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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好安静啊。」
从天上落下大量瘴气结晶体的异常情况发生的一天后,如今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影。
走在半化为空城的街上,卫斯理回答了札克的嘟囔。
「这也没办法。幸好昨天只有轻度瘴气中毒,但下次不见得只有这样。」
「如果风向又改变,下次不晓得会怎样。若明天的决战不能搞定,真的要不妙了。」
「是啊。也有难民对黑雪感到不安,想要逃离维克提姆。虽然好不容易才让那些人打消念头了,但不知道能撑多久……情况甚至不容许我们暂时撤退。正因如此,我们需要负责强攻破界树的人员──」
说到这里,卫斯理仔细打量札克的脸。
「没想到你居然会有人选,对方可以信任吗?」
札克露出宛如满嘴苦味、无所适从的表情。
「关于那件事,我的心情也有点複杂。虽然很犹豫该不该介绍给你们……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卫斯理回想起一小时前在瓦特修汀宅邸的对话──
「问题在于随行部队。」
艾德亚特在决战前夕的会议提出了问题。
「论个人技能,奇莉叶小妹出类拔萃,但人手还是不足。希望至少能找到二十个具有荒野游击经验的人。」
「那太不切实际了,先生。」
以顾问身分同席的札克耸耸肩说:
「集结于这座都市的士兵,说穿了只是临时凑合的。先不谈集团战术,以需要配合情势判断的状况来说,负担实在太重了。」
「嗯,问题就在那里。那该怎么办呢……」
没有其他提案,代替会议室的饭厅陷入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卫斯理。
「不战斗就好了。」
这句话过于唐突,所有人都看向卫斯理。
「重点在于抵达破界树。歼灭途中的默兽,并不是必要条件。」
艾德亚特察觉到卫斯理的意思,他发出唔嗯的一声摸摸鬍鬚。
「不需要打倒默兽,只要能够开路就行了……是吗?那样的确不需要有人专司防御,派最小限度的人员就够了。」
「而这座大陆具备那种经验的人。」
艾德亚特沉默半晌,恍然抬起头。
「负责护卫商队的佣兵团吗?」
卫斯理点头回答:
「商队护卫遇到默兽时,首要不是打倒默兽,而是将委託人送到要塞。他们应该会需要专门绊住默兽的技能和经验才对──若是如此,随行部队就不需要那么高的武力。」
「喂喂,等一下。就算是那样,这依然是件搏命的大工作喔?半吊子的人是无法胜任的。」
札克提出冷静的意见劝阻。
「需要具备足以甩掉默兽的马术,还得守住卫斯理的秘密,而且高手云集的佣兵团。在这种状况下的这座都市,刚好符合条件的人们──」
札克说到这里便打住了,视线游移不定。卫斯理投以狐疑的视线。
「啊──……还真的存在啊,我想起来了。」
最后,札克在帽子下露出了苦瓜脸如此说道,表情就像是在意卡在喉咙的小骨头般,十分五味杂陈。
──于是,札克用一副不情不愿的态度出面带路,到了现在。
「你的人选可以指望吗?这份工作就像下下籤。不管报酬再高,我想对方都不会轻易答应的。」
「喔……这个嘛,是没错。」
札克发出呻吟,语气就像是受够了嘴里迟迟不消的苦味。
「但是,不管在哪里都少不了奇特的家伙……喔,就是这家店。」
札克在中央区和东区中间的酒馆停下脚步。
维克提姆为了安置难民採取了紧急措施,将沦为空屋的民宅分配给了难民。
「酒馆吗?以佣兵团规模的人数,待在这种地方的确比较适合。」
「是啊……卫斯理,你走前面。」
见札克让路给自己,卫斯理歪头不解。
「既然对方是见过的人,由你接洽不是比较快吗?」
「没问题……对方你也见过。」
儘管觉得札克的态度很可疑,卫斯理仍打开酒馆的门。
酒馆内聚集了多名佣兵。有人趴在桌上睡觉,有人拿着玻璃杯灌酒,有人在玩桌游,看起来就是专门做旅客生意的便宜酒馆。这幅平凡无奇的光景,一点都不像隔天即将迎战〈默示录之兽〉。
佣兵的视线集中在卫斯理身上。
「我是瓦特修汀卿的代理人。我想和你们的团长说话。」
卫斯理提高嗓门说明来意后,佣兵们的视线转向里面的吧台。有个男人坐在凳子上背对这边。他就是团长吧。
卫斯理走向那边,札克跟了过去。
好几名佣兵惊讶般地看着这边。不对──是在看着札克吗?
