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背着受伤的翠回到屋舍内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一行人前往稍早待过的和室厅内,和在那儿等着的之臣等人说明状况。仍未清醒的翠则是直接被带到她的房间,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为她进行紧急处理的之臣表示,骨折的不仅左前臂,还有左手的小指再加上全身各处瘀伤与许多轻微的割伤……这些伤痕大概都源自禽踊与牙穿。
(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说回家就回家。于是孝巳传了封「今天住朋友家」的讯息给家里,和琉璃一起留宿。虽然月长的不悦毫不掩饰地表达在脸上,但自己不能就这样丢下翠自顾自地回去。
「之臣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现在在大和室厅内,之臣、小百合和月长三个人正在开紧急会议。
孝巳及琉璃一语不发地并坐在与他们间隔一桌的矮桌边。眼前摆着小百合泡的热茶,可是这种时候,他怎么样也无法满不在乎地品味茶香。
「到了这个关头,鴫原家还是要交给她作主吗?」
室内沉闷的空气蔓延,月长继续质问。
「果然让她当统帅还是太早了。要是这件事传到反对派的人们耳中,对御前的不满恐怕难以控制。」
「哎呀,可是……」
「更别说许多家派相当不愿伺候像御前这样的年幼少女,她一不慎失足,静观其变的中立派也会全部倒戈吧。」
「…………」
此时,小百合拿起小茶壶往月长的茶杯里添茶。她为了帮无力反击而支支吾吾的丈夫解套,以一贯的语调温柔地问:「月长,话说回来,你的晦式如何?」
「不必担心,我并不是会被自己的兽灵反咬一口的生手。」
(……这挖苦的程度已经达到最高点了啊。)
孝巳深感无奈,身边的琉璃则是从刚刚开始就像地藏王雕像一样沉默不语。侧面看起来依然板着一张脸,不过在后山表露出的杀气已经消失。
「绀野同学。」
「干么?」面对突然低声叫住自己的琉璃,孝巳也小声地回应。
「我肚子饿了,帮我问问阿姨寿司还有没有剩。」
「……我才没有大胆到敢在这种情况下问咧。」
看来她已经完全变回平常的样子了。
之后不久,孝巳被琉璃催着一同前往翠的房间。
虽然他想尽量安分些,避免擅自行动,但琉璃都说出「我们在厅里的话,有些事情他们也不方便讲。出去吧」这种一本正经的话了,他也只好乖乖服从。
来到房间,翠依然躺在床上熟睡。
原本穿着的制服已经用衣架挂起,泥土也洗得一乾二净。毛毯下的脖颈略为露出睡衣衣领,应该是小百合替她换上的吧。
「…………」
站在枕边看着朋友的琉璃身后,孝巳也微微探头观察翠的情况。
她的睡脸没有表情、毫无防备。垂着纤长睫毛静静发出呼吸声的她俨然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事情变得相当严重啊……)
没想到不只是翠的晦式以失败收场,连禽踊和牙穿都被抢走。
那名袭击者还潜伏在后山里吗?从他离去前的话语听来,不太可能就此罢休,还是做好他会再现身的心理準备才是。
——此时,翠微弱地发出「唔……」一声,稍稍扭动身子。
儘管这动作一点也不稀奇,可孝巳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睡姿。她在毛毯中翻动的模样格外诱人,洒得凌乱的栗色髮丝更为她的妖艳锦上添花,让人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不该窥视的景象。
正当孝巳不知道要将眼光往哪儿摆时,琉璃忽然伸出手,用力将毛毯翻了起来。胸前与睡衣紧密贴合的乳房瞬间映入眼帘。孝巳一边教训着琉璃,不过另一边却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峰。
「喂、喂!你在干么啊,快住手!」
她无视从旁阻止的孝巳,伸手逼近丰满的胸脯,把手指如枫叶般地大开——接着一把抓住翠的乳房,势不可挡地揉了起来。
「嗯……咦……噫~呀啊啊啊啊啊!」
察觉到异状的翠发出奇特的叫声跳了起来。她大为吃惊地睁着眼左右来回巡视,看见眼前将手心朝上、十指不断动着的河童少女,才终于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嗯,脂肪量确定。」
「揍、揍你喔!」
「也确认了没有内衣。」
「不能用普通的方法叫别人起床吗!」
「什么嘛,很有精神嘛。」
「要是它又变大,你要怎么赔我?」
才一睡醒就涨红着脸大发雷霆的翠,啪地一下与孝巳对上了眼。她大叫一声,慌忙抓起毛毯紧紧抱在胸前;在动作的同时似乎感受到左手的疼痛,宛如西洋娃娃的脸庞揪了一下。
「竟、竟然连绀野同学也带来了……」
「与其说这个,」琉璃一脸认真地靠近把自己裹在毛毯里的翠。
「翠,你了解现在的情况吧?」
「……嗯。」
「那我们就到大厅去吧,把所有事情经过告诉大家。」
「等、等一下有动,鴫原的伤还没……」
孝巳忍不住介入两人的对话,没想到制止他的却是翠本人。
「我没事。你们先去外面等吧,我马上换衣服。」
几分钟后,和室厅内有着和晚餐时相同六人的身影。
一边是之臣、月长、孝巳,对面则是小百合、翠与琉璃。到了这种时候,翠的祖父仍然没有出现。
在全体一致带着苦涩表情的缄默之下,穿回制服的翠开始说明事件的来龙去脉。
据她的说法,当时正按照原定计画搜寻禽踊与牙穿,突然被穿着一身黑衣的人袭击。敌方现身时早已驯服两只兽灵,于是双方陷入战斗——最后翠败下阵来。
