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壹弥这个人,似乎擅长从善意的角度解读任何事。
防卫都市东京的同学们,众口一致认定。
其实朱雀根本不这么想。只是提醒自己要正确判断,思考领域与善意或恶意丝毫无关。
当然,主观与客观一致才是稀罕事。
若以朱雀的负责人、马尾少女鹈饲鸫的话形容──
「要说对倒也不算不对,但认真说起来根本大错特错!」
「到底是怎样……」
「你这样根本不叫善意解释啦!而是讨厌加三级的东西!误会与曲解层层交叠,再淋上冲动与妄想的扭曲信念鬆饼!」
「呣。」
「怎、怎么?生气了吗?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啊?」
「不,只是感到佩服罢了。原来鸫也会用这么时髦的形容方式,就像这件剪短的裙摆长度一样。」
「呀啊啊啊!?喂,你刚才面不改色做什么啊!?够了喔,朱雀同学!为什么乱掀人家的裙子啊,喂!?掀人家裙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时髦归时髦,不过掀开一瞧,看你底下穿着这么可爱的布料,也饶富一番趣味呢。」
「喂喂喂你够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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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
朱雀事不关己地心想,鸫还是老样子,会莫名其妙手舞足蹈地大吼大叫呢。
总之,不论正当判断也好,带有偏见的解释也好,有草莓花纹的鬆饼也好。无论如何,朱雀理应胜任对一件事情提出评价的工作。
然而。
朱雀现在却深深感到一头雾水。
「她在做什么啊?」
远离东京都市活动领域,位于都市之间,遭人遗弃的战争伤痕中。
从蓄积在轰炸坑洞的雨水洼探出头的混凝土,以及即将崩塌的瓦砾堆形成一个小小空洞。在都市无法容身的淘汰者们躲在这里形成群落。
在光线几乎照射不到的废墟角落,朱雀定睛凝视。
「唔……」
连身旁的鸫都看到细长修整的眉毛皱起扭曲,明显表示困惑。
两人的视线另一端,是一名勤快四处奔走的金髮少女。
「大家好!哈啰大家好!随时保持笑咪咪,脸旁比个V!你的卡娜莉亚,众人的卡娜莉亚!大家都熟悉的宇多良卡娜莉亚在此!是的,那边那位同学!你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吗!?」
可能是锁定了目标,卡娜莉亚突然停下脚步。
眼看卡娜莉亚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人,吓得肩膀一抖。
「呃,没、没什么特别……」
「哎呀,别这么说嘛!来来来,请儘管开口吧!」
「这样、我、很伤脑筋……」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请问有什么事情让你伤脑筋呢!?」
瞳眸颜色宛如夏季蓝天毫无阴霾,脸上堆满太阳般开朗灿烂的笑容,十足的生意口吻。
「就是说……呜呜,现在、这件事……」
居住在这片废墟的少女,在卡娜莉亚顶着笑容逼近下显得慌张不已。
年龄看似比卡娜莉亚与朱雀略为年轻。眉头固定成八字形,嘴唇害羞地紧闭,肩膀胆怯地瑟缩。
一条杂乱的髮辫,在脸颊旁不停发抖。
「好的好的,我知道我知道喔!困扰的时候更要露出笑容!说说你伤脑筋的原因吧!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对了,珠子妹妹!我还记得喔!你是鹑野珠子妹妹吧!」
「呜呜呜呜呜……不要喊这么大声好吗……」
名叫鹑野珠子的少女,看似在意周围的视线,红着脸低下头去。
她上半身前倾,双脚成内八字不断摩擦自己的大腿,害羞地踱着小碎步。
动作很明显在忍耐某种生理需求,视线的彼端是设置在废墟角落的公用厕所。
两者之间是张开双手的卡娜莉亚,大剌剌挡住去路。
「这、这样我很困扰,请、请让开好吗……」
「我不能对困扰的人坐视不管!我绝对不会让开!会随时陪伴在珠子妹妹身边喔!」
「快要、没时间了,真的……快、快到极限了……」
「放心吧!没有什么极限不极限!有志者事竟成,绝对办得到!请务必让我解决你的烦恼!」
「啊,不、不要碰我……」
被卡娜莉亚紧紧抓住肩膀,鹑野悲痛地呼喊。
「啊!我明白了!难道你身体哪里痛吗!?是生病还是受伤呢!得赶快组织医疗小组!」
「不、不是,不是的,啊,等等,拜託你、等等……」
身子被前后左右剧烈摇晃,声音宛如登上单行道阶梯般愈来愈尖锐。
「讨、讨、讨厌,这样不行,真的不行,不要摇,不要不要不要,讨厌、讨厌讨厌,憋不住了,快停下来、快停,要溢、要溢、要溢出来了──」
「要溢?药液?奥义?」
「啊,啊、啊──」
宛如绷紧的琴弦,鹑野身体一颤,猛然僵硬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视线在空中游移,全身顿时完全放鬆。
「咦……咦、咦、咦、咦?珠子妹妹……?」
