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打工的第四真祖 Vampires at Work

1

有好几座竞赛游泳池那么宽的水槽里，众多魔兽正悠游其中。

沉睡于水底一带的是名叫「魔羯鱼（Makara）」的南亚怪鱼；长着青蛙般胴体及飞鱼般翅膀的，应该是海栖的水跃蛙（Water Leaper）。除此之外，还有类似章鱼及鳗鱼的陌生魔兽，在多得数不清的水槽中游来游去。

这是蔚蓝乐土最大的观光名胜——「魔兽庭园」的大水槽。

「唔哇……」

晓凪沙从通道的扶手探出娇小身躯，眼里闪闪发亮。扎得短短的长髮每每在她探身时跟着规律摆动。

「真的好大喔。不愧是世界顶级的魔兽水族馆……那个是不是马？马头人鱼？」

凪沙说着指向一只上半身是马、下半身是鱼的奇特生物。取代马鬃长出来的银色鱼鳍被水沾得湿润晶璧。那是一只美得甚至有种神圣感的魔兽。

「你是说马头鱼尾兽（Hippocampus）对不对？它是栖息在北海帝国沿岸的一种海马。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就是了。」

雪菜在凪沙旁边为她解说。身为狮子王机关的剑巫，雪菜具备各种魔兽的知识，不过她过去实在没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亲眼见识濒临绝种的稀有海栖魔兽。儘管态度佯装冷静，难得的体验仍让雪菜掩饰不了兴奋。

「那种眼睛好可爱耶……我也想喂饵试试看。」

凪沙语气陶醉地嘀咕。

水槽角落有穿着潜水衣的魔兽饲育人员在餵食马头鱼尾兽。为迎接明年正式营业，他正在教马头鱼尾兽表演特技。

据说建造这座「魔兽庭园」的目的．是想靠参观者的入场费收入来补贴研究魔兽所需的部分庞大经费。全球首创的马头鱼尾兽表演秀似乎被园方期待为揽客的一大焦点，感觉饲育人员也相当有心在训练。

和吸血鬼及兽人一类具备知识、能与人类沟通且受圣域条约保护的魔族不同，魔兽的保育行动起步得很晚。在社会上有许多魔兽依然被当成危险怪物，盗猎和虐杀事件层出不穷。

而且现实状况是魔兽大多具备高战斗能力，会袭击人类的种族更不在少数。

只要「魔兽庭园」这样的设施变多、魔兽生态研究有成，人类和他们的共生或许就会更顺利，但是这段路想来绝不平顺。

沉浸于那层感伤中的雪菜旁边，凪沙正对马头鱼尾兽顶沙滩球的绝活欢呼叫好。雪菜默默望着她的脸庞。

「——雪菜，你怎么了？」

凪沙注意到雪菜纳闷的视线，疑惑地偏着头问。

雪菜微笑着摇头回答：

「没有。我是在想，你会不会害怕……那只马头鱼尾兽。」

「哎唷……是古城哥对不对？他跟你多嘴了吧！」

凪沙举起双手表现出愤怒，还大大地唉声叹气。

「……多嘴？」

「就是我有魔族恐惧症的事啊。你该不会连人家遇到事故而住院的事都听说了？」

嗯——雪菜含蓄地点头。晓凪沙在过去曾因为和魔族有关的恐怖攻击事件而受重伤，据说从那以后，她就极端恐惧与魔族接触。告诉雪菜那些事的其实不是古城，而是浅葱，不过那应该也没太大差别。