既然推荐这个佣兵团的人是札克,有人认得札克也不奇怪吧。倘若如此,他们大可以打声招呼才对。
总之,卫斯理从背后呼叫疑似团长的男人。
「你就是团长吧?」
卫斯理上前攀谈后,男人懒洋洋地转过头。
「嗯嗯……?喔,是你这小子吗?两天不见了。」
那是几周前在荒野村落相遇,两天前也打过照面的佣兵团长。
「可靠的佣兵团……原来是指你们吗!?」
「怎么,不是知道我在这里才来的吗?」
佣兵团长看到卫斯理的反应后,露出狐疑的表情。
「不,与其说是来找你……是有人介绍我可靠的佣兵团,我才来这里……」
「介绍?到底是谁会……哦?」
佣兵团长的视线停在卫斯理的肩上那带。他眯起眼睛,似乎觉得有趣般看着卫斯理背后的人物。
「哦喔……这还真是令人怀念的面孔。」
「……好久不见了,老头。」
札克语气不悦地打了声招呼。卫斯理看札克提不起劲,还以为两人不熟,但那从不客气的措辞,他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你们是什么关係?」
「孽缘。」
札克摆着一张臭脸含糊地回答。
「喂喂,你这样礼貌吗?你是来这里谈事情的吧?」
「要谈事情的不是我,这边这个小伙子有事要委託你。」
「委託?」
团长摸了摸下巴鬍鬚,他眯起单眼看向卫斯理。
「看样子有苦衷啊。总之我就听听看吧。」
「原来如此啊。」
卫斯理说完后,团长发出沉吟双手环胸。
「也就是说,小子在代演英雄。这主意还真是疯狂。」
哇哈哈──团长豪迈地大笑。
酒馆一楼还有其他团员在场,卫斯理担心他们会泄漏情报,但是──
「喔,别在意我们团员。没有人会轻易地泄漏秘密,况且你救了我们两次。」
团员朝卫斯理高举有柄酒杯。
「倒是这种状况还喝酒……」
「无论何时都不能失去余裕,这是我们团的座右铭──那么,你是要我们负责护卫吧?」
「对。任务相当艰巨,无法保证能活命。」
团长眯起眼睛,正眼盯着卫斯理看。虽然卫斯理觉得像是被品头论足了,他仍毫不退缩地反瞪着团长。
不料,团长冷不防在嘴角浮现深沉的笑意,看向札克。
「你也要去吗?」
团长突然地试探,吓了札克一跳,但札克点了点头。
「对,我是那么打算的。」
「哦────?」
见团长笑得诡异,札克露出非常不高兴的表情咂舌。
团长拍了一下大腿,从凳子站起来。
「小子,这家伙借我一下。答覆等之后再说。」
团长踏上通往酒馆二楼的阶梯,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札克过来。
「快,过来这边。」
「怎样啦。」
「别问了,过来就对了。」
札克再度砸舌后──
「……我去去就回。」
他对卫斯理留下这句话,便和团长一同上楼。
从酒馆二楼再爬上梯子,打开阁楼的窗户爬上屋顶。
「到底要去哪里啦。」
札克儘管不耐烦仍追了上去,发现团长的目光看着城墙另一边的东北部。只见参天的漆黑大树在荒野中散发着异彩。
要说那像树木,的确是很像。但它巨大的程度非比寻常,光是如此就显得异样,甚至令人产生某种敬畏的感觉。根部的直径想必很可观,但和那规格外的高度一比,就显得很细而不成比例。而且中段毫无枝叶,就连顶端宛如枝叶的雾霭,其实也是高密度的瘴气。
儘管类似自然物,却有明显异常的部分,令人不由得产生诡谲怪诞的印象。
「──真是看不顺眼啊。」
团长摸摸下巴鬍鬚,以沙哑的嗓音低语。
「看什么不顺眼?」
「那个大家伙。树通常是比人类更长寿、高尚的生物。那些该死的默兽居然模仿树,实在令人作呕。」
「树比人类高尚吗……那究竟是什么理由?」
「树和人类不一样,不会杀害同胞。」
「……这句话从你这个佣兵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只像说笑。」
札克的讽刺,换来团长「哈!」的一笑置之。
「就是过着这种人生才能这么说,因为至今儘是干那种事啊。比起驱逐盗贼,和默兽交手要自在多了。」
「是吗?那么,打倒那个也觉得自在吗?」
团长眯起眼睛。
「那就没办法了吧。那小子也真是好事,自愿背负英雄那种头衔。」
「……一点也不值得吧。背负英雄这种麻烦的头衔,还要和那种东西为敌。最后留下的却是冒牌货的污名。」
团长侧眼看向札克的脸。
「你对那小子特别有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