一瞬间,我们曾经是伙伴。和我住在同栋公寓的古怪邻居。
「可是……」思绪快飞到不相干的地方,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为什么是鬼?又不是平安时代……很难想像犯人是鬼。既然会吃人类的话,下手的多半是野兽吧。」
「没有动物会吃人啦。」小月信心满满地断言,但真的有,比方说熊就是。虽然附近没有发生,但饲养的狗认真起来也是会吃人的唷。
不过算了,这是个和平的时代,谁晓得野兽能有多恐怖。
「我说喔——」小月从包包里取出第二个三明治,手在头顶上比了比。
「听说被目击到的犯人啊,头好像像这样尖尖的。」
「头尖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