「连你都败阵的高手啊。」
之臣低声呢喃,翠静静地垂着头,她的模样柔弱得不见平时的精悍。
「……非常对不起,都是我的不成熟所招致而来的失败。」
用绷带挂起的左臂看起来相当疼痛。她本来应该是好好在床上休息的伤患,但现在的她连这点都不被允许。
这个时候,月长缓缓抬起头,以严肃的神色盯着前方的琉璃:
「对于推选鴫原翠为统帅有所疑虑的人……对方是这么说的吧?」
「没错。」河童少女一边喝着茶,一边回答。孝巳也亲耳听见黑影男说出这句话。
「那么就是组织的人吧。看来对于现任统帅十分不满……不过看到统帅现在这副模样,也不难理解。」
翠用力咬着唇。鸠森月长的嘴巴连负伤的少女也不放过。
现场再度被沉默所支配,之臣大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既然事已至此,就必须考虑将禽踊及牙穿封印,甚至是强製成佛的手段了。」
「请、请等一下!」
听见这句话,翠脸色大变地探出身子。
「它们没有不对!」
「我了解你的心情,这么做难免会捨不得。可是不能让对我们有所危害的兽灵留在这世上。」
之臣极力压抑情感,冷酷地断定:「禽踊和牙穿——已经不配做为守护灵了。」
「我无法信服。」
翠顽强地对爸爸直摇头,并像在替自己的孩子说话似的,正面进行猛烈的反驳。
「若是在那时禽踊和牙穿还与我同一阵营,那么它们确实不配当守护灵。但它们只不过是奉行现任主人的命令而已。」
「…………」
「我的晦式只是多了打倒匪徒这一个目标,两只兽灵——我一定会拿回来。」
翠愤慨激昂地表达她的决心,对此持反对意见的又是戴着银边眼镜的灵导师。
「虽然您说要打倒对方,但您打算拿那只左手怎么办呢?」
「这个……」
「那人可是相当了得的高手,这我想与他对战过的御前大人应该最了解才是。而面对这样的对手,您竟然说要以一只手战胜?非常抱歉,在我听起来实在是贻笑大方。」
翠回不出半句话,不甘心地低着头。对这样的她严加指责的月长看起来莫名地像个虐待狂。
「并不是只有战斗一途吧。对方的目的已经十分清楚,只要御前您卸下统帅之职就行了。要拿回禽踊与牙穿的话,这个方法更为实际……」
还没等到月长说完,翠就一口断定:
「祖父大人因为相信我的能力才将鴫原家託付给我,我无法做出屈服敌方要胁放弃当家之位这种事。」
「身负重伤又失去守护灵,却还是依然故我?正是御前大人的这种『统帅扮家家酒』成为这次事件的引爆点,为什么您就是不了解?再说,您——」
听到这里,孝巳不禁用力往桌上一拍。
「你说得太过分了吧。」
几近无意识下採取的行动。一不小心,孝巳自己比翠和琉璃还要先沉不住气地爆发。
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孝巳原本就不是个理性的人,既然如此,他也已经抱着被更加嫌恶的觉悟。
「月长先生,鴫原到底哪里让你这么不满?」
「外人麻烦闭上嘴。」
「我的确是外人没错,可是我没有办法装作没听见你说的那些话。」
「什么?」
「我听说你算是鴫原的右手,但真是如此吗?我完全感受不到你有半点支持鴫原的意思,相反地……」
这件事一直挂在他的心上。
晦式开始前,月长所呢喃的「今晚的晦式……能进行得那么顺利吗?」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男子该不会早就知道晦式会有突髮状况吧?
「相反地?」
「……没事。」
儘管他的疑惑都快脱口而出,不过孝巳最终还是作罢。
没有确实的证据。要是只因为那句话就告发月长,一个不小心可能会让翠的立场更加险恶。更何况听见月长自言自语的只有孝巳一个人而已。
「这么说来,之臣大人。出了如此大事,兵卫大人怎么说?」
「父亲说『交给你们全权处理』。看来他对匪徒一点兴趣也没有呢。」
鴫原兵卫——这就是鴫原家祖父的名字啊。
「真是的,竟然如此悠哉……『兽流』本家成了什么德行了!」
月长一阵怒骂后,怒气沖脑的他再次往孝巳与琉璃瞪去。
「你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已经没你们的事,可以走了。」
琉璃立刻摇头回答「这可不行」。她已经把小百合拿来的剩余寿司吃得精光,一手拿着茶杯高声宣言:
「不好意思,我们要留下来喔。毕竟我和绀野同学可是唯一的目击者呢。而且——」
河童少女往身边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翠一瞄,用力挺起小小的胸膛。
「我现在有了不能回去的私事。」
2
之后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讨论后,今晚便就此解散。
孝巳被领到客房后,马上一头倒在地上的棉被中,但迟迟没有睡意。明明全身已经精疲力尽,却只有双眼异常清醒,炯炯有神。
(在一年的最后竟然发生这种事啊。)
事到如今,他对自己当初随意答应琉璃的邀约感到后悔,可是就此回家的话只会更加懊悔吧。虽然翠顾虑到他们而提出「果然你们还是回家比较好吧……」,但怎么可能丢下她自己回去过年呢。
孝巳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尽绕着鸠森月长打转。由于一一目睹了他对翠毫不留情的态度,现在孝巳对他的怀疑可说是达到顶点。
(犯人的真面目该不会是……)
月长属于反对翠担任统帅一派。就算不是犯人,也不无与其共谋的可能。
果然还是应该要告诉翠和之臣吧?或是先直接去找月长本人问个清楚?要是再努力找出确切一点的证据——就在这些事情在孝巳脑海中不断萦绕时,不知不觉迎来了曙光。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