凪沙碰上魔族而错乱惊慌的模样，雪菜也目击过好几次。

而凪沙一直到刚刚都以为自己的魔族恐惧症并没有穿帮，这倒是令人意外。

「我没有歧视魔族的意思，不过对吸血鬼或兽人之类的还是有点怕。」

貌似沮丧的凪沙无力地坦承。然而，她回望一脸担心的雪菜，立刻又开朗地笑着说：

「不过魔兽就没关係喔。有男性恐惧症的人也不会怕公狗吧？再说我很喜欢动物，也不怕爬虫类。可是昆虫类我大概会受不了，像海蜘蛛我就不太敢领教。」

「昆虫类……？」

蜘蛛并不是昆虫——该纠正还是忽视呢？雪菜开始为了无关紧要的细节而烦恼。凪沙则兴趣浓厚地默默探头盯着雪菜问：

「欸欸，你该不会是在介意古城哥和浅葱吧？」

「嗯……有一点。只有我们能像这样玩，感觉对学长他们过意不去。」

雪菜微微露出苦笑回答。

古城和浅葱一抵达蔚蓝乐土就被赶去打工，是大约一小时以前的事。

由于矢濑也说要帮忙处理家中的事业就走了，剩下的雪菜和凪沙只好两个人跑来参观「魔兽庭园」。

虽然这样也有这样的轻鬆与好玩之处，不过基于负责监视古城的立场，雪菜多少有「这样好吗？」的罪恶感。

「你是介意那个啊……」

不过，貌似失望的凪沙无力地垂下头。看来雪菜的反应似乎和她追求的答案有点不同。

「咦？」

「哎，不能帮忙工作也没办法啊，我们还是国中生嘛。矢濑也那样说过了……还有问题不在那里啦。你想想看，我是在说浅葱的事啊。」

「蓝羽学姊怎么样了吗？」

雪菜眨着眼睛反问。凪沙刻意摆出认真的表情回答：

「简单说呢，雪菜你对浅葱是怎么想的？」

「呃……她是个很帅气的人，有胆识，然后又温柔。」

这是雪菜发自内心的话。

毕竟她自己就被浅葱救过两次。第一次是在雪菜等人被黑死皇派抓走时；第二次是雪菜和弦神冥驾交手时。

在普通人会怕得动不了的情况下，浅葱写出了摧毁古代兵器的程式，更骇入MAR设施的警备器救雪菜一命。狮子王机关的剑巫被没受过任何战斗训练的高中女生救了。从那以后，雪菜就对浅葱抱有敬意，同时也怀着相同程度的戒心。然后——

「雪菜，我喜欢你！」

「……咦？」

雪菜忽然被凪沙抱住，困惑得摸不着头绪。凪沙看起来有些兴奋，还用力握紧雪菜的双手说：

「雪菜你好厉害。了不起耶，有眼光。就是嘛，浅葱既聪明又温柔，而且还很帅气。虽然我跟大家说这些都没有人懂。」

「……没有人懂？」

「对呀，大家都只会夸奖浅葱的外表，特别是我们班男生！说什么气质火辣、想被她带领着一步步学习大人世界的种种、感觉有在援助交际之类的……那些人真是够了！」

凪沙似乎光想就火大，气得像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雪菜傻眼地朝这样的她看了一会，然后又说：

「你很喜欢蓝羽学姊对不对？」

觉得温馨的雪菜一这么问，凪沙就害羞似的微微点了头。

对从来到弦神岛以后曾度过漫长住院生活的凪沙来说，浅葱是宝贵的同性朋友，同时也是和外界少之又少的一层联繫。即使没有那些因素，实际诠释了「才貌双全」一词的浅葱会让凪沙感到崇拜倒也合情合理。

