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
这是个除了白色以外没有任何颜色、没有任何东西的世界。
漆黑的蝴蝶飘然从我眼前飞过。
我伸出手,但却被它逃了开来。
黑色的羽翼融入白色的世界,渐渐看不见了。
一醒来,天使的睡脸就近在眼前。
脸与脸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还是像平常一样裸睡,靠着我的少女身上传来了鲜明的体温。
一握住小巧的手,薄荷便微微地睁开双眼。
一头金色长髮流泄而下,少女缓缓抬起身,头上的猫耳垂了下来,丝毫没有将暴露在外的洁白肌肤遮起来的意思,她在床上坐了起来。
「早安,薄荷。」
「早安啊,呜姆。」
天使含糊不清地发出可爱的语尾。摸摸她的脑袋,我走下床铺。
猛地将窗帘拉开,被突然洒入室内的阳光吓了一跳,薄荷发出了「呜喵」的叫声。迎接早晨的街道,上方是一片溉爽的蓝天。
据说採收完桐谷的苹果,我当场发高烧,然后就昏倒在学校的中庭里了。
所以我并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
据薄荷所说,被夺走苹果的少女会暂时陷入昏迷,为了让记忆变得合理,需要花上一些时间去补足丧失的记忆,并修正记忆的矛盾。
薄荷和狗天使将取出身上苹果后陷入昏迷的桐谷送回家,并且帮全身湿透的她换了衣服。
至于发高烧的人类的下场——也就是被天使送回花神家的我,在那之后也只有好好休养一途了。
我在发烧的情况下跑出家门,不只被妹妹骂了一顿,就连三不五时前来探望我的雪姬也一样,每次见到我就会埋怨「一树同学真是个笨蛋」。
在对让她们担心感到抱歉的同时,两人的温柔也让我感到很高兴。
我几乎一整个六日都在床上度过,烧也已经完全退了。
虽然还有些懒洋洋的,但是身体状况大致上都已经好了。
穿着睡衣直接走出房间,沿着朝阳洒落的走廊前进,接着慢慢下楼朝更衣室走去。因为一直躺在床上,所以我想要冲个热水澡。
脱掉上衣站在洗手台前,我看着镜子,从桐谷身上採收的苹果显现在变成绿色的苹果印上,我不禁鬆了口气。
这么一来,分成七等份的空白处就集满两枚碎块了。
「终于成功收回一枚碎块了。」
「是的,这证明一树少爷满足了茉奈小姐的心。」
转头看向嗓音稚嫩而温柔的少女,只见脚边的黑猫正摆动着长长的尾巴。
「薄荷也要一起沖澡吗?」
「不了,我不用。」
「这样啊,那你稍等我一下。」
留下黑猫在这里待命,我走向浴室。快速地冲过澡,并用吹风机吹乾头髮后,我回到房间动作利落地换上制服,接着走向客厅。
和往常一样,一身水手服搭配围裙的双树朝我走来。
「哥哥早安,感觉如何?」
「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变得很有精神了喔。」
在固定的位置坐下,双树端了一杯水过来。
「真是受不了你,明明发烧了还敢跑出去,这样只会烧得更严重,难受的还是哥哥呀。」
「是我的错,抱歉,让你连假日都在照顾我。」
「这没什么,哥哥应该不会毫无原因地让妹妹担心吧?我知道你是有重要事情才会跑出去。」
「双树……」
「一定是小茉姐姐有烦恼要和你商量,所以哥哥忙着去帮忙了对吧?因为是有完美胸部的可爱学妹拜託你,所以你无法拒绝对吧?」
「桐谷的胸部确实很棒啊。」
有别于双树的小尺寸,学妹的大胸部有着不可抗拒的迷人之处。
「不过,哥哥也很喜欢双树的小胸部喔。」
「谢谢你的讚美,所以你和桐谷姐姐的关係有变亲密了吗?」
「大概就到我为她选的贴身衣物很合身,还有她会前来探病的程度吧。」
「那也太亲密了吧,为什么哥哥会帮茉奈姐姐选购贴身衣物啊。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件贴身衣物很合身?」
「当然是因为有爱神……不对,是幸运女神的眷顾呀。」
虽然没有提醒当事人,不过被雨蛙先生的水球吞噬后,浑身湿透的桐谷衬衫也跟着变透明,所以隐约可见衣服底下的水蓝色胸罩。
