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艾鐸布爾篇

‖一话　大笨蛋与四肢发达‖

宛如泼洒钴蓝色颜料而成的万里晴空，以及威力日渐增加的艳阳。

在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夏日来临的这片蓝天底下，由卡林通往王都艾铎布尔的街道上，出现了两个在马背上微微摇晃的身影。

其中一人是背着一把长弓，身材相当魁梧的壮汉。他在这种大太阳底下仍维持着爽朗笑容，默默策马前进。

但与他并驾其驱的另一名男子，却是一边用手对着脸庞猛搧风，一边露出懒洋洋的表情，念念有词地猛发牢骚：

「……好热、好远、好不想回王都……」

「队长……你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也没用啊，请你乖乖认命吧。」

即便动身离开卡林之后，或许依然对返回王都不感兴趣吧，尤依这一路上总是断断续续地抱怨个不停。

因此，凯因斯宛如哄小孩子一样，笑容满面地再三安抚他的情绪。

「因为很热、恨远，还有很不想回王都这三点通通都是事实嘛……对了，等抵达王都后，我就立刻去找军务大臣表达抗议。如此一来大臣应该也会火冒三丈，进而产生再度把我打回卡林的念头吧？」

「我不太清楚王都的事，但队长你如果突然跑去抗议，到时被人无视也是正常的。或者该说，人家恐怕连见你都不愿意吧？」

听到冷静的凯因斯发表的意见后，尤依先是叹了口大气，又继续开始大发牢騒。

「明明好不容易才成功降调到乡下，结果只是稍微忙了一下就硬被抓回中央……真是有够不合理的决定。」

「哈哈哈，队长。照常理来判断的话，我想你说的这段话逻辑很不正常喔。」

即便面对着上司这些无关紧要的牢騒，凯因斯仍逐一确实地吐槽他，然后豪迈地一笑置之。

虽然时常被人开玩笑说他是个四肢发达的肌肉男，优点只有臂力跟弓箭术等等……不过凯因斯最受同伴们好评的特质，就是他那既爽朗又豪迈的笑容及出众的品行。

话说随着这回尤依的人事异动令，军方高层决定从卡林指派一名兼任贴身护卫的随行人员。至于人选方面，则由品行得到高层赏识的凯因斯获选。

附带一提，在这名人选的产生过程中，其实存在着少许波折。

本来时常与尤依一同行动，扮演类似副官角色的人是葛雷利。虽然今后还不确定卡林战略部是否要做为组织的一环继续经营下去，但在尤依确定离开战略部的当下，就一定需要有人出来暂代他所留下的职位空缺。因此军方高层便指派葛雷利接任战略部代理队长一职，所以他才会头一个被排除在护卫候选人的名单之外。

接着因为需要本领高强的护卫，自然也考虑到选择身为剑士，实力赢得赏识的芙托。只不过就她的状况来说，担任护卫的能力暂时不谈，由于她很有可能直接带着那把大剑在王都逛大街，到时一旦遭到王都治安部队拘留会很麻烦，因此她也不意外地被排除在名单外。

另外如果单纯只考量到实力高强与否的话，擅长魔法的娜妮雅也曾一度被提出来讨论。只是一想到她酒品非常恶劣，以及话还没讲完就抢着动粗的坏习惯，倘若在王都因为喝醉而动手殴打陌生长官或一般民众，到时铁定吃不完兜着走，所以同样被淘汰出局。

经过这番公正严谨的人选评量，结果就由个性较为温和，也没闹过什么风波，在关键时刻又能充分发挥出实力的凯因斯获选成为随行人员。

附带一提，克蕾荷则是彻底遭到众人遗忘，直到她现身目送凯因斯及尤依离开卡林之际，大家才猛然想起她的存在……

「话说队长，我们再过不久就能抵达王都，到时该怎么解决住的问题呢？」

「喔，你是指过夜的地方吗？现在是暂时预定要去住我一个熟人的家啦。对方也说我们可以免费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总之目前应该就先这样吧。」

面对凯因斯的提问，尤依为了敷衍自己忘记告知的事实，而刻意以强调『免费』一词的方式向他说明。

另一方面，听完尤依这席话的凯因斯相当兴奋似地睁大双眼，同时欣喜若狂地紧握双拳。

「哦哦，免费吗？那真是太感激不尽了！毕竟我这人几乎可说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啊！」

