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聖殲（The Sacred Genocide）

1

建于基石之门附近的城市饭店──人在顶级套房接待室的矢濑显重正听着那项报告。

「你说『棺材』被解放了……？」

『是、是的。五大主电脑（Five Elements）一号机（Schedar）、二号机（Caph）、四号机（Ruchbah）已突破设计最高运作率。三号机（Tsih）、五号机（Segin）的运作率也在上升中。岛上测到大规模「圣歼」反应，发生来源在基石之门第三阶层的室外活动场地──第零层正上方一带！』

研究员隔着监视器大叫，脸上流露出无从掩饰的恐惧之色。他们长年侍奉人工岛管理公社的名誉理事──矢濑显重，更参与过弦神岛的建造过程，可说是显重底下相当于忠臣的一批亲信。正因如此，他们才害怕。「棺材」被解放所代表的意义，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将为弦神岛带来什么影响。

「弦神冥驾乾的好事吗？感觉就像被自己养的狗咬了手……那头冥狼（走狗）。」

显重一面看着陆续送达的报告，一面不悦地嘀咕。「棺材」被解放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指潜水艇「咎神之棺」抵达基石之门第零层，并且连上弦神岛内的网路了。

其结果就是封印在「棺材」的魔法程式会输入至弦神岛。过去被称作「圣歼」的魔法──将藉由咎神该隐创造的弒神禁咒以电子形态重现的程式。

然而，让显重不悦的问题并非「棺材」解放一事。

因为就算「棺材」被解放，光是那样还不会启动「圣歼」。

启动「圣歼」的条件有三──一是做为祭坛的弦神岛本身；二是将封印在「棺材」的禁咒解放；最后一项关键则是身为启动「圣歼」的核心控制组件，也就是身为祭品的「巫女」意志。除非能拢络到超越人类极限的天才电脑高手──「该隐巫女」，否则「圣歼」就不可能启动。

而且，从过去到现在发现的唯一一名「该隐巫女」适任者──蓝羽浅葱的父母已经被显重纳为人质监视，和软禁蓝羽浅葱的「棺材」之间的直连通讯迴路也只有显重能使用。除了显重以外，再无其他人能和蓝羽浅葱谈判。

可是，弦神冥驾却启动「圣歼」了。

表示冥驾透过某种方法，得到了「新的巫女」。

那样的事实让显重感到不悦。因为那是不该发生的事态。

「──你正在忙吗，矢濑会长？我是不是下次再来比较好？」

有个外国男子坐在招待来宾的沙发上，并且朝眉头深锁的显重搭话。年龄大概未满四十岁，以人种而言属于亚洲系，却有白皙肤色，给人时时带着微笑的印象。

男子旁边站着年龄不详的娃娃脸女性。长相倒不是不能用可爱来形容，但由于眼皮没有完全睁开，总觉得有种爱睏的感觉，是个气质轻飘飘且让人难以捉摸的女子。

「是我失礼了，连总裁。很抱歉惊扰到你，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请务必亲眼见证我们重现的『圣歼』之力。」

矢濑显重将椅子转向坐在沙发上的男性。墙面上的萤幕正显示出基石之门周遭的影像，当中有部分监视器拍到了疑似爆炸的画面。

「『圣歼』──咎神该隐为了向众神反叛及复仇所引发的终极秘咒，对吧？」

被称为连的男子语气和缓地反问。

MRA总裁沙夫利亚尔‧连──全球屈指可数的多国籍魔导企业複合体Magna Ataraia Research公司的创立者兼头号股东。

「不过，你打算如何证明那股力量？」

沙夫利亚尔‧连的质疑，让矢濑显重露出了彷佛正合己意的自信笑容。

「第四真祖不足以当测试的对象吗？」

「焰光夜伯……世界最强的吸血鬼是吗？」

连佩服似的挑眉。矢濑显重郑重地点头说：

「正是。为了监视那家伙，『战王领域』派了奥尔迪亚鲁公迪米特列‧瓦特拉，『灭绝王朝』则派了凶王子易卜利斯贝尔‧亚吉兹过来。只要能将他们一块歼灭，你就不得不相信我们『圣歼』的正统性了吧？」