「虽然提醒对方衣服变透明,然后欣赏学妹害羞的表情也很不错,不过哥哥最后还是选择保住当时的严肃气氛。」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过桐谷最后对我笑了……所以我觉得,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就好。」
「这样呀,哥哥真是努力呢。」
说着,双树摸了摸坐在椅子上的我的脑袋。
明明被妹妹当成小孩子看待,但是我却完全没有讨厌的感觉。
◇◇◇
这天的午休时间,我和两名天使一同坐在中庭的长椅上。
薄荷用头上长了一对猫耳的金髮少女之姿,坐在我身旁鼓起脸颊吃午餐的三明治。
至于狗天使,他则是以白狗之姿举止端庄地坐在长椅旁,沉默地听着我们聊起这次的苹果事件。
「桐谷的低烧体质消失了吗?」
「毋须为此担忧,她已向天界苹果许下希望恢複原本身体的愿望,所以魔蝶应该已经离开她了。」
「这样啊,还真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苹果呢。」
不过这却是以幸福记忆作为代价,如果不这么做,就会无法取得平衡。
「桐谷一直很寂寞,因为父母工作忙碌总是回来得很晚,这让爱撒娇的桐谷觉得很寂寞,所以她才会许下希望父母能早点回家的愿望。」
「受到这个愿望吸引,魔蝶才会寄宿在茉奈大人身上。所谓的愿望,换个方式说就是慾望,魔蝶会利用人类的慾望使其梦见恶梦,接着恶梦会侵蚀现实,并对茉奈大人下了低烧体质的诅咒。」
「不过也是託了这个诅咒的福,桐谷才能因此得到她期望的爱。」
「虽然和她原本期望的不同,但是低烧体质实现了茉奈大人的愿望,也因为这样,她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备受『无法退烧』的折磨,而低烧体质则是成了她的自卑之处。」
由于低烧体质,桐谷将自己关进鱼缸里的世界。为了隐瞒低烧体质,她和他人拉开距离,因为脆弱的身体,所以变得无法相信他人的温柔。
到最后,原本爱撒娇的女孩变得对谁也不撒娇了。
「茉奈大人是撞见主人和一树大人接吻才冲出去的吧?为低烧体质感到自卑的茉奈大人,会嫉妒以普通女生身分待在一树大人身旁的主人也是很自然的。」
「我们才没有接吻咧,不过我不否认也许看起来像是在接吻啦。」
「一树大人真是个充满罪恶的男性呢。」
白狗揶揄似地发出「哇呵呵」的笑声。
「和天界苹果一样,魔蝶容易寄宿在拥有强烈愿望的人类身上,魔蝶寄宿在苹果选上的少女身上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问题是魔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这一点,明明魔蝶应该早就被梦魔们狩猎殆尽了才对。」
狗天使露出「也有这种奇怪的事啊」的表情陷入苦思。
「魔蝶是会让人做恶梦的存在,恶梦则会使心产生黑暗。茉奈大人的苹果之所以会变黑,并不单纯只是因为她的嫉妒心,魔蝶也佔了相当大的因素。假如还有其他魔蝶存在,也许会对採收苹果一事造成阻碍呢。」
「……拜託饶了我吧,光是苹果的事就让我忙得焦头烂额了。」
双臂撑在长椅上,我抬头仰望天空。只要像这样抬起头,我就会想起最近总是一直躺在床上的事。
虽然雪姬有来探望我,但是桐谷却没有来家里找我。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有关花神一树的记忆。
和青梅竹马的雪姬不同,只要失去吃下苹果后的记忆,她和我的相连之处就会消失。
只要桐谷失去记忆,我和桐谷之间的关係在她心中将不复存在。
「虽然早就明白这一点,但是被遗忘的感觉果然很寂寞啊……」
确实存在过的时光被当成不曾发生。
从我向天界苹果许下愿望的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但是像这样亲身体验,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感到心痛。明明发过誓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但是只有这股心痛的感觉,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