「如果浅葱真的能变成我姊姊就好了……配古城哥太可惜的问题先放到一边。」

凪沙认真嘀咕，让人感觉那未必是开玩笑。对啊——雪菜差点就不小心认同，不过她觉得那样对朋友的哥哥实在太失礼，才又吞吞吐吐地改口：

「呃……那个嘛……」

「可是雪菜你也一样啊！」

「……什么？」

话锋突然转向，使得雪菜的思绪停了一瞬。

「我的确很喜欢浅葱，不过人家的立场是中立的！我一定也会帮你加油！所以喽，我想听听看你的真心话。不过，是不是别问比较好啊？唔哇，好烦恼喔……」

「呃，我想，你有很多事情误解了，我——」

舌头打结的雪菜开始对抱头苦恼的凪沙辩解。难道要挑明「我只是在监视你哥哥而已」才行吗？她总不能当着凪沙的面说这些。

然而凪沙丝毫不顾雪菜内心的纠葛，又说了：

「不过要叫你姊姊，感觉有点抗拒耶……毕竟你有一点靠不住……」

「靠……靠不住？」

朋友给的评价意外地低，让雪菜受了些打击。她万万没想到凪沙会这样看待她。雪菜自认是个有作为的人，正因如此刺激才特别大。

不反驳实在不行。情急之下，雪菜正要开口，随后——

轰炸般的猛烈震动从雪菜她们的脚底直窜到头顶，砰然摇撼增设人工岛。

雪菜感受到脚下凹陷的错觉，立刻伸手抓稳通道的扶手。

「这是……！」

「刚才的感觉……是什么？」

猛一看，凪沙也用相同的姿势抓着柱子。

不过，出现的变化仅此而已。

增设人工岛的地面没有摇动，水面并未生波。除了雪菜她们以外的客人依旧带着笑容，继续参观「魔兽庭园」。

察觉异变的只有雪菜和凪沙——只有具备强大灵媒潜力的她们俩感受到这波看不见的冲击。这恐怕是魔力波动——有人从某处释放了足以撼动整座蔚蓝乐土的爆炸性魔力。

难道——雪菜率先怀疑起古城。假如像过去他好几次闯祸那样，是第四真祖的眷兽失控，即使出现刚才那种规模的魔力也不足为奇。

可是，雪菜感受到的魔力明显和古城的性质不同。

何止如此，她觉得魔力的来源并不在蔚蓝乐土里面。那是来自更远的地方——离增设人工岛十分遥远、出于深海底部的产物。

反过来说，即使距离那么远，雪菜她们仍感受到了和第四真祖眷兽同等强大的魔力。既然如此——

不就表示释放魔力波动的是凌驾第四真祖的怪物？

雪菜想到这种可能性，背脊顿时窜过一阵战慄。

紧接着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的，是凪沙惊慌的尖叫。

「雪菜……你看那些魔兽……！」

在凪沙说完以前，「魔兽庭园」的水槽已先剧烈摇晃。

陷入惊恐的魔兽们正失心疯地在水中作乱。

魔羯鱼的庞大身躯撞在水槽壁上，强化玻璃冒出令人发毛的咯嘎声响。马头鱼尾兽在水面一带疯狂打滚，饲育人员吓得腿软跌倒在地。

不过，它们并无攻击之意。那些魔兽只是在害怕。

魔兽对魔力比身为灵媒的雪菜她们更加敏锐，感受到那股强烈波动后，都急着想要逃离这里——

「唔……！」

雪菜焦虑地咬住嘴唇。

纵使明白状况，现在的她并无手段能镇住那些魔兽。

雪菜手边没有「雪霞狼」，况且凭她一己之力，终究不可能让水槽里的所有魔兽无力化。要杀那些只是在害怕的魔兽也让她于心不忍。

可是这样下去水槽迟早会垮，应该会为蔚蓝乐土带来莫大损害。恐怕不只水族馆区，在野地区域的魔兽应该也同样陷入了恐慌。要是它们逃到「魔兽庭园」外，一般游客也会遭受危险。

该怎么办才好？就在雪菜快要被绝望击溃的时候——

「——静下来。」

凪沙唇间流泄出蕴藏寒气的静静嗓音。

同时被释放出来的，是感觉寒彻心扉的爆炸性魔力。

原本作乱的魔兽震慑于那股庞大魔力，同时沉默了。令受制于恐惧的心陷入绝望，反而能使它们镇定。

凪沙眼里透着如平静水面般的冷漠光芒。

那超然的气息并不属于普通人，深藏强大魔力的某人正附身在凪沙体内。力量足以匹敌第四真祖眷兽的某个人——

「你是……」

雪菜拚命忍着凄厉的压迫感，望向凪沙发问。

然而凪沙却当着她的面，像断线的傀儡般浑身失去了力气。

彷彿害怕对凪沙的肉体造成负担，附身匆匆告终。

「哇啊……！」

失去平衡的凪沙差点跌倒，被雪菜惊险地抱稳。

凪沙好似没发现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摇摇头说：

「痛痛痛……咦？那些马头鱼呢？」

「呃……」

不知该如何开口的雪菜沉默了。

相对的，从雪菜她们背后传来了一阵陌生的沉静嗓音。

虽有教养，却显得冷漠而不近人情，让人有种距离感的嗓音。

「似乎平息下来了呢。」

冷不防传来的说话声吓得雪菜回过头。

嗓音的主人是个年轻女性。她独自坐在通道角落的休息用长椅上。

古风的乌黑长发非常适合这个美丽的少女，以黑色为基调的制服是出自弦神市内的某间名校。她在端庄併拢的大腿上捧着小巧的单眼反射式相机，靠在墙边的黑色长筒大概是用来装三脚架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