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宅院的家具一应俱全,虽不豪华但素凈高雅,与不算高贵的身份相称。
公子瞧不起地看着那些家具,开口说:
「小姐,我是诚心诚意的。我会给你这个国家……不,是这世上最大的幸福。」
房间被两座屏风区隔开。屏风前点着灯,灯火袅袅摇曳,女孩躲在屏风里的身影也在墙上幢幢跃动。
一直焚着香而沾满香气的房间,飘蕩着甘甜的香味。
「可以答应我吗?小姐……」公子稍作停顿。「你点着我送的香……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已经接纳了我呢?」
女孩没有答覆。
公子又自顾自接着说。
「葵祭1快到了,你老是窝在家里,对身体不好,去看看祭典吧!」
公子说着,眯起了眼睛。
「想必美不胜收,小姐也可以穿着华丽的衣裳出门……如果不想跟我一起去,就一个人去吧!欣赏美好的事物,心情会跟着开朗起来,说不定想法也会改变。」
一个深呼吸后,公子又补上一句:
「或者,也说不定会察觉自己的命运。」
屏风后响起衣服的摩擦声。
「……命运……?」
听到屏风后的微弱声音,公子开心地点着头说:
「是的,就是小姐出生前已经注定的命运。」
「有那种东西吗……」
公子打断她气若游丝的话,肯定地说:
「有,那是向天发誓绝不违背,烙印在生命里的定数。」
公子的深色眼眸,在眯起的眼睛深处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是的,小姐,这样的定数就是所谓的天命。」
说着说着,公子就要把手伸向屏风,但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而放弃了。
公子起身告辞。
在他离开后,响起了虚弱的喃喃自语声。
「……天命……」
女孩双手掩面,无力地摇着头。
她早就知道了,天命已经注定。
所以,她绝对不可能嫁给那个公子。
「我……已经……」
冥冥中自有定数,逃不掉了。
忽然,花香随着风飘进来。
「晴明——」
木门悄然打开,从门外传来铃铛般的妖艳声音。
叫唤的是自己的名字没错,但晴明不想回应。
他假装没听见,借着灯台的光线翻阅书籍,灯火却突然熄灭。
他不悦地咂咂嘴。伴着花香的衣服轻柔地滑行,停在他身旁。
他不讨厌花,但也不是特别喜欢。不排斥淡淡的香味,对浓烈的香味却几乎可以说是厌恶。
在没有灯火的黑暗中,散发着花香的纤细肢体依偎在他身上。
透过衣服,也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暖暖的气息,拂过脖子。
晴明叹口气,把手伸向女人的下巴。
身体与心灵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呢!晴明这么暗自嘀咕,拍拍额头。
眼睛适应黑暗后,没有灯光也看得出物体的轮廓。
女人的头髮比身高还长,缠绕着他冒汗的手臂和胸口,很不舒服。
他慵懒地瞄了女人一眼。
不管是翻云覆雨的时候,还是这样躺着的时候,他们都不太交谈。女人背向他,弯曲起伏的头髮黏在脖子和背上。
几乎可以称为万丈深渊的黑暗,把女人的肌肤衬托得更加白皙。
晴明自嘲地扬起一边嘴角。
身体好倦、好沉。每次跟这个女人有过肌肤之亲就会这样,而且是一次比一次严重。
他知道原因。女人性属阴,交媾后,无论如何都会夺走他的精气。
然而他却没有拒绝,因为没有理由拒绝。
他对生命没有执着,觉得这样精气被吸光而身亡,也是一种乐趣。
但事与愿违,他还活着,没有半点生命快要终结的徵兆。很遗憾,看来自己的身体比想像中强壮多了。
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是什么感觉呢?如果说不想知道,是骗人的。但也不是现在马上就想尝试,有机会时再试就行了。
只是这样而已。
「……被吸光啊……」
晴明喃喃自语着,忽然想起了异国的传说。
隔着大海,在那片大陆的最深处,看不见尽头的道路远方,传说有个妖魔会吸光人类的生命。他只知道那个妖魔可怕得超乎想像,没那么容易歼灭,是否真的存在,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既然有这样的传说,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这世上没有不死的存在,不管人或妖,甚至于神,都逃不过死亡。那么,就应该有什么方法可以彻底消灭那个妖魔。
「……」
可是,晴明想到这里就放弃了。
想出办法又如何?只是浪费时间。
分不清是睡意渐浓,还是意识逐渐模糊了。
身旁的女人文风不动,感觉连呼吸都没有。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还宁可女人的肌肤冷得像冰雪,这样可能会有趣一点,事实却不然。女人的体温较低,只是肉体接触到夜间空气的缘故。
阴曆五月的天气已经没有寒意。
再说,晴明也没有义务关心她。于是他闭上眼睛,陷入深渊般的黑暗中。
明天要早起。突如其来的访客,搅乱了他的行程。
进宫前他还有事要做,很烦人的事,但不能不做。
在宫中任职也很烦人,但也不能不去。
还有个男人比工作更难缠,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对付他?