一听到不用支付住宿费的凯因斯，脸上浮现出更胜以往的灿烂笑容，并以兴奋的语调如此说道。

至于为什么凯因斯会表现出如此喜出望外的模样，是因为他原本就过着相当吃紧的生活，手边几乎没有留下半点存款的关係。

但毫无存款这件事在这个年龄层的男性身上，绝对算不上是什么罕见的现象。因为这个年代的克拉利斯王国年轻人们大多都过着日光族的生活，拥有像样存款的人反而成了绝对性的少数派。

当然啦，在踏上这趟前往王都的旅程之时，也不能否认凯因斯确实抱着若在路上碰到困难，尤依大概会设法搞定的乐观心态。但就这层意义而言，身上没带多少钱，而且根本没考虑到落脚处的问题，就这么动身离开故郷的他，也可以称得上是不亚于战略部其他成员的一个怪人吧。

「只不过你平常究竟都把钱花到哪去了啊？印象中你既不赌博、也不像娜妮雅那样喝酒喝很兇不是吗？」

「唉呀，因为队长你们跟芙托擅用的武器是刀剑，所以或许无法理解吧……弓箭手可是相当辛苦的唷。例如光是平日的训练，就需要动用到大量的箭矢啊。」

不同于设置在王室直辖王都艾铎布尔的王立军，由于卡林军终究只是地方军队，因此在预算问题的限制下，并无法以军方立场提供充分的箭矢补给。这也导致在卡林军当中，弓箭手的待遇显然比起使用其他武器的兵种来得更糟。

「……这么惨吗？」

「就是这么惨啊。说起其他需要花钱的地方……我为了维持这身肌肉所需的餐费也相当可观。只不过要想打造出这副健壮身材，最重要的还是得勤加锻炼体魄就是了。如何，队长要不要跟我一起健身看看呢？」

在这句邀请脱口而出的同时，凯因斯也秀出他左臂的结实二头肌给尤依看。

「拜託，你要我健身吗？别开我玩笑了好不好。我现在就已经够辛苦了，要是连自由的时间都用来运动的话，那我铁定马上过劳死啊！」

「队长你平时不是都说……自己只是为了轻鬆过生活才勉为其难地工作而已吗？所以队长只要把身体练得更强壮一点的话，或许就不会再为那一点点辛劳叫苦连天啰。」

凯因斯一边露出爽朗笑容，一边挤出双臂的结实二头肌向尤依强力推销。

面对他那显而易见的惊人肌力，以及彷彿在头顶绽放光芒的太阳一般令人感到莫名闷热的态度，尤依脸上浮现出吃不消的厌烦神情。

「凯因斯，你知道吗……？那样完全本末倒置了好吗？」

「是喔？算了，锻练队长体魄的话题就不提了，那么这次答应收留我们过夜的，究竟是哪一户人家呢？」

虽然无法理解尤依为何不肯锻炼身体的凯因斯，微微歪着头满脸疑惑，但他还是先持保留态度，同时回头聊起住宿的话题。

「喔，那个嘛……其实是以前关照过我的一户人家啦。我跟他们家的孩子很熟，而且那户人家的主人还是个和蔼可亲的风趣大叔喔！」

尤依宛如回忆往事一般阖上双眼，面带微笑地回应道。

而那位一脸鬍鬚的大叔及美丽动人的夫人身影，则鲜明地浮现在他眼底。

「哦，原来还有孩子啊？我个人也很喜欢小孩，听起来不错耶。假使有机会的话，我能陪他们小孩玩吗？」

「就算你说想陪小孩玩……但那家伙很喜欢女生，所以我猜他比较想玩的游戏，大概跟你所想像的游戏有所出入喔？」

一回想起自己过去也曾被强行拖下水参与的游戏内容，尤依忍不住边轻搔头髮边叹了口大气。

「哦，原来是个早熟的小鬼啊。所以如果年纪不小的话，是大约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孩子吗？」

「不，他今年二十二岁啰。」

尤依边轻轻摇头边乾脆地如此回答，坐在马背上的凯因斯登时为之一愣。

接着在他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某个人物的身影，让他忍不住脸颊微微颤抖地开口询问：

