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雪的心中十分愤慨，因为她完全不知道那位假面仁兄到底还要让她等多久。

「太久了！只是準备个通信机而已，到底要花掉多少时间！？」

打从一开始，那雪就对库拉的态度不太满意，长时间等待所带来的烦躁感更是让她对库拉愈发不满。

光是带着假面这点就已经让他的可疑程度破表，要是可以的话，那雪根本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这种人居然能当上组织的干部，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艾尔兹，为什么他可以在那家伙面前保持一脸平静？所以说杰诺人实在是——总之这里的一切都让那雪十分看不顺眼。

而当库拉终于回来时，那雪的怒气也已经到达了顶点。

「因为临时多了些要事得处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还真是久到不行呢。这就是你说的通信机？」

「没错，当ENO来袭的时候，我会用这个对你们发出求援信号。相对的，你们可以在这座要塞都市里自由行动。」

不过从库拉手中接过淡绿色平板的那雪，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自由行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会油嘴滑舌而已。刚刚强迫我们把机体交出来检查的人是谁呀？」

杰斯特马克目前正躺在要塞都市内的机库里。由于杰诺人所使用的机体体积远比杰斯特马克小上许多，因此机库的空间完全容不下站立状态的杰斯特马克。

自己的爱机被一群杰诺人大肆调查的光景，看在那雪眼里就好像自己的身体遭人上下其手一样令人难以忍受。要不是她拚命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得到留美的线索，不然恐怕已经冲出去了吧。

而库拉接下来的一句话，也差点让那雪发飙。

「别这么说，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不过我毕竟有责任在身，为了证明两位跟两位带来的机体没有危险性，只好麻烦你们配合一下了。」

语毕，库拉便开始和其他杰诺人一起检查起机体来。

只是不时从假面底下传来的「喔……：原来如此」等等感叹，实在无法不令人怀疑他口中的「千百个不愿意」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那雪，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个人的舌头上面有油吗？」

「啊——真是的！艾尔兹你先安静一下，不要插嘴让话题脱线！」

听见两人对话的库拉大声笑了出来。

「杰诺人没有『说谎』的概念，也难怪他会无法理解了。」

「喔？你的意思是你可以理解罗？」

「知道跟理解是两回事，我可没有傲慢到敢夸口说自己对旧人类完全理解。」

库拉那把人当成猴子要的口气实在叫人不敢领教。他真的是杰诺人吗？

抱着双手的那雪开始催促起库拉：

「检查够了没啊？你真的有帮我们找留美姊的打算吗？」

「那当然。你们先到F90地区去，我可以介绍一个对夏世界颇有研究的组织——『诺亚机关』给你们。那里能够重现夏世界的食物，我记得食物对旧人类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不是吗？」

「……原来如此，要是留美姊有来过这里，的确是非得造访那座机关不可。」

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那雪的肩膀。当她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手掩着嘴巴的艾尔兹正用一副有话想说的视线盯着那雪直瞧。看见这一幕，那雪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叫你安静的人是我没错，不过我又没叫你做到这种地步……所以你想说什么？」

「感谢你的许可。」

对那雪规规炬矩地道完谢之后，艾尔兹又朝库拉行了一个礼。

「谢谢你救了莉丝缇。她不要紧吧？」

「她没事。虽然受了点轻伤，不过基本上没什么大碍。要去见见她吗？」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只要知道她没事就好。毕竞我已经跟这座都市没有关係了。」

——其实你很想见她吧？不过那雪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因为这样就等于是在侮辱艾尔兹的决心。

艾尔兹想要成为人类。虽然杰诺人会有这种想法让那雪十分吃惊，不过那雪依然选择相信艾尔兹——在他的话语中，蕴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想必是因为他对生命、对感情充满执着的缘故吧。就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幼儿，绞尽脑汁想要用有限的辞彙拼凑出自己的意思那样。

但是眼前的另外一个男人却完全不同。

「……这样啊。那么，在我告辞之前——你的名字叫那雪是吧？我任命你为嘱託机士，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真炎的统率者（Nova Master）』。」

就是这么回事。说话不带任何踌躇这点虽然跟其他杰诺人如出一辙，但库拉给人的感觉却又更感情丰富一点，简直就像在舞台上演着独脚戏的演员般。

「很棒的称号，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你是去哪听来这些词的。」

面对那雪的挖苦，库拉只是回了个意味深远的笑容。而那雪就这么不断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 * *

由于艾尔兹知道库拉口中的『诺亚机关』位置，于是在他的带领下，两人驾驶着杰斯特马克步行在要塞都市『晓』当中。映在主萤幕上的白色街景和不断从天而降的雪花融为一体，让整条街充满了一股朦胧感。

