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魔術士的旅程

我是在师父——也就是祖母过世后过了好一阵子的某天，从冒险者公会的职员口中听到那个消息的。

「你是说……迷宫都市吗？」

「是啊，我们最近规定，一定要向中坚级的冒险者告知这个消息。」

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逐渐习惯了一个人展开行动，也渐渐可以毫无窒碍地完成冒险者的工作了。

由于我经常是单打独斗……也就是一个人行动的关係，所以和以多数人一起活动的冒险者相比，会有难以评价的疑虑，但要被称作中坚级的话肯定是当之无愧。

「我们特别推荐小姑娘这类没和其他人一起活动的冒险者喔。」

儘管我并不是性喜孤僻才会一个人活动的，但我确实是无事一身轻——正确来说轻到不行的其实是荷包，轻到都要飞走了呢。

单打独斗的冒险者相当少见。

毕竟没办法一个人处理的状况不在少数，而且也没办法分工合作。对于失手即死亡的冒险者来说，这实在是无法承担的风险。我则是因为个人境遇和一些隐情的关係才会一个人活动，堪称是极为罕见的案例。

老实说，一个人的效率相当差。我因为曾和祖母以双人组冒险者的身份活动过，所以现在是处于一个人也勉强能够处理的状态。

然而，能做好工作并不见得和收入优渥划上等号。儘管不只是我而已，但最近的收入可说是每况愈下。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得见其他人在喊「不景气」，而冒险者这种底层行业，是最容易受到相关影响的。

「像小姑娘这样独当一面的冒险者，应该已经能稳稳地吃这行饭了吧，但碍于规定，还是得跟你提一下啦。」

……这个嘛，现在的状况真的能说是在「吃这行饭」吗？

我身为冒险者的实力确实受到了肯定，也能毫无窒碍地完成工作。

然而，工作量就姑且不提了，重点是报酬实在低得可怜。若是沿着每一座城镇绕境的话，确实是可以维持有委託可接的状态。然而，其中只要有一份酬劳略低，生活就会过得极为刻苦。

况且，大多数的冒险者都会把领日薪的粗工当成副业，但我完全模仿不来，毕竟我的力气实在是小得让人感到悲哀。

我没有战斗以外的特技，顶多就是代书或是誊本而已，而这类工作最近也接不到什么案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不景气的影响，外食的费用节节攀升，就连食材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平常只有穷到没钱才会买来啃的蔬菜，最近也变得价格不菲。

大家都很穷，而我则是其中特别穷的那一群……肚子好饿喔。

「……那是个什么样的城镇呢？可以……多告诉我一些吗？」

「哦，你有兴趣啊？虽然听来可疑，但似乎是个不错的地方喔。咱们这儿也有不少人过去打拚呢。」

原来有先例呀。这应该可以理解成受骗的可能性不高吗？

即使可疑，我也该接下这个提议才对。就算不接，我还是有必要为未来多加思考一番。我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有饿死一途。

「不过，以小姑娘的本事来说，你不应该来当冒险者，而是成为正规的魔术士才对吧？」

「这是因为有各式各样的难言之隐……」

如果待在帝国里面，我很有可能被老家施压，因而难以谋职。不过，我在帝国之外的地方也没什么人脉。

魔术士是奉行血统主义的。无论是登记在魔术公会名下、兜售成果、为了研究而寻找靠山，都是世世代代不断努力，传承下来的心血结晶。

其他国家想必不会理睬来路不明的魔术士吧。就算要当打杂的，至少也得要有张推荐信才行。

对我来说，那些都是与我无缘的东西。我进行的研究不容于世，而老家则是会对我施压的上流贵族，也没有足以让自己挂名在魔术公会底下的成果。

堆积如山的就只有负担和绝望。我的魔术士之路已经没有希望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跑来做这种最底层的冒险者工作。

「既然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多问了。然后，关于那个迷宫都市，似乎是靠着潜入地下城赚钱的喔。」

「……是怎么赚的？」

潜入地下城我还能理解，但我却完全联想不到那和赚钱有什么关係。

驱逐或削灭地下城里的魔物，可说是赚不了钱的代表性委託。

我也因为工作潜入了不少次，然而那里和地面上的工作不同，需要专业的本领，也必须带着许多特别的工具。儘管我知道那些任务非得要有人去处理才行，但老实说真的是入不敷出。

「虽然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但似乎比在这里继续干冒险者的收入还好上许多。而且那里还是奉行实力主义的，不会像现在的小姑娘这样，因无法好好发挥实力而困扰。」

实力主义……那似乎挺不错的呢。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遇过得逼我全力施展魔术的对手——因为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对于这个层级的冒险者来说，完全不需要能单枪匹马歼灭一整群半兽人的火力。