这些散漫的思绪,没多久便沉入了黑暗水底般的地方。
◇ ◇ ◇
就是他?
对,就是那个男人。
听说他身上流着异形的血。
异形?
有人说是狐狸。
狐狸。
可是怎么看都像人啊!
外表是人,真正是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只是装成人的样子吧?
狐狸爱怎么变就怎么变。
小心点。
小心点。
小心安倍晴明。
他是怪物的孩子——
从皇宫到家里的距离不是很远,慢慢走也花不到一个时辰。
他手上拎着布包,里面是纸张和装着水的竹筒。水是从京城郊外汲来的泉水,没有这些水就无法进行今天的工作。
一早太阳还没升起,他就起床了,丢下看似熟睡的女人,整装出门。反正回来时,女人自然会消失不见。
汲完水时,天已经亮了。他直接去了皇宫,所以今天睡眠不足。昨晚的翻云覆雨也有影响,身体很重,慢慢地,好像越来越难复元了。
靠意志力撑着在书库里工作时,他听到有人在墙的另一边说话。
想起听不出是谁的好几个声音在交谈的内容,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这种事还有什么好聊的……」
他百分之百承认自己是妖怪。
因为他身上有一半是狐狸的血,的确是不折不扣的「非人类」。
他站在门前,叹了一口气。
坦白说,那些閑言閑语并没有伤害到他,只是让他觉得不胜其扰。
从他懂事以来,一直听到现在十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在他还是婴儿时就突然失蹤的母亲,确实是异形,所以他不能否认,也不想否认。
小时候,他会问父亲,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每次父亲的表情都很悲伤,真的太悲伤了,所以他渐渐知道,那是不该问的事。
父亲在阿倍野结了草庵,现在住在那里。
晴明十五岁行象徵成人的元服礼后,父亲经过深思熟虑,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要一个人生活,你也一个人努力看看吧!
说完,父亲就去了阿倍野,留下晴明哑然目送着他离开。
父亲不是不爱他,从小到现在,都对他呵护备至。
每年父亲都会回来好几次。没先通知就突然跑回来,住几天后,又突然跑回阿倍野。
几天前也突然回来,住了三天,又回去了。
他一个人生活快五年了。从一开始就不怎么觉得寂寞,还算过得去。
父亲回来似乎都是为了看他过得好不好,还是很关心他。有时他会想,既然关心他,为什么要搬去阿倍野?但他从来没问过。问了也不能怎么样,所以没必要问。
他钻过大门,穿越篱笆。每次都是没有人的家,平静地迎接他。
今天却不一样。
从走廊走到最里面的自己的房间,拉开木门,就看到阳光从他出门时开着没关的板窗照进房内。
晴明停下脚步。
铺在房间边缘的褥垫上,有隆起如人形的外褂,上面披泻着弯曲起伏的乌黑长发。
「啊,晴明……」
美女缓缓翻身,目光流盼,他却毫不动心地说:
「你还在啊?」
女人掩着嘴,戏谑地笑了起来。
「你好冷漠……昨晚只是逢场作戏吗?」
「就是那样,你快走吧!」
被这么无情对待的女人脸上堆着笑,目光却带着厉色。
「我是安慰孤枕难眠的你,你把这分恩情当成什么了?」
他耸耸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