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 戀之殘骸

楠木琉璃子做了个梦。

出现在梦中的，是只能在梦中相见、过去和她曾是恋人的守部京耶。

『一切都为拯救更多的人。这就是《生命之树》组织——赛菲洛特公司的目标。』

他板着宛如万年冻土般的冷漠表情，以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我们要创造新世界的神，来领导人类、统治人类、救赎人类。』

『在名为神的完全独裁者的统治下，人们将有如羊群般获得安祥。』

『你们这些狂人。』

『你们这些狂人。』

『你们这些狂人！』

参杂在嘶吼声中的，是达到沸点、把即将爆发的笑意压抑住的憎恨。

『我要毁灭一切。该死的神，该死的神，该死的神！我岂能容许没有痛苦的世界存在！』

被沸滚翻腾的无差别憎恨沖昏头的他，和无所不用其极以救赎人类为理想的赛菲洛特公司。

到底何者才是真正的狂人呢。

他只有在谈起已逝的妹妹的时候，才会像个人类一样流露悲伤。

『我妹在十二岁的时候死了。她很喜欢吃苹果。可是因为生病的关係没办法想吃就吃，我觉得这样的她十分可怜。』

『我妹死得一点意义也没有。她只是一味承受痛苦，一味抵抗、挣扎，最后没留下什么也没成就什么，就这样无意义地死了——我岂能容许没有痛苦的世界存在。』

至于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值得一提的部分少之又少。

他抛下了女友琉璃子，也抛下了队伍的新成员巴洛克。

他独自一人消失不见。连一句告别也没有。

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若要勉强举出他所留下的成果，大概就是受到严重创伤的赛菲洛特公司，因此暂缓了救赎人类这个带有教条意味的目标，把主要的目标更改为对抗『死神』吧。

不过赛菲洛特公司做的事情跟以前还是大同小异。只是经营着『游戏』——经营『塔纳托斯遗产』，创造出『新世界的神』跟『死神』对抗而已。

梦终究会醒。

但现实会继续。没有例外。

把琉璃子从梦中唤醒带回现实的，是手机的闹钟铃声。

闹钟铃声也代表赛菲洛特公司传来了连络。

她就住在距离日雁高中不远的单身者用出租公寓大楼。

琉璃子紧紧抱着毛毯，睡在摆放在通往狭小阳台的玻璃落地窗旁的床上。

成熟端庄的面孔，闭上的细长眼眸，披覆在脸颊上的黑髮。

「……嗯。」

琉璃子发出妩媚的声音皱起眉头。

她身上穿着显得尺寸相当大件的男性衬衫，疑似是充当睡衣使用。以女生而言，她的个头虽然算相对偏高，可是袖子还是一样过长，下摆也长到盖住了一半的大腿。

闹钟铃声响个不停，阳光穿透落地窗上的窗帘缝隙，洒在她的脸上。琉璃子的眼帘频频跳动，最后像撑不下去似地张开了眼睛。

些许湿润的琉璃色双眸睁开后第一眼所瞧见的，是整面白色墙壁——贴满整面白色墙壁的守部京耶的照片。

这些照片里面，没有一张是被摄者面朝镜头——全都是偷拍的照片。

「早安，京耶。」

琉璃子用颜色跟名字一样的眼睛盯着照片，拨开垂挂在脸颊上的黑髮。

然后她终于拿起跟小型手枪一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喂喂。」

『学姊——！你也太慢接电话了吧——』

「我在睡觉。昨晚比较晚睡。」

琉璃子向上撩起乱糟糟的黑髮，貌似忧郁地从性感浓厚的红唇叹了口气。

窗外阳光普照，昨晚的那场雨就像是做梦一样。

『刚才那声娇滴滴的叹息是怎么回事！是男人吗！昨晚你跟男人厮混了对吧！学姊你这叛徒！都有我这个学妹了，还勾引其他男人！』

「我从以前就在怀疑了，你是蕾丝边吗？」

『如果学姊有好男人请介绍给我认识。』

「我可以介绍人格有问题的破坏主义者给你。」

『学姊欺负人啦～！』

「附带一提，他是我的前男友。」

『好出色的男生喔！感觉超适合学姊的！』

「谢谢，所以你打来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超级坏消息要告诉学姊。』

「你先说坏消息吧。」

『好～呃，心灵使的登录系统似乎出现了问题的样子。根据负责的人表示，好像是多出一个从未登入过的参加者。昨晚进行定期的资料备份时有错误发生，所以才发现的。』

「系统擅自动用了并不存在的心灵使的资料？」

『就是这样没错。除了名字以外，地址、电话号码、以及使用装置都没有登记资料就是了……呃，我看看名字是……有了，叫做京子。是用片假名登记的。姓氏和原罪刻印的名字都没有资料。』