「也对。你说得是。」

让人摸不透情绪的温和目光朝显重直直地望了过来。

「不过，引发新的『圣歼』以后，你想获得什么呢，矢濑会长？」

呵──显重薄薄的嘴唇向上扬起。

「欧洲的『战王领域』、中东的『灭绝王朝』，还有中美的『混沌境域』──这些夜之帝国的共通点是什么，你应该心里有数吧，连总裁？」

「石油、天然气、稀有金属（Rare Metal）──丰富的地下资源，对吗？」

「一点都不错。」显重点头。「我们会消灭所有魔族，解放受制于夜之帝国的人们。」

「而且更要获得那些土地的利权？」

显重毫不愧疚地对语带揶揄的连表示首肯。

「只要我的财团与你旗下的MRA联手，要实现就大有可能，你觉得如何？」

「听起来颇有意思。」

连说完就换了一边翘脚，然后看向显重背后。

「不过，为此你必须将『圣歼』纳入掌控才行吧？」

「什么意思？」

「失礼了。不过，我觉得在这座岛引发『圣歼』的要角似乎已经脱离你的掌控了──」

从容微笑的连把话挑明。随后，奇怪的杂音充斥于套房里。

显重蹙眉转头。他背后墙上的萤幕冒出强烈杂讯，不久便成了一道少女的身影。有着乌黑长发的美丽少女。

少女身上只穿着让人联想到古代妖精的薄衣，从袖口与下襬露出的手脚满是凄惨伤痕，彷佛硬是将原本支离破碎的肉体缝起来。

『咯……咯咯……咯……嘎……！』

既美丽又丑陋的少女在萤幕中狂放地笑了。

她空洞的眼睛正望着矢濑显重。

『愚昧……愚不可及，贪婪的篡夺者后裔啊，休想实现你们的痴心妄念。「圣歼」的钥匙已经落入我手中。你们就和让人深恶痛绝的这座岛一起沉没吧！』

「她就是报告中提到的『亚伯巫女』吗……」

显重撇下一句嘀咕。他重新面对书桌上的电脑，并再次呼叫脸色苍白的研究员。

「『棺材』的状况怎么样？」

『通讯已经断了。「该隐巫女」没有反应。五大主电脑仍以超出极限的功率运作中──处于遭外部窃据的状态。』

研究员近似惨叫出来的这番话让显重眼皮抽搐。

「是你在操控『圣歼』吗？没死透的余孽。怂恿弦神冥驾的也是你吧。」

『咯……嘎……深切体会正统领地被夺走的屈辱吧──咎神的后裔！』

少女留下宛如咒诅的宣战声明后，就消失形影了。

强烈杂讯渐渐远去，萤幕影像逐步恢複。该死的亡灵──急得皱起脸的显重瞪向萤幕。因为「亚伯巫女」闯进受严密防护（Protest）的秘密通讯迴路，对显重下了诅咒。

『会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别慌。赶紧抢回都市管理室的演算装置。要特区警备队全力搜索『亚伯巫女』，然后通知魔导打击群的司令。」

显重喝令畏惧的研究员，自己则重新在书桌前坐好。他一边感受到沙夫利亚尔‧连的冷冷视线，一边挤出克制情绪的声音：

「──将弦神冥驾除掉。」

2

兇恶的深红光辉笼罩着弦神冥驾全身。

细微光粒内部有太古的魔法文字在闪灿。每一颗深红光粒应该都是蕴藏着强大咒力的魔法阵。古城从未遇过如此压倒性的魔法，而且深红光粒的密度和亮度还随着时间逐渐提升。

更恐怖的是，儘管冥驾散发出这等魔力，身边却一片寂静。感受不到魔力的波动、热度和振动，甚至连动静都没有。空间里只充满压倒性的寂静，因此无法看出冥驾的极限，好比从正上方窥探深不见底的洞穴而令人不安。

「你说……要逼姬柊出来是吗……休想得逞……！」

喉咙燥渴的古城大吼。

更胜愤怒的恐惧心理让古城毫无节制地释放出魔力。他不能让天使化癥状仍在演进的雪菜和现在的冥驾交手。绝对不行。没错，那绝对不行。

冥驾发出的深红光芒就是如此危险无比的存在。古城靠的既非理论也非直觉，而是身为第四真祖的血之记忆令他得知这一点。

「慢着，晓古城！那家伙目前──」

那月看古城进入攻击态势，神情顿时为之紧绷。然而，古城已经对自己的眷兽下达攻击指示了。绯色双角兽射出将大气凝缩为高密度的兇猛子弹。

「『双角之深绯』──！」

「────」

冥驾似乎在无言中「呵」地笑了一声。他举在头顶的黑枪瀰漫着深红光粒，迎面承受古城用眷兽发动的攻击──由狂风化成的弹雨。

大气在冥驾眼前如蜃景般摇曳。结果，眷兽这波攻势引起的变化仅止于此。第四真祖命眷兽发动的攻击，连冥驾的一根刘海都动不了。

古城愕然地望着那景象。

与其说古城心生动摇，倒不如说他仍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就算冥驾的黑枪能让眷兽的魔力失效，应该也没办法将已经发射的物理性冲击波抵销。