「队长……我以前该不会见过你所谓的那个小孩吧？」

「大概有吧……毕竟那是艾因斯的老家啊。」

一听见这个名字，再联想到他父亲的名号，让凯因斯背上瞬间开始冒出不可能是酷暑造成的冷汗。

「换句话说，那个地方是……莱因大公的宅邸……对吧？」

想像到最糟糕可能性的凯因斯战战兢兢地提起这个名字。另一方面，不确定究竟清不清楚凯因斯目前心境的尤依，轻轻点头表达肯定。

「是啊，就是莱因公爵家。啊，你用不着担心，客房里头也附有特大号的床铺，即便是像你这种大块头也能睡得下啦。」

「不不，我担心的不是那些小细节啦……」

平常总是豪迈地笑着吐槽尤依的凯因斯，此时此刻也不由得面露僵硬笑容，无比勉强地挤出这句话。

‖二话　亚玛德‖

尤依两人赶在太阳即将西斜前抵达王都艾铎布尔。他们穿越设置于王都南方的厚重正门后，一条大型商店跟旅馆林立的石砌大道随即在他们眼前扩展开来。

「这就是王都吗……？虽然以前有听说过，但光是站在这条大道上的民众数量，就比我老家村庄的人口还多耶！」

目睹与卡林截然不同的这幅光景，凯因斯先是大吃一惊，接着便开始计算起行经自己眼前的无数马车与民众的数量。

尤依见到凯因斯这种反应，才想起他是出身于卡林近郊的农村子弟，随即带着苦笑开口说道：

「虽然觉得你拿自己出身的村庄当作比较基準实在有待商榷……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王都艾铎布尔嘛。」

在法布尔大陆的西方地带，克拉利斯王国跟周遭列国比起来，算是个规模较小一些的国家。

虽然规模与北方的莱因铎尔王国一模一样，可是周遭围绕着例如盘踞于南边的克洛穆帝国，以及坐镇东边的基斯列汀共和国等名闻全大陆的大国。很遗憾的是就国家规模而言，克拉利斯王国完全无法与这些大国相提并论。

但若问起克拉利斯王国是不是一个弱小国家，所得到的绝大多数意见均为『不是』。因为克拉利斯王国是一个自然资源相当丰富的国家。

它拥有穀物、水资源，以及产量极其丰富的魔石。

这些丰硕的资源，不仅成为克拉利斯王国民众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在与其他国家进行贸易往来时，也被视为相当有用的商品。为此，坐拥这些充裕交易材料的王都艾铎布尔，可以说是大陆西侧屈指可数的商业都市。

「凯因斯，因为军务大楼那边没有马廄，那我们就先去把座骑寄放在前方不远处的那座马廄再过去吧。」

开口叫了依然感到稀奇、东张西望着的凯因斯一声之后，尤依随即转身走向设置在城墙旁边的军部专用廄舍。

接着将载着他们俩从卡林来到此地的两匹座骑交付给军部廄舍人员照料后，他们便为了领取转调单位的人事异动令而举步走向军务大楼。

「队长，军务大楼大概是在哪里啊？」

「嗯，军务大楼在城东那边，所以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近。我个人认为其实东区也应该设置一间马廄才对……」

尤依等人所属的战略省总部设于位在王都东区的军务大楼内，而这也意味着尤依他们从目前所在的南区，必须走相当长一段距离的路程才能抵达目的地。

当然啦，讨厌白费力气的尤依，打从以前开始就对军务大楼的所在地点感到相当不满，而且也数度向上级反映。

至于他所陈述的意见内容，表面上的理由是说万一出状况时会来不及採取应对行动，但实际上只是对被迫走这么长一段路上班的事情感到不满罢了。

「喂，凯因斯。这个城市从明天起你随时都能看到饱，所以请你现在跟紧我。否则以这座王都的规模，要是不小心迷路的话，连想找到你都很困难喔。」

「嗯……我知道。」

嘴上虽然回答知道，实际上却依旧漫不经心的凯因斯儘管让尤依感到无奈，但他还是一边注意不让凯因斯跟丢，一边开始朝着东区前进。就这样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只见一栋足足比周遭建筑大超过两倍以上的楼舍渐渐映入两人眼中。

前一秒钟还很好奇地环视着周遭的凯因斯，马上被这栋极其庄严肃穆的巨大建筑物吓得目瞪口呆。

「队长……这可真是一栋不得了的建筑物呢。」

「嗯。卡林的市政大楼固然也很壮观，但这可是一栋囊括了陆军省、魔法省，以及战略省等军务三省总部在内的建筑物啊！」

目睹凯因斯吃惊的程度，尤依一边担心起他之后见到王城时会不会吓到两腿发软，一边讲解给他听。

军务大楼正如尤依所言，是一幢集构成王立军的三大省总部于一身，如假包换的军部中枢设施。

包括历史悠久，以不使用魔法之步兵及骑兵为主的陆军省。

还有近年来急速发展，目前则藉由魔法在战争期间扮演起关键角色的魔法省。

以及思考战争时的战略战术，主要掌管军部营运相关业务的战略省。

这三省当中，虽然战略部近年来有逐渐被魔法省迎头追上的迹象，但依照规定，尤依所属的战略部还是遴选出军部最高领导——军务大臣的单位，至今依旧被视为军部的重要中枢。因此这栋四层楼高的军务大楼，里面也採用了反映出各省之间权力关係高低的结构配置。