琉璃子用力握住了手机。

颜色和名字一样的眼睛眯成了锐利的线状。

「那个资料删除了吗？」

『报告上没写得这么详细耶，需要我帮忙确认吗？』

「麻烦你了。如果还没删除的话记得保存并监视动向。」

『呃，收到了。然后还有超级坏消息要告诉你。』

「等我五秒。」

琉璃子把手机拿开耳边，大口深呼吸让心情保持镇定。

自己也太糊涂了。明明自己有掌握到『死神』出现的情报，却忘记向赛菲洛特公司报告。

全部都是京耶的错——儘管明知这是迁怒的行为，琉璃子还是把责任推给了他。

「久等了，我做好心理準备了。」

『光是昨天晚上，游戏里面的心灵使就有约莫六名失蹤了。』

「——！当时值班的长官在干什么！」

『似乎第一时间就有跟社长报告然后展开调查……不过值班的是跟学姊感情交恶的人。』

琉璃子回想值班表。昨晚负责值班的人记得是老成员——从大肆破坏的京耶手中倖存下来的心灵使。对方对本来是京耶女友的琉璃子感到嫌恶。

所以才会拖到早上才联络。

「无论是照片或影像都好，先去把那些失蹤的心灵使所留下的资料调查出来。」

『那些资料报告上已经都有了』

「你去调查最后确认到的遗产里面有没有一个浑身漆黑的女生。」

『是，收到了。』

「调查完后立刻通知我，还有也帮我查出社长……如果社长不在的话，就帮我查出执事的所在地，可以吗。」

『哇~一大清早就有一堆工作等着处理。』

「说到这个，你不用去上学吗？」

『学姊，你还好吧？今天是礼拜六，美好的假日耶。可惜我还要打工！还要打工耶！』

「是我问了蠢问题，麻烦你忘了吧。」

『遵命遵命……学姊，你没事吧？感觉好像碰上了很大的麻烦呢。』

「我不会连累到你的。那刚才的请求就拜託你了。」

『是～哎，我就是多一点麻烦也不会怎样啊。』

学妹最后的回答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像是在闹彆扭一样。

结束通话后，琉璃子把手机随手一抛。

手机掉在枕头边的小型手枪旁。

『死神』出现，并且展开了行动。

「我们慢了一步……事情不妙。」

轻轻摇摇头的琉璃子从床上坐起有如模特儿般苗条的身体。

晃着一头黑髮和充当睡衣用的白色衬衫下摆(长度盖到既修长又紧緻的大腿的一半，看起来就像裙子偏短的连身洋装)前往盥洗室。

从和卧房相连的厨房走进盥洗室后，转开冷水洗脸。

「看来今天也会是忙碌的一天呢。」

映照在镜子的脸上依稀残留着疲劳的痕迹。

这些日子自己似乎稍微消瘦了点。

琉璃子在镜子前脱掉了充当睡衣用的男生衬衫。

赤裸裸地露出水嫩的肌肤、大小适中的胸部，以及尺寸偏宽、俗称安产型的臀部。

琉璃子像在检查一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抚摸想一手掌握略嫌有些困难的胸部。

「我本来还以为胸部只要按摩就会变大是骗人的呢。」

她喃喃自语着无关紧要的事情后，把昨晚事先挑选好放在盥洗室的成套蓝色内衣穿上。

接着她套上了白色的连身洋装，用只手轻轻按住尚未梳绑的黑髮，往前弯腰穿起白色的袜子。

最后用白色缎带系好长度及腰的黑髮，琉璃子照镜检查自己换穿完毕后的仪容。

「很好，完美无缺。」

她一边更衣，一边重新检查在脑内安排好的预定然后喃喃自语。

「首先应该要跟巴洛克连络吧，我也得问问京耶后来怎么样了。」

这时手机又响了，不过这次不是闹钟铃声，而是乐曲——『镇魂曲』。

这首曲子是设定给巴洛克的来电音乐。

「电话来得正是时候。」

琉璃子回到卧房，拿起放在手枪旁的电话，按下通话键。

「喂喂。」

『唷，琉璃子！嗯、讨、讨厌啦，京耶！我现在在讲电话，等一下再弄！』

这两个到底在做什么好事——琉璃子心里忽然萌生一股杀意。

「哎呀，如果你们在忙的话，我晚点再回拨给你好了？」

琉璃子露出了美丽到令人毛骨悚然，宛如一朵大大的灾祸之花般的笑容，没人能在场目睹实在是一大憾事。

同一时刻，在某个地方——有个少年遇见了黑色天使。

和黑暗一样深的黑色长髮，看起来就像黑色的翅膀一样。

「我闻到慾望的味道。一股我必须解救的味道。」

换句话说，在『死神』手下牺牲的第七个受害者即将出现。

「你、你是……什么人？」

少年看似十二、三岁，声音听起来就跟少女一样尚未开始变声，有着长长的眼睫毛跟隐隐泛红的脸颊，是个会被人误当成美少女的美少年。

仔细一瞧，他右手手腕附近有刻印。他应该也是心灵使吧。

「我来解放你的痛苦。」

宛如歌唱般的声音，充满慈爱的笑容。

身着黑服的『死神』向少年伸出天使般白皙的手。

少年就像着了魔一样盯着那只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