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杜朗大人,让我这种货色来护卫……真的好吗?」
「拉哈尔,你口气不必那么卑微,普通就好。离目的地还有好长一段路,你那么卑躬屈膝的一定很累。要是护卫在紧要关头没办法发挥真本事,那可真是头痛了。」
杜朗骑在马上,要拉哈尔多多放鬆。
杜朗拿手的不是武功,他是个处理内政与外交的文官。
「再说了,我的官位也没高到有人想要这颗头。当我的护卫,没必要那么紧张吧。」
杜朗嘴上这么说,却是相当出色的官员,讨厌贵族翻权弄势、营私舞弊,做起事来老实又可靠。
「但是您只带了我一个护卫……」
杜朗身边一个骑着马的士兵说得忧心忡忡,正是拉哈尔。
拉哈尔顺利考上入伍,被分发到小队里,这次杜朗指名要他来护卫。
「没关係,这次不是正式访问行程,本来就不能带大批人马随行了。」
看来要去的地方,是帝国国内一个地区的贵族家。
拉哈尔没有拿到明确消息,但既然不是正式行程,护卫士兵插嘴确实不太好。
「再说……我也想跟拉哈尔你多聊聊,你还记得我在考场上说过的话吗?」
——应该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了。
「是,我记得,但是大人怎么会对我有兴趣呢?」
「嗯——好吧,单纯有兴趣也是一个理由。我在这个位子上,身边很多贪婪的人,看到纯洁的年轻人愿意帮忙有难的人,感觉心灵清凈不少了你说是吧。」
「年轻人……杜朗大人也还很年轻吧?」
「哪里,我文书做得比较多,不小心年纪就大了。至于我对你有兴趣的第二个理由呢……其实我稍微调查过你的背景。」
拉哈尔一听此话,心里有点慌。
但是拉哈尔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他确实不是为了精忠报国才当兵,而且打从心底爱国才从军报国的人,反而是极少数。
像拉哈尔这种为爱闯天涯的人,感觉比较温馨。
可惜他当兵当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机会见到阿丽莎……
「拉哈尔你没有从军学院毕业,而是有人推荐你报考对吧。推荐人还是名门福布莱特家……你人不住在帝都,怎么会想回帝都来当兵呢?」
「这是……」
「哎呀,真糟糕,我的坏习惯,一有兴趣就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必说了。」
——主动发问,又主动退却。
这是基本的话术,但是搭配温和的口气与表情来降低戒心,出手可是威力惊人。
「我是不打算隐瞒什么的。」
对拉哈尔来说,这不是什么绝对机密的情报。
他的动机很单纯,想知道好朋友现在过得好不好。
拉哈尔考虑了杜朗的为人,认为这件事情并非不能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呃,杜朗大人?为什么要贼笑呢?」
「嗯?啊,没那种事,我只是觉得拉哈尔你太可爱了,太有趣了,可没有恶意喔。」
看来正经八百的人也有风趣的时候。
「……抱歉,我这有点不像话了。」
拉哈尔被嘲笑,但不觉得受到冒犯。
因为他自己也认为用这个理由从军,真是傻眼。
「所以,你是喜欢她了?」
「嗄?说、说这什么……」
杜朗天外飞来一问,完全出乎拉哈尔意料。
「才不是这样!只要她过得好就……应该说,她现在可是个皇妃……说什么喜不喜欢……」
杜朗看到拉哈尔慌张辩解,像是在看好戏一样点点头。
「年轻可真好啊。」
「是、是说大人这趟是要访问什么?既然是不公开的行程,希望大人能透露点消息给我知道。」
拉哈尔觉得很难为情,硬是岔开话题要聊正事。
杜朗也明白何时该停手,立刻正经八百回答拉哈尔。
「你应该知道,领主要想统治自己的领地,每年得向帝都缴纳一定的税赋。比方说农业发达的领地,每年会依农作物的收穫量来决定税额,但是农地不保证每年都会丰收。」
有可能连日乾旱,或者大雨不停,河川泛滥等等。
「一旦农作欠收,当然要按照农作物的收穫量来调整税额,而且连年欠收,会让领主失势,甚至会剥夺爵位。」
「……可是天灾减少税收,大家都无能为力吧?」
「也可以这么说,但是只要一年欠收,就得调查欠收原因。如果是乾旱或泛滥,只要动工治水,明年努力丰收就好。如果缺钱施工,就该报告几年后可以完工。不过这些都只是理想,实际上没那么顺利的……」
杜朗的长篇大论突然中断,清了清喉咙。
「总之呢,帝都只要认定一个领主无能,最坏的打算就是剥夺领主爵位。」
「呃……照大人刚才的说法,这次就是要去找一个有问题的领主,是吗?」
「我喜欢机伶的年轻人。基本上领主就是向领地里的人民收税,但不能无止境的收。领主有一定程度的决定权,而不合理的税率会害人民饿死。如果……领主受不了诱惑要中饱私囊,不顾人民死活,你觉得会干出什么事?」
如果恣意抽税,人民就无法生活,但税收得不够,领主也不太开心。
要是对治水工程偷工减料收回扣呢?这个答案好像不太够力。
拉哈尔骑在马上摇摇晃晃,说不出个答案来。
「……或许你听了会觉得很矛盾,不过抽税抽到极限或许也不坏。」
杜朗感觉就像在对学生教课,搞不好他很适合当老师。
「咦,可是,这么一来人民不就……」