已经没有人理会卡娜莉亚的声音。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四周只有声音悄悄响起。
由于废墟位于凹陷的地形正中央,每当风吹拂雨水形成的湖面,就会形成涟漪。听到的水声肯定是涟漪,肯定是。
「啊呜、啊呜、呜哇……」
鹑野孱弱的嘴唇,鬆弛无力地半开着。一道口水般的液体,从放鬆力道的缝隙中宛如涓涓细流缓缓渗出。
无法定焦的瞳眸,夹在无法摆脱的绝望与一丝愉悦的缝隙中,露出心蕩神驰的空虚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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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都结束后,四周笼罩在凝重的沉默中。
哗啦哗啦演奏的水声也已经完全停止。风平自然浪静,此乃理所当然。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少女哭得彷佛丧失了某些身为人的重要事物。
宛如支撑身体的支柱崩塌般,鹑野当场蹲了下去。
「……明明就说不行,真的不行了……讨厌啦,卡娜莉亚同学……」
双手掩着通红的脸颊,泪眼汪汪地隔着手指缝隙仰望卡娜莉亚。髮辫就像随地便溺的猫咪尾巴一样无力地垂落。
「啊、啊哇哇、哈哇哇……我该不会犯下非常严重的错误了吧……?」
卡娜莉亚慌张地挥舞双手,全力表现自己的不知所措。
「……我说,鸫。」
目睹一连串悲剧的朱雀喃喃开口──
「……嗯,不用大肆宣扬。」
鸫以同样的声音回应。
「不,让我说吧。那是怎么回事啊?虽然不太清楚,但看得出来那名叫鹑野的女孩在流口水。」
「嗯,我也只看到那女孩在流口水,其他什么也没看见。可能她刚才一直在忍耐口水吧,非常普通,一点都不奇怪。天下太平,风平浪静。」
「呣……话说宇多良卡娜莉亚,她究竟在做什么?那是哪门子玩法啊?」
「就说不要用『玩法』这两个字了啦!」
「如果不是玩法,难道是恐攻?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专门瞄準同性少女,害人家日后恶梦缠身的行为。」
「连你都不懂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嘛。身为卡娜莉亚负责人,不会想想办法喔?」
「伤脑筋,我怎么能负责脑袋有问题的人呢。」
「……总觉得,听你讲这种话,心情好複杂……」
朱雀与鸫两人一同叹了一口气。
*
那件事情发生后,过了一个月。
受人瞩目的下届战斗科王牌,曾经是朱雀的同学──冬燕桃华。遭到背叛的她,内心深处严重受创的那一日。
在波浪声静静响起的岸边,朱雀与他对峙。
『毕竟我最喜欢人类了。』
东京都市主席,雷鬼头少年。
即使轻易抛弃的伙伴出现在视野内,也丝毫不觉得羞愧,快活地露出笑容。
对朱雀壹弥而言,他的声音简直就像镜子里的自己。
朱雀喜欢人类,非常喜欢。比任何人、任何事更加优先,深爱以防卫都市为战斗最前线,持续与异形天敌战斗的人类。
二十几年前,遭受UNKNOWN蹂躏的屈辱永难磨灭。
付出惨痛牺牲后,人类社会迎来了一定的安宁。
正因如此,没有容纳个人感情或慾望的余地。
真正的和平不会来临,直到驱除最后一只UNKNOWN为止。为了恢複过去的荣景,人类必须永远保持胜利。而要永远保持胜利,整体利益必须凌驾个人幸福之上。
个人为了群体,群体为了世界。
──世界上的一切,仅为了奉献世界而存在。
只要人类这种物种以存续为目的,这种理论就完美无缺。
世界永远是对的,而且不容质疑。
自己之前从未丝毫质疑过这种理论。
在防卫都市东京,只有兼具能在天空飞行的【世界】与固有【世界】的『双能者』才算是菁英。
正因为这种彻底的能力删选系统,东京才得以是东京。
朱雀一直抱持确信,肯定这个否定劣等【世界】的世界。就算朱雀自己也沦为被战斗科踢出来的一分子也是。
可是──那一刻。
在冬燕的泪水与海浪声静静交融在一起的海边──
『那样的世界──』
朱雀实在无法一如往常,主张这才是正确的。亲眼目睹有如自己镜中的翻版,头一次犹豫该不该肯定。
究竟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
一边心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同时笔直瞪着代表绝对的太阳。
自从那一天以后,朱雀就默认卡娜莉亚的单独行动。
在受到管制的防卫都市边缘另一侧,始终没有丝毫复兴的行动或迹象,大量瓦砾堆积如山。
世界曾经建立的荣景,在被迫选择与集中的现在世界里,只是一堆毫无价值的残骸。
正因如此,对于被世界淘汰,毫无价值的淘汰者们,此处堪称最后的避难场所。几十名学生确实就生活在此处。
「这些人明明需要他人帮忙,但所有人都装作没看见……不过反过来说,都市的人们也不会妨碍我伸出援手。了解到他们的存在,代表直视这个世界的矛盾。」
卡娜莉亚经常探望栖身于废墟的他们。定期送来从别处弄到手的生活物资。
为了补充慢性人手不足的窘境,卡娜莉亚甚至要求朱雀等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