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破后的祸兽化作了光子微粒,随着减弱的风势飘散而去。
之后万籁俱寂,四周安静到耳朵隐隐作痛。阳光从灰云的缝隙中洒落下来,渐渐地照耀了整座城市。
「辛苦你了,很努力呢。」
少女的口气听起来很像在奖励小孩子一般,但这句话应该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圣骸说的才对。
接着,少女钻进我怀里,用头在我胸前轻蹭着,然后用着比方才还要更轻柔的声音说道:
「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完成我想做的事。」
「……不,该道谢的人是我。」
没错,我也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我憧憬已久的机铠原形——过去只能从传说故事里耳闻几句的圣骸,我今天不仅和其并肩作战,而且还获得胜利。此刻,我仍无法压抑下兴奋的情绪。
但胜利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準动!」
尖锐的声音回蕩在山丘之间。
「从圣骸身上下来!要是敢有其他动作,立刻就将你视作敌人处置!」
有六具机铠将我们包围了起来,这和与祸兽作战时的队形一模一样,因此我马上领会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认为我们的威胁不下于祸兽。
我身体瘫软,突然失去了力气。但对方连这点让人发愣的时间都不给,一直催促着:「快一点!」
「是、是的!」
我切断和圣骸连结起来的意识。视野从巨人回到了自己身上,因为一时之间调适不过来,造成太阳穴开始抽痛。
我将升降用的绳索自驾驶舱垂下来,然后从圣骸身上,路滑下去。少女虽然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跟着降落到我旁边了。
「待会儿马车抵达以后,你们就上车。」
驾驶〈德莱戈〉的士兵只说了这些,之后就像是对我们失去了兴趣一样,投入圣骸的回收作业中了。
我忽然注意到少女的裸体。总不能让那光溜溜的身子曝露在这些士兵的眼前,注意到这点的我就脱下大衣丢给了少女。
「穿上吧!虽然湿了,但总比没有好。」
「?」
少女的头上披着那件大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所以我说,穿上去啦!不然也不知道视线该往哪摆。」
我配合手势教导她之后,只见少女笨拙地学着我将手伸入袖子里。什么啊……她竟然连大衣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没过多久,马车就来了。无声地催促我们上车的车夫也是士兵。虽然眼神直盯着我们,但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将我们绑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还是老实地顺从他的意思才是上策。
我在马车坚硬的座椅上坐下。但是,后面的人却没有要上车的意思。我一脸疑惑地看向伫立在马车外的少女,说道:
「怎么了?上来啊。」
「嗯。」
在我催促之下,少女终于动了……彷彿对她来说,这辆马车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马车开始哒哒地行驶起来。不久后,就停在了教导院的前面。
「下车吧。」
我们很听话地遵照指示,两个士兵将我们夹在中间带入了教导院的大门,在走过院中宽阔的腹地时,我忍不住开口问了。
「那个……现在要去哪里?我们应该已经被法庭下令通缉了吧?」
「走快一点。」
真是冷淡。虽然我也没期待他们的态度会多亲切,但还是希望能和气一点,多少消除一点我内心的不安。
我们踏进了教导院中最大的一栋建筑物,也就是本馆。接着,我听到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些许嘈杂声。
「陛下!千万不能穿成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哪!」
「我拒绝。现在属下们都忙成一片,你难道要我梳洗化妆再优雅地登场吗?啊,但是白袍还是该脱掉才对。」
从对面传来的声音,感觉好像是最近才刚听过的样子……
我脑中浮现某个推测。而每当我这么一想的时候,这份预感往往会实现。
从对面出现的那道身影,就是之前负责帮我检查的欧莉维亚。当她来到我面前时,我愣愣地问道:
「为……什么是你?」
我的脑袋拒绝理解这件事。于是,旁边的士兵立刻高声斥道:
「注意一点!你面对的可是陛下!」
陛下?这么一说,这个人果然是——
我非常无礼地指着眼前这号人物,用着颤抖的声音叫道:
「女、女王陛下!?」
〇
欧莉维亚——不对,是裴力克里兹王国第十四代君主,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正一脸歉意地苦笑着。
「抱歉,我也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我看着她那苦笑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做之事的严重性,当下几乎快晕过去。我对女、女王陛下用了什么样的口气啊……
因为这个名字实在太流行了,所以我一时忘记了一件事。去年国王因病骤逝,而随之继位的年轻女王,就叫作欧莉维亚。
我开始头晕眼花,身体快倒下去了。但在倒下前,我立刻站好身子,然后连忙跪了下来。虽然这一套是从我看过的戏剧模仿来的,毕竟没学过正式的礼法,不知道这样对不对?而这时,我旁边的少女不知怎么回事也学我跪了下来,这样一来,或许我们两人一起做了同一件蠢事也说不定。
「……嘻嘻。」
我低垂着头,忽然听到笑声传了过来。难道乡下人拙劣的做法被嘲笑了吗?