「说起来不人道,其实就是逼人民做牛做马。我国准许人民迁徙,自然要从国外补充不足的劳力。只要放出假消息,说这个领地的土地跟住居不用钱,就会有很多人想搬过去。这当然需要隔绝领地的消息,免得真相走漏出去了。」
「呃,哈哈……感觉杜朗大人看起来挺可怕的。」
「我只是打个比方。在一个可以封锁消息的环境里,这么做也是一招。如果不考虑各种状况,就不能灵活应对实际发生的问题了。」
「啊……那如果领主大人私下勾结歹徒呢?」
「嗯,拉哈尔你这想法还不错。」
「比方说跟土匪联手,掠夺领地里的村庄。杀鸡取卵也不好,就打个要死不活的再洗劫一番,抢完了再跟土匪对分,这样如何?」
「这是不好大声说了……」杜朗听了拉哈尔的回答,有些为难地拍拍手。
「确实不错,表面上做个样子抓土匪,就能给人民一个交代。私底下纵放土匪头子,不时抓几个小喽啰让人民放心,人民也就不会造反了。」
杜朗说得轻鬆,内容却相当骇人。
「其实这次我们要拜访的领地,就传出很多土匪抢劫的灾情。但是领主每次宴请贵族,花钱都毫不手软。而且呢,我还收到不少可疑的消息,这趟应该是不会错了。想不到拉哈尔竟然能马上想到这种手法,或许挺适合当领主的喔。」
领主的工作应该不是为非作歹吧……拉哈尔差点脱口顶嘴,幸好是苦笑敷衍过去。
「话说回来,领主也是有爵位的贵族,没有明确证据,要弹劾可不容易。这次的访问呢……大概算是突击检查吧。如果太大阵仗打草惊蛇,就抓不到证据了。」
「是喔……听大人这么说,我反而有点担心了。」
「……好啦,差不多该到了。」
——两人平安抵达目的地,快快向领主打个照面,杜朗就说想在大宅里调查看看。
领主当然是拒绝,但杜朗掏出一纸书令,领主看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杜朗飞快地检查大宅里的大量文书,简直像机械一般精準。
杜朗又比对了保险柜里的资产和文件上的数字合不合,才花了一天就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只能说实在了得。
两人要回去的时候,领主一脸憔悴走了过来,拿着满满一包金币要让杜朗拿着,结果杜朗一口回绝。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贱人。」
杜朗笑容满面,说话却狠狠践踏贵族的尊严,一旁的拉哈尔看得提心弔胆。
「——杜朗大人,我看还是和气一点比较好办事吧……」
「你说刚才的事情?」
「看那个人的眼神,好像要宰了我们一样。」
杜朗优哉游哉,但是拉哈尔要离开大宅之前,还担心有人会从后面放冷箭。
「好了,你也不必那么担心。今天是真的有点累,我们在镇上客栈投宿一晚,明天再出发吧。」
——隔天。
两人离开镇上大概半天工夫的时候。
正好来到一片视野不太开阔的树林里,气氛有些诡谲。
没多久,就有人开口叫住两人。
「……抱歉啦,你们得死在这里了。」
一大群凶神恶煞,团团包围拉哈尔与杜朗。
恶煞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腰间佩剑连剑鞘也没有,剑身上还有暗红色的血污。
一看就是群土匪没错。
如果只有两三个,拉哈尔还应付得来,但是这么大一群就没办法了。
「杜朗大人……这是……」
「嗯,十之八九是领主的吩咐。只要土匪在这里收拾我们,就没有人向帝都回报。就算再次派人来调查,舞弊的证据也早就销毁了……蠢领主就是会打这种算盘。」
「这……大人明明知道,怎么还这么冷静呢?」
「昨天查起来没发现领主跟土匪勾结的证据,但是看文件很明显知道他有拿黑钱。想要掌握他的罪状,直接问当事人当然最有效率啦。」
「该不会……」
杜朗雄赳赳地上前一步,对土匪这么问。
「你们哪一个带头?我想跟他聊几句。」
「嘻嘻,哪还有什么好聊,上面吩咐我要特别狠狠修理你啊。把你那张斯文脸蛋狠狠打个稀巴烂,然后砍了你的猪脑袋去喂狗。」
「原来如此,倒是挺吓人的。哎呀——不枉我刻意挑衅哪。」
「啊……?你这混账在说啥——」
——说时迟那时快。
「嘎啊啊啊!」
「咿、咿啊啊!我、我的手!」
后面的强盗们发出惨叫。
树林里光线原本就昏暗,却见到有人穿着一身黑,神出鬼没。
土匪只是群乌合之众,遭到偷袭没办法合作应付,有人鬼吼鬼叫拿剑乱挥,被拉哈尔勉强收拾掉了。
……等场面稳定下来,四下是血流成河。
有些土匪重伤呻吟,但大多数已经断气。
现场血肉模糊,散发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却有个人蛮不在乎地漫步其中。
看来现场有好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个拖着一名男子,应该是土匪头子。土匪头子刚才夸下海口要修理杜朗,现在却没了知觉。
更吓人的是,拖着土匪头的的黑衣人竟然是个女孩,年纪与拉哈尔相仿。
女孩戴着面具,在战斗中被打破半面,露出血淋淋的脸蛋。
「得、得救了。光靠我一个,肯定没办法应付所有人。你是——」
「……别挡路。」
拉哈尔不太清楚现在的状况,但是得救了就要道谢,结果女孩一口打断他。
女孩把土匪头扔在地上,带着黑衣集团无声无息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