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少女名叫米莉亚·艾伯特,姐姐名叫蕾娜莉亚·艾伯特。姐妹二人出生于东边小镇的一条旅馆街上,后来因为某些理由被赶了出来,两年前左右来到王都谋生。至于被赶出旅馆街的理由,吉赛尔并没有详细询问。毕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而且少女自身也不太愿意去回忆那段辛酸往事吧。
姐姐蕾娜莉亚在西区郊外的酒馆「洗熊亭」内当服务员。作为半妖而言这已经是非常优渥的工作了,半妖的少女们——特别是流淌着美丽森妖精鲜血的少女们——通常会当作观赏用奴隶贩卖,有不少女孩最后都沦为了娼妇。
跟周边的村庄和其他国家比起来,菲·利的王都对半妖的偏见并没有那么严重。这里可是名副其实的「希望之都」,所以慕名而来寻找工作的半妖并不罕见。不过酒馆的薪水无法完全贴补家用,所以蕾娜莉亚还会作为吟游诗人在各个酒馆表演。
「对了,她也会去『虹色鹦鹉』吗?」
「是的。」听到吉赛尔的询问,米莉亚点了点头。「那里的人不会对我们有太大偏见,这是蕾娜莉亚——姐姐告诉我的。」
「虹色鹦鹉」也是梅尔蒂娜工作的地方,那是有不少吟游诗人聚集的典雅酒馆。对于喜爱艺术的人们而言,堕落者这种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姐姐已经有三天没有回来了。少女苦涩地说,自己对这次离奇失蹤一点头绪都没有,也不认为姐姐会扔下自己不管。
「抱歉,本来我也应该来帮忙的,但是我今天打工已经请假了,所以……」
一问才知道少女也在一家洗衣店打工。
「你在哪里打工?有需要的话,我说不定还会来询问一些事情。」
「恩,那个……抱歉,请让我保密,毕竟……如果僱佣我这种堕落者的事情暴露的话,也会给僱主添麻烦的……」
这是洗衣店自己的难言之隐,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两人约定明天再见,于是吉赛尔便把少女送回了西区郊外的某栋集体宿舍。毕竟太阳已经下山了,不能让半妖少女一个人走夜路。姐妹借住的是一栋砖瓦结构的古朴宿舍,比想像的要整洁。这是栋两层楼的建筑,都可以称之为住宅了。这栋宿舍里住满了同样是从周围小镇慕名而来的劳动者。
「真的非常感谢。」在宿舍门口,米莉亚深深地行了一礼。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眶有些湿润。「真的,非常感谢您能接受我的委託。那个……我很高兴。」
吉赛尔与少女就此告别转头离开,不过少女并没有进入宿舍,而是一直目送着少年离开。对上眼神的米莉亚有些害羞地露出微笑,轻轻地挥了挥手。
「一定要,找到才行……」
首先,吉赛尔决定前往「洗熊亭」。既然现在没有像样的线索,那就必须先掌握蕾娜莉亚消失当天的行蹤才行。
她打工的酒馆「洗熊亭」位于一条狭窄曲折的小路尽头。这是一栋木製的大房子,挂在门口的看板已经掉漆了,看板上能隐约看见一只正在洗脸的熊。
「欢迎光临。」
走进酒馆就听到了低沉响亮的男性嗓音。
店内布置的灯光有些不足,所以店内有些暗,再加上成堆的酒桶,导致店面显得有些拥挤。
「您要喝什么?」
「那个……那就,来杯牛奶吧。」
刚说完,与「洗熊亭」老闆这一身份非常合适的壮硕亭主有些愣住了。
「这样啊,也不是没有……」
吉赛尔从钱包里拿出铜币放在吧台上。
「其实,我并不算客人吧。」看着有些皱眉的亭主,吉赛尔说道。「我在找蕾娜莉亚·艾伯特,听说她在这里工作。」
「啊啊。」亭主附和道,有些怀疑地看着少年。「确实,蕾娜莉亚是我们这里的服务员。不过她已经无故旷工三天了,我们也很困扰啊。」
「其实,她在三天前就失蹤了。她的妹妹很担心,所以,那个,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能告诉我吗……」
「嚯嚯,没想到那孩子还有妹妹啊。」亭主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不过很抱歉不知道,而且她已经是无故旷工了,我们这边都已经很忙了……」
「你们是说,那位半妖小姐吧——」
这时——旁边有人插嘴,那是一位在旁边桌子细品蜂蜜酒的男性。「咚」的一声,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红着脸看向这里。
「呵呵……我啊,当时还以为她跟那个男人有一腿呢。」
「那个男人是指?」吉赛尔有些困惑。
「怎么会。」亭主一笑置之。「他可是『至公之宠』的祭司大人啊。」
「哈,管他是不是祭司啊,反正也是男人吧。他不是经常来找那位小姐吗?」
「我觉得,他只是担心她吧。毕竟——那个,我们给那孩子的薪水很少嘛,看上去生活也很窘迫,所以经常来帮她介绍其他零工。」
「那个,请问『至公之宠』是什么?」
听到吉赛尔的询问,亭主有些意外地回答。
「你不知道吗?那是一个慈善团体,他们会为孤儿院募集善款,也会为贫民介绍工作,有时还会救济困难户。总之是个受人爱戴的组织。」