「天界苹果为什么会夺走桐谷的声音呢?」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您若想听听看,我可以为您说明。」
吃得相当饱足的薄荷舔着自己的手指,终于开口加入对话。
薄荷将夹有火腿和莴苣的三明治递给白狗。
「狗天使,你也来吃个三明治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记得留下我的份喔。」
一口咬住三明治,白狗像在享受味道似地咀嚼着。
瞥了一眼狗天使,薄荷开始说道:
「我想,茉奈小姐应该是许愿『想要了解真正的自己』吧。」
「真正的自己?」
「在失去声音之前,已经对一树少爷完全敞开心胸的茉奈小姐,应该是想要和一树少爷变得更加亲近才对。无论是爱情遗是友情,希望具有好感的对象能了解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是说,由于低烧的体质,一直掩藏真实想法活到现在的茉奈小姐,想要对一树少爷一人展现出真正的自己。」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夺走她的声音?」
「对茉奈大人而言『言语』是保护心的盾牌,也是拒绝他人的剑,据说一树大人一开始也经常被她毒言毒语地对待吧?意思就是说,茉奈大人为了遮掩真心而用毒舌来表现自己的言语,成了实现『希望对方认识真正自己』的阻碍。长久以来一直将自己的真心藏起来的人,要突然变得坦率是相当困难的,既然这样,那乾脆封住麻烦的嘴巴还比较快。」
「所以苹果才会夺走她的声音吗?将言语没收,让桐谷只能将自己真正的想法发送出去。」
所以才会演变成真实想法整个外泄的情况。也许和桐谷期望的形式有所不同,但却实现了希望对方能够认识真正自己的愿望。
「而且传递心声的对象只限定一树大人呢,大概是对即使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依旧没有远离自己的异性感到心动了吧?不管怎么样,我担心的事情终究变成了现实。真是的,一树大人究竟要掳获多少女性的心才甘愿?」
「……这是我的错吗?」
「真是令人惊讶,没想到一树少爷这么会把妹。」
「是这张嘴吐出这么没礼貌的话吗?」
「哇啊!?一、一诉少耶,请、请林快住肘……」
我带着惩罚的涵义掐住她可爱的嘴唇,虽然她拚命用可爱的嗓音对我说「一树少爷请您快住手」,但我还是捏了好一阵子才放开。
「这是我的愚见,我想这会不会是茉奈大人的『精神干扰』,希望她能支配一树大人所导致的结果呢?精神干涉,以吾语构成的心灵支配——实事求是地说,就是让对方对自己『唯命是从』的魔法。」
「……该说是很符合桐谷形象的魔法吗?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真是让人觉得讨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薄荷一边用小巧的手捣住脸颊一边点头。
「茉奈小姐肯定是相当喜欢一树少爷吧,喜欢到让天界苹果被嫉妒染黑,甚至想让一树少爷对自己言听计从。」
「……可是这些都已经结束了,喜欢上我的桐谷茉奈已经不存在,因为桐谷的记忆已经被我夺走了。」
从桐谷身上採收下来的苹果,已经将我胸前苹果印的空白处给填满了。
她的爱情、她的所有记忆都已经被我夺走。
「我认为一树大人最好和茉奈大人好好谈谈,明明有徵兆可循,但没有察觉到是您的疏忽。」
「疏忽?」
「我刻意在驱除人类的魔法上留了一个小漏洞,所以我想对方应该快要到了吧……对了对了,三明治很好吃喔,一树大人的妹妹真的很会做菜呢。」
留下这句话后,狗天使一副没事的模样离开中庭。
「搞什么啊,这到底是……」
一回神,我发现原本坐在身旁的薄荷也不见了。
恢複黑猫形态的天使,站在喷水池旁凝视着水面。
「你在做什么?」
「哇啊!?」
背后传来一道嗓音,某个冰凉的东西碰到我的后颈,我不禁发出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