若是那种童话故事里会出现的魔物，或许还有点不同，但我目前还没见过。就算出现了，我也没有打倒它的义务。

就算特地跑了一趟地下城，打倒里面的食人魔，如果不是委託也赚不到钱。即使费了一番功夫摆平，也只能拿到它们掠夺而来的各种垃圾而已。

「有没有具体金额一类的情报呢……」

「就我听到的部分来说有高有低啊。咱们这儿也有个小子去了迷宫都市，而他赚到的金额似乎是一般冒险者的三倍。前不久他寄了封信来，我甚至能从信中的文字感受到他放声大笑的亢奋感了。最近景气这么差，我是不是也该转行去当冒险者算了……」

「……三倍。」

光是这两个字就让我为之晕眩，口水也快流出来了。

若是以寻常冒险者的收入为基準，那三倍就是相当高昂的金额了。我在景气最好的时候，也没赚过那样的数字……我猜师父也没赚到过。

我有一点……不，我心里相当动摇，甚至萌生了即使不可信也该姑且听听的念头。

我以前明明就差点被奴隶贩子给骗去卖掉过，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后来又详细地打听过一番后，我发现可疑的部分多到教人反胃。

可以赚到一大笔钱。冒险者多到数不清。餐点相当美味。环境好到让人不想回到故乡。甚至是连在那边不会丧命的情报都有。

无论哪一项都是让人难辨真伪的资讯。不过，就职员先生的说法，这些全都是货真价实的事实。

虽说全盘相信感觉不太妙，但餐点美味这点倒是深得我心。我最近都没好好吃顿饭，光是这一点能够成真，对我来说就像是仙境一样的地方了。所谓人穷命就苦啊。

「我们这里有个预计要前往欧连迪亚王都的商队，你要不要以保镖的身分同行啊？保镖的订金还挺多的喔。」

「呜……」

订金。订金啊……老实说，光是有这个委託就让我十分感激了。

在冒险者这一行，除了任务完成的报酬之外，就很难拿到其他收入了。而且企图少算报酬的状况也所在多有，亦有刻意刁难后不付钱的例子。

就连乡下村落提出的「讨伐魔物」的这类委託，也很难判定出任务成功的条件。就算打倒的数量再多，委託方总是找得出理由刁难。

一般来说，只要找个附近的「东西」烧掉的话，对方就会乖乖付钱了，但同时也会带来失去这方面案源的困扰。

虽然我对企图少算报酬的委託人敬谢不敏，但更怕事主向公会投诉。说起来，我只是想领取与工作内容相符的报酬而已。

而在这方面来说，所谓的商人——特别是商队，出手就显得相当大方。除了当保镖之外，这还是要跨越国境的长途旅程，报酬照理说也相当不错。

儘管旅途漫长是个缺点，但不如就趁机将王国作为据点好了。我在公会没有实际的成绩，也没有相关的人脉，不过只要老老实实地做事，总会有办法的吧。

和待在帝国的状况不同，待在王国的话，我说不定还有再次以魔术士身分活跃的机会……反正祖母不在了，加上和我有关的人们都是些怪胎，我也实在没有继续待在帝国的理由。

「目前招募到的保镖人手不太够，小姑娘如果愿意帮我这个忙的话，我就请你吃个饭吧。」

「我接。」

我几乎是半反射性地这么回答。

我总是匆匆下决定，然后在事后后悔……这位职员明明就知道我是这种个性的说……好想烧掉他。

不过，白吃的午餐总是特别美味。我想，这是因为不用伤荷包的心情会影响味觉的关係吧。

◆◇◆

由于可以到王都的公会再做正式的回应，关于要不要去那个叫迷宫都市的地方，我就先不做决定了。总之，我接下了护卫的工作，与商队一同前往王都。

一如往常地，一开始同行者们都对身为女性冒险者的我十分鄙视。不过，在我烧杀了途中遭遇到的野生魔物和盗贼团后，商人们的态度就变了。

诀窍就在于以超乎必要的火力烧死对方之后，用蕴含着「看什么看，你们也想变成焦炭吗」的眼神瞪过去。据说这股杀气因为和我的外表落差太大，所以更能带给他人恐惧感。

旅途中运气不错，我收拾掉了一只野生的鹿，为众人加菜。

我最擅长的就是控制火力，将能吃的动物以不至于烧成焦炭的状态杀掉。

在山里或森林里猎杀动物就会被视为盗猎，然而这里可是公家马路的正中央，所以应该没问题吧……反正就算出了问题也不是我负责。

「可以麻烦你用一下刚才的火焰魔法吗？虽然不敢劳驾魔术士大人做这种杂工，但看来一时半刻似乎还弄不出火种啊。」

「我无所谓。若你们愿意借我小刀的话，我也会帮忙解体猎物。」

那是不需要触媒的基本魔术，我就卖这个人情多讨点肉吧。

「小姐，你连解体都会啊？」

「我习惯了。所以请多给我一些肉。」

「啊、喔喔，这是没关係啦。不过，因为魔术士都是给人……比较高贵一点的印象，所以该说是有点意外吗……」

居然想找高贵的人士帮忙生火，你的胆子也挺大的啊。若是对一般的贵族讲这种话，就是被痛打一顿也不奇怪。