于是,我抬眼偷瞄了陛下的表情。只见陛下脸上的笑容并非我想像中的耻笑,而是带了一点亲切,彷彿羞涩般的轻笑。
「失礼了。我只是想起了以前也犯过一样的错。」
「一样的错?」
我将她的话重複了一次,而陛下则落落大方地点点头。
「是的。当我第一次见到东方的国度,也就是温莎联邦的议长大人时,因为她是异族,看起来年纪非常小,我就以为她和我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还因此做出了不少无礼的举动呢。」所以不要放在心上。
陛下的眼中,透露出这个讯息。
一年前,由于前任国王夫妻骤逝,使女王年纪尚轻就继承王位,而世人对她的评价,就算是对政治没兴趣的我也略有耳闻。人人都说:『聪明却不恃才而骄,与人民共同致力于兴盛国家,是个非常努力的人。』——这就是我所听闻到的传言。
因为经验尚浅,必须依靠努力来弥补不足之处,所以才会被大家评为『非常努力的人』吧。不过,即使她身为高高在上的王族,却表现得很平易近人,而非让人加以敬畏,这一点我很赞同。
这时,陛下露出人见人爱的柔和笑容,向我们开口说:
「你们是拯救了人民与王都的恩人,请别拘谨,放轻鬆些吧。」
「不、不敢。」
听从陛下的话鬆懈下来之后,说不定真的不小心就会做出无礼的举止,所以我暗自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而陛下说了声:「接下来。」就见她转身朝向我身旁的少女——
她深深地弯下腰来,那是以一个女王来说,不可能做出的举动。
「初次与您会面,圣谣巫女大人。我是现任的君主,名为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经验尚浅,望您多加关照。」
陛下——本国的君主竟然对这个少女毕恭毕敬?她到底是什么人物?
但是,少女却毫无反应。对于一直望着天空发獃的少女,陛下大概看不下去了吧,疑惑地又开口喊了一次。
「……吶,陛下在叫你。」
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只见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向了我。
「我?」
少女歪着头,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陛下见状后,就换了另一个对应方式。
「呃,如果不习惯我称呼您为巫女大人的话,那能告诉我名字吗?」
「名字。」
少女重複了这两个字后,就顿住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回答不出来,这种事有可能吗?不对,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有迹可循。难道说,这个少女——
也许是跟我有了同一个结论吧,只见陛下小心翼翼地朝少女开口问道:
「巫女大人……莫非您失去记忆了?」
「我想,可能是这样。」
回答得无比乾脆——少女很轻易地肯定了事实,反而令人感到意外。
虽然难以置信,我当下却也理解了。
所以她才会连大衣都不知道要怎么穿,还把马车当作奇怪的东西来看——
如果失去记忆的话,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真是……没辙了呢。」
陛下大概完全没料到会这样吧,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我则冒昧地插嘴问道:
「陛下,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啊,好的,请说?」
「您刚刚提到的巫女,到底是什么意思?陛下清楚这少女的来历吗?」
身为当事人的我一无所知。陛下听到我的问题后,则慎重地说道:
「这源自于王家历代流传下来的一段话——『当巨大的灾厄复甦时,圣谣巫女也将随之觉醒。得赐祝福的战士将与巫女一起让神获得重生,击溃灾厄。』。此外,在某些文献中,也将巫女唤作『谣巫女』,而战士则为『咏士』。并记载着『当谣巫女与咏士心意合一之时,将唤醒远古之神,撕裂黑暗』。」
听着流丽婉转的嗓音背诵出那一段话,我不禁出了神。而陛下又接着说:
「即使我们身为王族,也不过只是从古代沉睡到现在的巫女大人与圣骸的守护者罢了。我们的使命就是解开圣骸之谜,为那一日的到来作好準备。于是,便如同预言所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时,我恍然大悟地插话道:
「请等等,陛下。您说从古代沉睡到现在……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睡在那里的?」
不可能的,一定是我听错了。
我这样说服着自己,陛下却直接否定了我的想法。
「从一开始她就在那了。我从父亲那里听来,而父亲则从祖父那里听来,以此类推。从建国开始时,这句话就一直传承到现在。『即使时至今日,圣谣巫女仍旧与圣骸沉睡在一起。』——是这么说的。」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唐的事啊!但我把这句话的后半段吞回去了。陛下又继续深入说明,表示她并不是在耍我。
六〇〇年,这是四具圣骸将那只〈审判之兽〉击退,人类建立起四个国家之后,迄今为止的时间。
难道说,这个少女在这段时间内都在沉睡之中吗?这已经是完全无视时间定律的现象了。
陛下看着无语的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并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这些只是我从『大崩坏』时代保留至今的文献中看到的,然后再加上口语传承下来的知识而已——巫女大人,您有任何留在印象中的事情吗?无论是什么,请直言无妨。」
少女稍微沉思了一下后,开始串联字句。
「我必须做的事情。然后,稍微知道一点关于圣骸的事情。」
「必须做的事情是指?」
「阻止祸兽。就只有这样。」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少女苏醒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该走了。』
原来,那就是所谓的使命感吗?身为一个诞下圣骸的谣巫女,必须去执行自己肩负的义务。
即使失去记忆了,脑中仍然残存着这样强烈的执念。对于少女来说,这就是她行动的初衷。
陛下也许接受了这个答案吧,她继续问了下一句:
「关于圣骸,我可以针对巫女大人所知道的部分提问吗?」
「嗯,想知道什么?」
「直截了当地说……圣骸是什么呢?我一直觉得圣骸不只是用来毁灭〈审判之兽〉的兵器。应该具有比兵器更加深层的意义……对,彷彿是古代人所遗留下来的指标一样。」
比兵器更加深层的意义?
我从未想过那种事情。陛下她——身为长久研究圣骸之人的后裔,心中一直抱着这个想法吗?
少女似乎要将散乱的记忆重新拼凑回来般,断断续续地说着:
「人类的,可能性。我感觉,是在追求……那样的东西。」
这句话似乎成为了开端,接下来,少女就说得更加流利了。
「单靠一个人无法孕育的东西,使之孕育出来,这就是圣骸的本质。所以,如果两个人的意志无法达成一致,就没办法生出圣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