「那边的人还经常来找蕾娜莉亚?」
「是啊,记得那个人是叫西蒙……看他穿着祭司服,大概,是圣十字教徒吧。」
「那个,他都跟蕾娜莉亚说些什么?」
「啊,我知道哦。」
回头一看,旁边那个脸颊涨红的人两眼放光,只见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吉赛尔。
没办法,吉赛尔只能从怀里掏出铜币放在吧台上。
「老闆,给他续一杯。」
「嘿嘿,谢谢喽。」男人拿起杯子咯咯笑个不停。「我也只是恰巧听到几句啦,具体的我就不清楚喽——好像是关于乐器的指导,另外还有,好像是礼仪的教学吧,反正大概就是这些。」
「乐器的指导,还有礼仪……?」
「记得还有一些奇怪的内容,好像说是在贫民街附近,有个叫圣本塔鲁诺教会的地方,那是如今已经废弃使用的教会。反正他们好像聊过那里的事情。」
「贫民街的废弃教会……」
虽然都是一些暧昧模糊的情报,但是,已经没有其他线索了。
吉赛尔将亭主端来的牛奶一饮而尽。
*
跑过去一看,那里是一个人烟罕至的街道。
据说这里大约十年前发生过大火,大火几乎烧毁了所有房屋,满地焦土,如今这里已经成了简易棚遍地的贫民区了。而且,吉赛尔是三年前才刚来王都的,对大火的事也只了解个大概。说起来,记得妹妹也说过,好像是最近王都的教会总会发生可疑的火灾。看来就算是神的居所也无法逃离火焰的魔掌。圣本塔鲁诺教会自然也难逃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周围一片漆黑,这也没办法,毕竟附近根本没有装设路灯,只能依靠月光了。途中还跟正在巡视的警卫二人组擦肩而过。总觉得最近气氛有些凝重,不过想到「狂热者」的骚动,这样也无可厚非。
这可是袭击年轻女性,焚烧头部的杀人魔。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吉赛尔突然闪过一个不详的猜测。蕾娜莉亚的失蹤难道和「狂热者」的骚动有所关联吗……
通过残骸林立的街道,少年来到了一个稍许宽阔的地方。这里有一些从火灾中倖免的树木,这些树枝好像在不安地颤抖着。
环顾四周,只见眼前是某种砖瓦结构的建筑物,彷彿黑影一般连绵不断,有些阻碍视线。这个建筑物好像是外围的围墙,因为损伤较少所以也非常显眼。根据刚才的对话看来,废弃教会应该就在这附近。
吉赛尔停下脚步再次四处张望。
这时——
吹拂的晚风突然骚乱起来,风中能听到些许声响。
那是铁和铁,钢和钢激烈碰撞的声音。
那是剑戟相碰的声音,也就是战斗的声音。
(到底,是谁在战斗……?)
接着还能听到男人的吼叫。看来有好几个人,声音是从拐角那里传来的。
吉赛尔稍微有些犹豫,毕竟自己并没有随便涉足这种野斗的理由。吉赛尔的目的只是找人,并不是厮杀。虽然自己也理解这种事——
喉咙里发出了紧张的嘶鸣。
吉赛尔沖了过去。这时候胆怯的话是无法胜任冒险者的。
拐过墙角,吉赛尔乱入了吼叫和剑戟交错的战斗。
接着,他看到了。
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漆黑长发不停翻飞。
宛如在月下起舞。
有几个手里拿着锋利刀剑和长枪的男人围成一个圈。
而中央偏偏起舞的华丽舞者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少女。
剑戟的碰撞声形成了伴奏。少女手持的双剑闪着光芒,将男人们毫不停歇的斩击一一防住,同时反击打退对方。每当高亢的金属声响起悲鸣,夜色中就会绽放炫目的火花。不,不止是火花。艳丽的红花还会跟着刀刃的反击绽放,那是攻上前去的男人们的鲜血染成的。照亮这里的是滚落在地面的几根火把。在这灼热的光芒中,少女纤细的身躯在男人们的刀刃中穿梭,好似野兽一般反击,不断地让他们从舞台中退场。
少女就好像陀螺一样不停旋转。
少女闪过袭来的长枪跳向空中,只见她手中的双剑通体漆黑。凭藉惊人的离心力,这对双剑划过圆弧瞬间砍倒了男人们。在飞溅的血沫中,少女的黑色长髮在不停舞动。
这位少女的身体就好像兇恶的武器。
这是比黑夜还要漆黑的,比月亮还要妖艳的,研磨至极的凶刃。
目睹这一光景的吉赛尔产生了这种感想。
甚至,还为之心醉。
「臭娘们……!」
少女用双剑将伴随着怒吼而来的枪尖压向地面,然后少女的身体宛如蝴蝶一样轻盈地跳到了向下倾斜的枪柄上。她将枪柄作为踏板起跳越过了男人头顶。惊愕地睁大双眼的枪兵的胸口被切开了,后面的男人们也愕然地看着这位悬浮在空中的少女,在少女着地的瞬间,他的胸甲也血沫四溅随之倒地。
少年不禁看呆了。
这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少女。
那是宛如黑夜的漆黑长发,白暂的脸颊在月光的沐浴下有一种神秘之美。她全身是轻便的漆黑装束,看上去和学院的学生服很像,短裙下的双腿也很苗条。而她在空中飘蕩的双脚,此时也宛如铁鎚一样兇狠地砸在了男人的腹部。受到重创的男人不禁发出了绝望的悲鸣倒在了地上。
这是过于一边倒的战斗——
(不是吧……一骑当千这种不应该是叙情诗里才有的幻想吗?)