听见杰诺人社会的一切都是来自雪，那雪在吃惊之余也感到十分合理。毕竟在这个被白雪所覆盖的冬世界中，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当成建材的东西；虽然说这里的建筑物外表实在朴素到让她吓一跳就是了。

（想想也对，毕竟建造杰斯特用的铁，也是我们辛苦从街上四处收集来的……）

由于白色地平线出现的影响，导致过去被称为东京的土地被迫陷入和外界完全隔离的状况。当然，东京底下并没有任何矿脉存在，所以人类只能靠着电器与废弃建材来凑齐在建造过程中所需的，超过一吨以上的金属。

就这样，人类花了十年才终于将杰斯特马克完成。

在这层意义上，杰斯特马克可说是整个夏世界的心血结晶。

不过，这么说或许有抄袭库拉的嫌疑，但理解与认同实际上真的是两回事。对那雪来说，这里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

一栋建筑会寄宿着时代、风土以及居住者的精神，而和风建筑可以说是最明显的一种例子。光靠一道纸门就能分出两个房间的感性是西洋人所没有的，对他们来说，就是因为有厚重的墙壁与门板，房间才之所以能够被称为房间。

那么这座要塞都市又是如何呢？建筑物上完全没有窗子，实在很难想像住在这种白色箱子中的人会是什么心情。

「还真是一点乐趣都没有的城市……看这个样子，闹区大概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

「闹区？那是什么？」

艾尔兹超乎预料的回答让那雪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等到过了一会，她才终于想起杰诺人就是这个样子，硬是把话题接了下去。

「……虽然不太敢相信，不过这里至少会有商店吧？市场也没关係，总之就是大家可以聚在一起买卖东西的热闹场所——」

不过艾尔兹依旧没有改变脸上的疑惑表情。见到这样的艾尔兹，那雪十分不安地问道：

「这里有货币制度吗？就是钱啦，钱。」

「…………？」

艾尔兹继续保持沉默。不过光是这个反应，就已经足够让那雪陷入绝望深渊了。

没错，经济的概念并不存在于这座都市里。

在夏世界，特别是近代的夏世界中，人类必须用劳动来换取货币，并靠着这些货币来取得食物、衣物与住处——换句话说，想活下去就必须努力赚钱。

但杰诺人又是如何呢？

不仅赖以为生的主食在这片土地上要多少有多少，就连衣服、住处甚至机体，也都是由ENO身上的素材和雪混合加工而成的产物。只要冬世界还存在一天，杰诺人就不需担心生活陷入困境。要是再少掉ENO这个天敌的话，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座乐园了。

这就是杰诺人「食雪维生」的真相。

光是社会的基本构造，就足以让那雪理解到杰诺人真的是和人类完全不同的生物。

（难怪我总觉得这里就像宇宙人的城市一样……真叫人待不下去。）

那雪一面在心中悄悄抱怨，一面开始注意起杰斯特马克脚底下的情景。要是提到她对这座城市的不满，除了前面提到的社会构造之外，其实还有一点。

发觉到地面传来震动的杰诺人们，纷纷抬头往杰斯特马克的方向望去。这也难怪，毕竟体积比冬世界最普遍的机体还要大上一轮的巨大人型兵器正在路上昂首阔步，会引人注目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人们接下来的行动却让那雪十分不解。因为所有人都只是抬头朝杰斯特马克看了一眼，接着就自顾自的继续走自己的路，完全不对杰斯特马克抱持任何兴趣。

震源确认完毕，以上……那雪彷佛能听见这些人毫无生气的语调。

更糟糕的是孩子们的反应。如果是大人也就算了，只要说服自己杰诺人就是这种生物，多少还能够忍受下来……

（就算如此，有必要把小孩子也教育的跟机器人一样吗！？）

那雪回想起自己在首次出击中立下大战功凯旋而归的时候。

人们用笑脸和欢声来迎接英雄归来，小朋友们更是用上全身力量来表现他们的喜悦，不断追在杰斯特马克脚边猛挥手。就算叫他们离开以免被踩到，兴奋无比的孩子们也只是把话当成耳边风而已。

留美姊提议要让孩子们坐在手掌上，在她那纤细与大胆并具的念动力之下，许多小小生命就这么被包覆在杰斯特马克充满慈爱的手掌中。

虽然放眼望去只剩下一整片半毁的街景，但孩子们无垢的眼神中却闪耀着憧憬与希望。那雪默默地将这幅惹人怜爱的情景牢牢记在心中。

——一定要守住这些孩子们的未来，一定。

自己明明是这么发誓的，可是现实却……

那雪在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后做出了一件事，即使她不该这么做……她操纵杰斯特马克，用手将地面上的小孩连人带雪一同掬了起来。因为那雪的念动力而融化的天外之雪，在杰斯特马克的手上成了一道带着春天温暖气息的清澈能源。