「我算是个例外。」

姑且不论冒险者，会当护卫的魔术士虽然不多，但还没少到不存在的地步。然而，会帮忙宰掉野兽、放血、解体，甚至动手烹饪的魔术士，应该也就只有我这一个了。

我对自己的手腕有自信，至少也做得比初出茅庐的猎人熟练。不久前还活在世上的师父也是如此，只是她已经去世了。

……好久没吃到肉了，尝起来非常美味呢。

在入夜之后，马车便会随之停下。这样的野营生活持续了好一阵子。

由于我的身分是护卫，因此也要轮班排哨，并没有因为我是女性而给予优待。说起来，当我被特别优待的时候，多半是对方对我另有所图；遇到这种状况时，我通常都是把对方烤成焦炭。

「魔法这东西还真是方便啊。一般来说，光是要升起这样的火堆，就得费上好大的劲呢。」

我对着充作柴堆的木屑点火后，和我一同上哨的佣兵便这么说道。这类感想实在是太过泛滥，我都不知道听过几次了。

「《发火》是基本功，敢以魔术士自称的人，无法使用的反而是少数喔。」

即使如此，会实际运用的人应该很少吧。因为没有必要。

毕竟在日常生活里，不会有哪个疯癫的魔术士会为了生火使用魔术。

「这点小火是没办法狩猎魔物的。」

光是要打倒一只半兽人，就得用上好几发《火球》。

反过来说，就连被冒险者视为宿敌的半兽人，只要靠《火球》就有办法解决。

至于我的王牌，则是一口气展开大量的《火箭》，但在这趟旅途中应该没有展现的机会吧。

「对了，你的实力似乎很强啊。看到你毫不犹豫地把强盗烤成火球的时候，我可是吓得汗毛直竖呢。」

「就算这里的所有人想趁我睡觉时夜袭，我也有把握能反过来解决你们。」

过去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当时的规模好像比这批商队还大。

由于那批人其实是强盗团假扮的，因此我领到了赏金。虽说因为把他们烧得面目全非，导致扣了一些奖金，但那还真是不错的收入。

「才不会那么做咧，光想就吓死人了。」

在一般人的眼里，魔术士这种存在似乎会带给他们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我虽然过去曾被护卫的对象袭击好几次，但在一次次把他们烧成火柱后，就再也没有人袭击我了。应该是传闻散播开来的关係吧。

说起来，奴隶诱拐犯也是这样呢。在我穿上这身袍子之前，他们明明就频繁地找我下手，但最近已经完全没看过他们的蹤影了。那也为我赚了不少零用钱呢。

……要是脱去这身长袍的话，他们又会对我下手吗？

「小姐，我看你就算是体术也是在我之上吧。明明就是个小不点啊。」

「……你看得出来吗？」

原来如此，这似乎是一位身手了得的佣兵。

我以为穿着袍子应该很难看出来才对，但他似乎是观察了我的动作，还真是有眼光。

还有，小不点这句话是多余的。

「是啊……我虽然也对自己的身手小有自信，但完全不觉得赢得了你。果然那些评价不是浪得虚名啊。」

「真是聪明呢，我算是很强的喔。」

「『算是』啊……每个魔法师都像小姐你一样强吗？」

没这回事。大部分的魔术士，身材都和枯萎的牛蒡没什么两样。

基本上，魔术士是不会锻炼身体的。他们多半会将锻炼的时间挪去研究，而且也认为这是他们的使命。

我在这方面也与他们相同，只是进修的方式不同罢了。说起来，要是没好好锻炼的话，也没办法出去旅行啊。

「我想，厉害的人应该都很厉害吧。虽然我几乎没和他们交手过。」

战斗的时候会停下脚步，成为摧毁敌人的炮台——这是魔术士带给世间的形象。虽然方向有些不同，但那的确也可以称为强大吧。

而这也逐渐变成了刻板印象，不管是童话还是在剧场上演的舞台剧里，出现的魔术士都是那种调调。

所以，像我这种身手灵活的魔术士，就能攻其不备。

若是一味钻研魔道，可抵达不了极致的境界——这虽然是师父说过的话，但现在的我相当能够体会话中的苦心。

「也就是说，这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啰？真是败给你们了。」

但就算再强，也无法改变贫穷的现实。这个世道是很不好混的呢。

旅行持续着。

通往王都的旅途相当漫长——虽说直线距离其实并不算太远，但为了顾及各国之间的关係，我们必须穿过好几个国境。就连刻意绕远路都显得不怎么稀奇了。

这一带的国家基本上都是互相敌视的关係，若有一个地方爆发战事，说不定就会波及其他的国家，演变成大规模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