少女单挑了一群男人。
面对贯彻车轮战的男人们,果然还是非常消耗少女的体力的。少女后跳躲过了男人的劈砍,但她的姿势突然崩坏了。紧追不捨的男人们看上去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姿势崩坏的少女在地上翻滚逃过了锐利的剑闪。
转眼间,攻守互换了。少女的漆黑双眸仍旧冷静地观察着男人们的攻势,但是总觉得其中还散发着些许浮躁和动摇。
(喂,现在可不是闭嘴旁观的时候吧!)
吉赛尔把手伸向剑带沖了出去。
「喂,你们在干什么呢……!」
吉赛尔一边出声吸引注意,一边把握现状。
就目前看下来已经有六个男人被击倒了。不过他们都还活着,只是趴在地上痛苦呻吟。而站着的男人还有四人。其中有三人看了过来,剩下的一个人完全不在意继续追击在地面翻滚的少女。
吉赛尔上前砍向了注意自己的一个男人。武器相碰产生激鸣,手腕感到一股沉重的麻痹感——这个佣兵打扮的男人用长剑挡住了吉赛尔的攻击。
「你这家伙要干嘛……!」
如果继续纠缠的话,力量不足的自己肯定会陷入劣势,吉赛尔瞬间后退,为了防止男人追击重新握紧短剑。下个瞬间男人便展开了反击。
一下,两下。吉赛尔转身躲过了轰然斩裂夜空的长剑。第三下实在是躲不掉了,吉赛尔只得用短剑防御。火花四散,钢铁的悲鸣非常刺耳。成功了,吉赛尔好不容易才用短剑挡住了对手沉重的一击。但是,男人就这么把长剑压了上来,吉赛尔为了站稳只能苦苦相抵——
如今吉赛尔已经满头冷汗了。仔细想想,自己在历史调查部门经历的实战——其实对手都是魔术人偶和魔兽,自己从来没有和人类厮杀过。而且如今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根本无法期待优秀的魔术师援护自己。毕竟挥剑争取时间并不算真正的战斗。
快要被压扁了——
就在恐惧席捲全身的瞬间,如今仍就全力想要切断自己的男人突然倒下了。
吉赛尔发现,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锋利的飞刀。
男人呻吟着倒在了地上,吉赛尔为了不被他压到慌忙后跳。只见重振态势的少女正在和另外两个男人缠斗。看来她在刚才那个瞬间就击倒了追击自己的男人,并且瞄準与吉赛尔纠缠的男人——也就是他毫无防备的后脖,扔出了飞刀。真是不得了的技术。
「太强了吧……」
本来是想去救她的,结果反而被她救了。
吉赛尔重新架好短剑,沖向了与少女缠斗的一个男人,大概那个人也没注意到这里吧,男人虽然勉强躲过了吉赛尔的偷袭,但是却无法躲过零距离下的第二波突刺,男人肩膀受伤发出悲鸣。这一击刺穿了皮革,然后刺破皮肉的厌恶手感传到了吉赛尔的掌心。吉赛尔对準姿势崩坏的男人的额头,用剑柄敲打让对方昏了获取。这样就只剩下——
回头一看,少女已经把最后一个人打倒了。
少女慢慢放下了沾满鲜血的双剑,她的黑色双眸直接瞪了过来。
这对双剑也如黑夜般漆黑,少女的侧脸也好像战士一样沾满了鲜血。
真的,很漂亮,吉赛尔不禁感叹。
「谁?」
少女有些不快地蹩起柳眉质问。
「那个,我不是敌人。」吉赛尔慌忙放下短剑。「那个,我只是看不惯以多欺少,所以才帮你的。」
说完,少女蹩着柳眉微微地歪着脑袋。她保持着上半身面朝这边的姿势说道。
「真让人吃惊。」少女的唇间轻轻地叹了口气。「就为了这种理由?」
「那个,毕竟……」
她好像也没打算道谢。不过,自己的加入好像也没给少女帮上什么忙。不如说应该是这边向少女道谢才对吧——
少女的双眸如今还在瞪着吉赛尔——
就在这个瞬间。
感觉。
好像有某个东西划过了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