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倒塌──
圣堂逐步倒塌。
堆砌得必须抬头仰望的高耸石壁如雪崩般垮下,那股冲击让人工大地剧烈摇动。飞散的碎块及粉尘剥夺视野,建筑物内部化为浑沌的黑暗,是令人联想到世界末日的破坏性景象。
崩坏来得过于突然,古城无法反应。
照这样下去,铁定会被巨大的重量压扁而丧命。结果救了他的,是一阵眩目般的飘浮感。那是空间转送带来的副作用。
有人扭曲空间,将古城他们带离崩塌的圣堂。
「唔……」
受刺眼的夕阳照射,古城不禁别开眼睛。手持银枪的雪菜在他身边着地。这个地方离圣堂并没多远,空间跳跃后移动的距离顶多两百公尺不到,勉强能躲过圣堂倒塌的影响。
这恐怕就是施术者的极限。
「优麻……!」
雪菜短短惊呼。
古城背后传来湿润物体倒地的声响。倒在地上的,是个扮装成万圣节魔女的年轻女孩。少女的五官端正清秀,要形容成野丫头显得太过娇怜。
然而她浑身是血,虚弱得和平时奔放的模样判若两人。
深深的剑伤凿在胸口,古城刚才碰过她的手臂,感觉就像冰一样冷透。
「优麻……你……为什么要这样乱来……!」
古城赶到痛苦呻吟的她──仙都木优麻身边,紧紧咬住嘴唇。
优麻是魔女,和恶魔订契约换来强大魔力的人类。她就是用那份力量扭曲空间,从崩塌的圣堂中救了古城等人。
但那次不智的空间转送,对优麻身体造成莫大负担。
在前一刻的战斗中,她释放的魔力已经超乎极限,肉体也受创甚深。换作常人,在这种状况下就算当场暴毙也不足为奇。
即使如此,优麻仍撑起上半身,硬是挤出微笑说:
「错了喔,古城……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空隙魔女』也有帮忙……」
「那月美眉?既然这样,她……跑到哪里了……?」
优麻意想不到的发言,让古城傻眼地望着自己的双臂。雪菜也面色凝重。
南宫那月被「守护者」的剑贯穿,伤势应该比优麻更重。难道她在那种状况下,还帮优麻救了古城他们吗?
可是,应该被古城捧在怀里的那月却不见人影。万一她只有将古城等人送到外面,自己仍留在圣堂中──
「学长……!」
雪菜惊愕地抬头看向圣堂所在的地方。
完全崩毁而笼罩着漆黑烟尘的古圣堂故址。在那里冒出了另一栋陌生的新建筑物。
被厚实铁墙及铁刺网包围的军事要塞──不对,是监狱。
那月原本守护的圣堂就此消灭,浮现在那里的是巨大监狱的形影。
「这就是……真正的监狱结界……?那么,刚才那栋建筑物又是什么?」
古城仰望具威压感的要塞外观,心里产生疑惑。和那月那栋古朴又庄严的圣堂一比,这座要塞充满了符合「监狱」名称的凶煞之气。
然而其全貌在粉尘中保持着形影摇曳的半具现化型态,彷彿至今仍拒绝外来者入侵。
紧接着,混乱的古城耳里听见了伴随金属残响传来的诡异女性嗓音──历经岁月的邪恶魔女嗓音。
「两者……是同样的,第四真祖。」
嗓音主人就站在要塞的巨大门扉上。
是一名头髮长及脚边的女子,穿着有如平安时代贵族女性的十二单衣。层层交叠的衣裳华美靡丽,但染成黑白两色的那副模样也有些类似死神。容貌年轻迷人,眼球却是绯色──一对火眼。带着温柔笑意的那双眼睛,宛若非人而不祥。
「──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那栋空蕩的圣堂,也就是监狱结界,是存在于南宫那月梦境中的……模样。」
火眼女子朝古城等人吟了一段诗句。异乡的古诗吟咏出梦与现实的界线暧昧模糊。
所谓监狱结界,是透过魔法构筑于那月梦中的虚拟世界,其姿态会依观者的想像自由变化。那存在于他人梦中,所以遭囚的罪犯绝对无法脱逃。
正因如此,它才会被畏为连最顶级魔导罪犯都能封印的监狱。