然而，身上仍瀰漫着光粒的冥驾正冷酷地笑着，好似在对惊讶的古城等人表示同情，既温和又冷漠的笑容。

「这样就没了吗？那么，换我们这边出手了──『女教皇』。」

右手持枪的冥驾随手举起空着的左掌。被他握在手里的红色光粒从子弹大小的正八面体──变成了具风魔法属性的光团。

随后，闪亮的光团无声无息地朝古城飞来了。

光团化成了名符其实的子弹，全数瞄準古城击发。射出的子弹共有十几发。即使凭吸血鬼的反应速度也避不开那样的速度及数量。

「可恶……迅即到来，『神羊之金刚（Mesarthim Adamas）』！」

古城几乎是反射性地唤出另一头眷兽。具备金刚石肉体的英挺巨型大角羊（Bighorn）现身。

环绕眷兽的无数宝石结晶聚集到古城面前，形成坚固的护盾。「神羊之金刚」的真面目，正是任何攻击都伤害不了的金刚石神羊。将伤害还给伤害己身之人，象徵着吸血鬼不死诅咒的眷兽。可是──

「什么──！」

古城设下的绝对无瑕防壁在接触到冥驾那些深红子弹的瞬间，就像脆弱糖雕一样无声无息地碎散了。对方并没有以压倒性魔力盖过眷兽的防御，古城的魔力也没有失灵。冥驾的深红子弹令宝石墙化为乌有，简直像从最初就不存在那样。

而且，剩下的子弹都朝着毫无防备的古城杀来了。

从剑弧发出的不可视屏障挡下了那些子弹。

「晓古城，你退下！」

纱矢华以长剑创造出空间断层，将深红子弹吞灭了。「煌华麟」的空间断层不会直接触及敌方攻击，因此不受那些子弹的影响。子弹的能力发动条件应该就是要接触目标物。

「你没事吧，晓古城？」

纱矢华将剑举为上段架势，并且一边掩护古城一边问。

「嗯，还好。得救啦，煌坂。谢谢你。」

安心地鬆了口气的古城开口道谢。纱矢华大概没想到他会乖乖答谢，嘴唇吃惊似的要张不张，而且脸红了。

不过，假如纱矢华没有出手保护，古城肯定就中了冥驾的攻击。纵使真祖拥有不死之身，被那种子弹射中也不知道是否能平安无恙。

「可是，那家伙的力量是怎么搞的……？我的眷兽居然一瞬间就被他打穿防御了耶。」

古城瞪着悠然靠近的冥驾嘀咕。既然不明白敌方能力的真面目，他就不能随便发动攻击。这样下去情势只会被逼得一面倒。

「是『圣歼』。」

那月回答了古城的疑问。

近似昏眩感的空间波动笼罩住古城等人，下个瞬间，他们几个已经移动到离冥驾约四五十公尺远的大厦楼顶了。那月是为了逃离冥驾的攻击，才用空间移转和他拉开距离。

「『圣歼』……？」

突然的移动还有那月提到的意外字眼，让古城和纱矢华同时转头。

古城他们当然也听过「圣歼」一词。不过，他们一直以为那是规模更大的历史性事件，或者类似于天灾的浩劫。

和那相比，弦神冥驾操控的深红光芒实在太过宁静，感觉单纯只是稀奇的魔法。

然而，那种宁静而奇妙的能力却彻底封住了第四真祖眷兽的力量。

「咎神该隐创造了用来弒神的禁忌魔法……那道禁咒曾引发历史上最惨的大屠杀──『圣歼』一词的真正意义便是如此。这是我跟晓牙城学来的就是了。」

那月用了像是在剋制恐惧的静静语气继续说明。

「令尊知道这些事情……？」纱矢华惊讶地微微倒抽一口气。

你在叫谁啊──古城摆出臭脸。他的父亲晓牙城才配不上「令尊」这种敬称，叫成臭老爸就够了。然而，牙城好歹拥有考古学者的名号，探究与「圣歼」相关的传说正是他的专攻项目。

「晓古城，你千万不要靠近弦神冥驾。凭你的力量也无法胜过他。那家伙并没有防御你的攻击，而是让攻击变得不存在。」

「意思是魔力失效了吗？像仙都木阿夜的暗誓书那样……？」

那月认真无比地警告，使古城困惑地反问。

不──那月摇头。

「错了。阿夜只是运用暗誓书的力量来仿效『圣歼』。那是她从一开始就抱有矛盾的自我满足。因为她是用魔力覆写这个世界，藉此创造出暂时没有魔力存在的世界。即使用墨水涂掉图画，也不代表墨渍底下的图会就此消失吧？」

「是、是喔……」

古城含糊地点头附和。用暗誓书改变世界，确实只是靠月相及星座位置创造出的短暂现象。古城等人一度消灭的魔力很快就恢複原状，结果仙都木阿夜便败阵了。

「可是，『圣歼』却会让整个世界都变样。好比将图画切碎然后烧毁，甚至连美术馆都能一起抹消。」

那月面无表情地如此说明。她这些话说得格外淡然，反而令人觉得真实。

「难道说……我和葛莲妲看过的异境废墟就是……」

「或许就是被该隐用那种方式摧毁而死灭的世界之一。」

那月对古城嘀咕的内容点头。遭摧毁的无人废墟，还有满布于世界的虚无。古城目睹的异境世界，或许相当于「圣歼」留下的残渣。无止尽地失控的「圣歼」之力，甚至能抹消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