也就是说被视为地位最高的战略省总部设于三楼、地位次高的魔法省总部位于二楼，而一楼则归地位最低的陆军省所有，至于各省高层及军务大臣的办公室则设置于最顶楼的四楼。

「好啦，别只顾着吃惊，也差不多该进去啰。毕竟我们必须在日落前到战略省总部报到跟领取异动令才行啊。」

尤依一边对愣住不动的凯因斯如此说道，一边催促他赶紧回神，接着两人便一同进入建筑，再沿着楼梯爬上三楼。

「不好意思，我是原属卡林市战略部的尤依‧伊斯塔兹……我收到了转调到这里的人事异动令。」

抵达战略省总部服务台前的尤依，对戴着眼镜坐在服务台后方的年轻女性如此说道。

「呃……尤依‧伊斯塔兹先生对吧？请稍待片刻。」

语毕，戴眼镜的女性自抽屉内取出命令书，由上依序开始确认。最后从大量纸张之中抽出一张合乎描述的命令书，随即开始确认文件内容。

但确认到一半，却见她脸上的表情骤然改变，突然慌慌张张地起身向尤依敬礼道：

「非、非常抱歉！您就是尤依‧伊斯塔兹四位没错吧？属下恭候已久。」

面对这名女性突然转变态度的现象，尤依瞬间无法理解，头上也跟着笼罩疑问。

然而当他在脑海中重新思索她刚才的发言后，内心却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使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狐疑神情。

「四位？那个……我想我应该是五位，或者六位才对吧？」

「不，军部在昨天发布了将您晋级为四位的升迁命令。那么关于今后的任务，将由战略省局长亲自向伊斯塔兹四位进行说明，请您移驾至四楼的局长室好吗？」

「喔……」

面对这道从天而降的升迁命令，尤依一边感到诧异，一边怀着搞不好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的乐观推测。可是就现状而言，由于有助判断的情报太少，导致尤依也无法归纳出一个可以用来说服自己的假设。

只不过一回想起这次的调职命令并非来自战略省，而是莫名其妙地以公主署名邮件的形式寄送到自己手上的过程，一股不祥预感便油然而生，开始推翻尤依脑中的假设。

「那个……伊斯塔兹四位？请问您怎么了呢？」

虽然只过了短短几秒钟，不过面对完全陷入沉思当中的尤依，担任接待的女性忍不住露出深怕自己是否不小心得罪了对方的担忧神情。

「抱歉……没什么。呃，只要前往战略省局长室就好了，没错吧？非常感谢你的告知。」

回了一声没问题之后，尤依连忙向她鞠躬致谢，随后转身踏上通往四楼的楼梯。

而紧跟在后的凯因斯，则正经八百地向满面疑惑迈步上楼的尤依问道：

「队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谁知道啊……我才想找个人问清楚呢……」

听尤依如此回答，连凯因斯也同样微微偏着头露出不解神情。

尤依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答不出考题的学生一般，他登上四楼之后，放慢脚步缓缓走向局长室。

「但是说到战略省，那是队长过去隶属的单位没错吧？结果队长等于是再度回到原属单位了吗？」

「天晓得……我想应该不算吧。以前关照过我的前任长官，在我调职的同一时期被拔掉了局长职位。而后继任的怀瑟德局长非常严守纪律，当时也一副相当讨厌我的样子啊。」

回想起遭到像怀瑟德那种严肃军官明显厌恶的往事，让尤依内心顿时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在组织中，尤依像是形状不太工整的齿轮，在特定情况下虽然能发挥作用；但反过来说，在普遍状况下就难以运用。所以对于单纯由像怀瑟德那种正规齿轮所构成的组织而言，他只不过是个异端份子罢了。

「就是这里，凯因斯。」

边回想往事边前进的尤依，在转眼之间便抵达局长室门口。接着尤依做好觉悟，用力吐出一口大气后，随即举手轻敲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