「不过,『空隙魔女』从永劫梦境里苏醒了,监狱结界随之现形。既然位于相同的世界空间,要从中脱困就易如反掌……呢。对我而言……」
火眼女子说着愉快地讪笑。
那嗓音和之前从优麻的「守护者」体内传出的说话声一样。牺牲了自己的女儿,将剑捅向南宫那月的魔导罪犯──仙都木阿夜的声音。然而──
「母亲……大人……?」
优麻染上鲜血的唇里编织出绝望之语。
「你就是优麻的母亲……!」
怎么可能──古城如此低呼。
他不想认同,但火眼女子和优麻具血缘关係这一点,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因为她们俩的模样实在太相像了。
除了头髮长度和眼睛色泽以外,几乎没有分别。
凛然容貌和外表年龄也包括在内。
「你和优麻……同一张脸……?」
「当然……了。那女孩只是我以单性生殖产下的複製品。专为破除监狱结界的封印而打造的她,不过是我的影子。」
阿夜彷彿对动摇的古城等人感到怜悯,指着负伤的优麻宣告:
「我与那女孩是相同的存在──正因如此,也能办到这样的技俩。」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从优麻喉咙冒出来的是呕血般的惨叫。
在她背后浮现出一道借魔力具现化的人形幻影──披戴生鏽铠甲的无脸骑士,基于契约获赐的恶魔眷属──亦即魔女的「守护者」。
那名苍蓝骑士的全身,正逐渐遭黑色血管般的诡异纹路侵蚀。
简直像要强行夺取优麻对「守护者」的支配权──
「优麻!」
「……怎么会……她居然……能抢走魔女的『守护者』……」
古城和雪菜讶异得声音颤抖。
仙都木阿夜借着巨大魔力及比魔法更强的血统羁绊,介入了优麻的「守护者」。古城他们没有手段能妨碍她那么做。
若用古城的眷兽或雪菜的枪攻击仙都木阿夜,那些伤害八成都会照样奉还给优麻。面对痛苦挣扎的优麻,古城他们一筹莫展。
「不要……请你住手……母亲大人……!」
优麻声音虚弱地恳求。火眼女子望着她,只露出冷酷刻薄的微笑。
「借给你的力量该要还给我了──女儿啊。」
仙都木阿夜举起左手。霎时间,木材碎裂般的刺耳声音「啪」地响起,优麻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宛如目不可视的巨大手臂正要扯下小鸟的羽翼,优麻弓起的背脊有某种东西劈啪作响地被逐渐剥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灵能路径被切断,流经其中的魔力如鲜血般喷出。
优麻的「守护者」披戴的苍蓝铠甲已经完全染黑了。
无脸骑士咆吼,好比一头从枷锁获得解放的野兽。它的身形移动到阿夜背后,摇曳得仿若蜃景。仙都木阿夜将优麻的「守护者」彻底抢走了。
「优麻!」
优麻好比坏掉而被抛弃的人偶倒在地上。古城将瘫倒的她抱起来,愕然地倒抽一口气。她勉强还保有呼吸,但睁大的眼睛并未对焦。害怕得像个孱弱孩子的她,和古城认识的优麻判若两人。
「你竟然……做出这种事……!」
雪菜满脸怒色地持枪摆出架势,银色枪尖正对着悠然俯望地上的仙都木阿夜。
对身为魔女的优麻来说,「守护者」并非单纯的使役魔或武器。那是将灵魂献给恶魔的代价。捨弃人类身分才得到的「守护者」,就像自己肉体的一部分。
而仙都木阿夜连那都要从优麻身上夺走;从製造出来只为了当成逃狱道具,也不曾给过一丝母爱的女儿身上夺走。
「第四真祖,还有狮子王机关的剑巫吗……你们到底在愤慨些什么?那女孩是我製造的……人偶,要如何待她不都随我自由?」
火眼女子露出由衷惊讶的表情。
古城咬牙作响,涌上心头的怒气好似要让全身血液逆流,和压抑不住的杀气一同散发的是炽热的惊人魔力波动。