「如何？这样就不会冷了吧？」

由于热源会引来ENO，所以除了一部分不把ENO放在眼里的强者之外，暖炉在这个世界基本上是违禁品。但是，杰诺人毕竟还是和旧人类一样需要御寒，就算他们没有感情，至少应该能体验到肉体上的温暖吧。

听见那雪的呼唤，小孩回过头来。不知这道从未体验过的暖流在他的双眼中会映出什么——

「放我下去。」

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黑暗、什么都没有。

对杰诺人来说，瞳孔不过是将光线化为电流信号的器官罢了。

「放我下去，不然会赶不上行程。」

「…………这样啊，对不起喔。」

那雪露出了笑容，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笑得出来。是过去在照顾无亲无故的孤儿时养成的习惯？还是因为——

被放回雪面上的杰诺人幼童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时，原本透过萤幕默默目送那道背影的艾尔兹突然开口说道：

「过去我一直很想成为像他们那样，当个不带一丝感情，纯粹只为抵抗ENO而生的存在。」

说完，艾尔兹回头看向后座的那雪。虽然十分不明显，但这时的他脸上确实带着笑容。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份感情——还有在那雪的念动力中所感受到的温暖，对我来说都是相当棒的体验。」

由于覆盖在机体外表的念动力屏障具有隔热效果，能够隔绝肆虐于冬世界中的刺骨寒风。再加上机体在战斗行动中所产生的热能，让整个驾驶舱内随时都保持着适温。

虽然艾尔兹刚开始感到十分困惑，不过在了解到这是温暖的感觉后，立刻感动地换上一身轻装。

「……我只希望你以后别在我面前大方脱光衣服就好。」

「没问题。虽然我还没办法理解，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害羞吧？不管看人或被看的一方都会产生的感情。」

面对錶情淡然的艾尔兹，那雪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眼前这位大婴儿的保母一样……只是从精神年龄来看的话，这说法跟事实倒也相差不远。

但那雪并不觉得事情有糟到要放弃一切的地步，反而还觉得有点怀念。

如果把艾尔兹当成么子的话，自己就是次女，而留美姊是长女……现在的那雪已经有余裕能接受自己所处的现实，甚至可以做出如此奇妙的想像了。

「已经看得见了，那雪。那里就是诺亚机关。」

听见艾尔兹的声音后，那雪才回过神来。虽然眼前只有跟其他建筑一样的白箱子，不过两人似乎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当艾尔兹停止机体的步行动作后，那雪让机体跪下，方便乘员起降。

「出去之前还是先补充一下好了，要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

那雪打开地板上的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白雪。

杰斯特马克的动力来源，念动力必须靠人类用他们的心灵之炎——也就是精神的波动融解天外之雪来产生，而机体腹部正是用来容纳燃料用雪的贮藏库。只见那雪从中抓起一把雪，然后塞进机体的手甲结构里。

「这是在做什么？」

艾尔兹问道。听见艾尔兹发问的那雪随口答了声「啊啊，你说这个？」之后，便开始为艾尔兹讲解起两人眼前的结构。

「我刚刚是在帮念动力辅助装置补充燃料。辅助装置的外型有很多种，像是腰带型啦，还有头盔型之类的——不过我还是喜欢这种手甲型，总觉得它跟我最合得来呢。」

念动力的性质与威力会随着心理状况而改变。

那雪擅长的是放出系，这恐怕是由于她对天外之雪的排斥，想要离雪越远越好的心理影响所至。

虽然雪不论在战斗、在生活上都是不可或缺的能源，但要是没有这场雪，人们根本就不需要投身这场恶战——从『漆黑之牙』中大半的战士都擅长放出繫念动力这点看来，拥有这个想法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而且当我实际改用手甲型装置以后，念动力的威力上升了三成呢。感觉果然还是很重要的。」

在这层意义上，留美可以说是相当与众不同。

她爱用的辅助装置是腰带型，擅长的性质——全部。十项全能、所向无敌，箕轮留美就是这样的一个战士。

一个对雪抱持抗拒感的人，绝对无法达到她这种境界。念动力会敏锐地反应出自己的内心，虽然那雪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但留美居然能对这场将人类逼入绝境的大雪完全不抱一丝仇恨。

《——不要紧，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的声音、她说过的话至今还鲜明地留在自己脑海里。

在这个被冰天雪地所笼罩的冬世界中，留美的存在就像太阳一般。

「啊，对了。艾尔兹，要出去的话可别忘了披件外套，不然被冻成冰棍我可不管那雪在离开机体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提醒艾尔兹。

「知道了，感谢你的忠告。」

艾尔兹规规炬炬地道过谢，开始穿起厚重的防寒衣来。

「念动力……不知道我是否也能自由运用这股力量？」

「你想用念动力？嗯……只要是有感情的人多少都有办法发出念动力啦，毕竟它是来自于心灵的力量。如果你只是想用它来御寒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