「……开什么玩笑……!」
古城挤出压低的嗓音。火焰般喷涌的魔力,幽幽形成一道巨大形影。呼应古城的愤怒,第四真祖的眷兽正要觉醒。
「你让我的朋友受到这种伤害,却只有这些话要说吗……!」
「……唔!」
承受古城爆压般的魔力,仙都木阿夜挑起眉毛。对于故作从容的她,第四真祖的魔力还是颇具威胁。
然而在眷兽完全具现化之前,古城的身体严重不支。
他头晕目眩似的跪倒,剧烈咳嗽更呕出了鲜血。
和高涨的怒气相反,他的力气正逐渐从全身散失。
鲜血从古城用右手捂住的胸口冒出,并且化成血雾。似乎连他身为吸血鬼的力量也随着失血凋落了。
「学长!」
雪菜察觉到古城正痛苦呻吟,脸色顿时发青。
让古城受那道伤的是雪菜。为了抢回古城被优麻夺走的肉体,雪菜用「雪霞狼」捅了他。就是用那把可以让万般魔力失效,连吸血鬼真祖也能击毙的破魔长枪──
「原来如此,你受了『七式突击降魔机枪Schneewalzer』的伤啊,第四真祖。」
阿夜察觉古城状况失常的原因,不显得意地淡然嘀咕。
接着,她愉悦地眯着火眼望向雪菜。
「能找到人用那把枪,狮子王机关那群老狐狸也真是……阴险。我对女儿所做的事和那些人对待你的方式一比,不是显得小巫见大巫吗?」
「唔!」
阿夜的话如诅咒般响起,让雪菜脸色紧绷。
被母亲生来当作逃狱道具的优麻,以及从小就身不由己被当成剑巫培育长大的雪菜──两人的境遇确实很像。以她们都别无选择的角度来看,仙都木阿夜和狮子王机关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然而从阿夜的语气中能感受到更深一层的恶意。
并不是「雪霞狼」被交付到雪菜手上,雪菜才是为了「雪霞狼」而安排的──
阿夜的话听起来彷彿也有这层揶揄之意。
「……你这家伙……可以闭嘴了!」
魔女那些充满欺瞒的语句,不该让雪菜继续听下去──直觉如此的古城硬是站了起来。
古城从染血的右手放出青白雷光。那是他勉强纳入掌控的三眷兽之一「狮子之黄金Regulus Aurum」的雷击。
胸口的伤势尚未痊癒,纵使能顺利唤出眷兽,也没保证能完全驾驭。可是,现在的古城没有其他方法制止仙都木阿夜。
阿夜是强大的魔女,力量足以擅自将「守护者」从优麻身上夺走,并非古城手下留情还能打倒的对手。
然而,像是要牵制狠下心的古城,阿夜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笑着挑衅:
「这样好吗?第四真祖?凭你的力量确实能轻易将我轰走,但监狱结界可不会倖免喔?我想维持结界的施术者也会受到相当程度的反作用力吧。」
「……你指的是那月美眉吗?」
古城仰望耸立于阿夜背后的灰钢色要塞,当场单膝跪下。
那月至今仍行蹤不明。不过,她用魔法创造出的监狱结界能继续维持,应该表示她还活在某个地方。
监狱结界被阿夜当成挡箭牌,古城就无计可施了。因为他的眷兽太过强大,不可能在无损监狱结界的条件下攻击阿夜。
「──话说回来,有一群人倒是希望你动手。」
仙都木阿夜一脸愉快地呢喃,并望向自己背后。
古城至此才注意到。
居高临下看着古城他们的,并不只仙都木阿夜。
监狱结界的建筑物上头有几道陌生人影。
他们看着和阿夜对峙的古城等人,有如看待在地上爬的蝼蚁,态度毫无感慨。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
古城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寒意,无意识地绷紧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