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格睁开双眼,微暗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他强打起精神试图从床上起身,脑中却是一阵晕眩,逼得蓝格只能停在原地,调匀急促的呼吸。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之前不慎吸入诱眠弹的烟雾时,也有同样的感觉。
蓝格想起了广场上的插曲。
他按着昏沉沉的脑袋,勉强爬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过从周遭的摆设看来,这里应该是民宅的房间。帽子和斗篷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蓝格心中一凛,连忙拿起斗篷仔细察看,幸好里面的物品依然健在。
鬆了口气之后,蓝格再度打量四周。
蓝格正坐在房间之中的一张小床。旁边还摆着另一张床铺,夏绿蒂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诱眠弹的烟雾熏倒之后,是谁把蓝格和夏绿蒂送到这里?不过就眼前的情况看来,至少那个神秘人物似乎对两人没有敌意。
「嗯……」
轻噫一声之后,夏绿蒂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向墙壁的身体正对着蓝格。
挂在颈子上的「青泪」也顺势滑落胸前。
蓝格下意识地探出上半身。夏绿蒂睡得正熟,只要大胆伸出右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青泪」纳入掌中。
然而蓝格在心裏面打的如意算盘,却被神圣之王看穿了。
敲门声突然自身后传入耳中,坐在床上的蓝格不禁跳了起来。
「呃……啊,大哥哥.你终于醒来了。」
活泼开朗的声音,来自一名红髮的小女孩,年纪大概在十岁上下。身穿白色围裙和红色长裙的她快步走进房间。
「你是……?」
「我叫做诺娃·德托列,这里是我的家。」
蓝格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过很快就想了起来。德托列正是蓝格从巴巴德斯身上抢来的借据上面的借款人姓氏,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是德托列酒店的房间。从房间里面的摆设来判断,应该是儿童房吧。
「当时广场冒出白烟,大家不是都睡着了吗?我从这间房间看到你们救了父亲,心想现在轮到我帮助你们了,所以……」
「你搬得动我们?」
「我是请酒店的客人帮忙的。」
「原来如此,谢谢你救了我们。」
「……嘻嘻。」
听见蓝格的道谢之后,诺娃顿时露出喜不自胜的笑容。报以微笑的同时,蓝格暗自在内心盘算。
少女的穿着打扮绝对称不上高贵。或许是在店里帮忙的关係,也或许是无暇打扮的缘故,少女身上的衣物给人一种破旧的印象。除此之外,房间里面的摆设也稍嫌寒酸了些。
即使受到讨债二人组无所不用其极的威逼恫吓,少女的父亲也没有偿还债务的意思,只能一味地逃避,酒店的财务状况自然是可想而知。
蓝格陷入沉思。
借据上面的金额,印象中似乎是五千法兰克。原本以为至少可以捞回在飞行船中消耗的魔术具成本,看来似乎只能死了这条心。
虽然这笔金额其实不多,蓝格却不忍心当着少女的面前向她的父亲催讨债务。更何况少女深信蓝格是赶走讨债二人组、救了父亲一命的大英雄,蓝格实在不愿意破坏少女的美梦。
就在蓝格思前想后的期间,诺娃一直坐在窗边的儿童椅上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蓝格。
「怎么啦?」
「……大哥哥,我有一个请求。」
蓝格闻言,不禁面露为难之色。
「请求?我能帮你什么?」
「……就是那个。」
诺娃指着竖立在墙边的看板,上面还写着斗大的『怪人情报徵求中!』
「呃……你的意思是……」
自己製作的看板映入眼帘之后,蓝格不禁变了脸色。诺娃趁势凑上前来,双手倚靠着床边,拚命地哀求蓝格。
「大哥哥!求求你救救我!」
「呃,你先别激动。所谓的怪人并不是……」
「好,我答应你。」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蓝格顿时心中一凉。
他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夏绿蒂正坐在床上,笑脸盈盈地看着诺娃。
「大姊姊,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可赴查帕尔提耶第一百三十二代领主;拯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是神圣吉克弗立德王赐给我的神圣职务。」
「……?」
夏绿蒂的用字遣词过于夸张,诺娃不禁眨了眨眼,脸上更是露出不解的神情。
「说吧。那个骚扰城镇的怪人,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
在夏绿蒂的提醒之下,诺娃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她双眼游移,似乎正在整理内心的思绪,一段时间之后才怯生生地开口:
「其实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姊姊米耶尔。姊姊比我大五岁,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孩子,结果却被一个像怪物的人带走了。」
诺娃的描述如下。
前天深夜,熟睡中的诺娃被笛声吵醒,这才发现姊姊米耶尔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即使诺娃发话,米耶尔也毫无反应。一段时间之后,米耶尔突然转过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外。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很想追上去,却又感到十分害怕,只能偷偷地躲在窗边看着外面。结果看到窗外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带着姊姊一起离去……」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怪人的惯用手法。」
眼见夏绿蒂频频点头,蓝格忍不住想要反驳。
根据诺娃的描述来判断,窗外的男子根本不是什么怪人。说不定男子是姊姊的男友,两人约定以笛声为暗号,偷偷在夜里幽会。
「当时的姊姊看起来很奇怪,双眼无神、表情茫然,走起路来更是摇摇晃晃的。」
「自从前天夜里离家之后,姊姊就再也没回来了吗?」
「嗯……」
诺娃沮丧地点点头。蓝格见状,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很明显是德托列家的家务事,外人是无从置喙的。
然而隔壁床上的夏绿蒂却面色凝重地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利用笛声操纵少女,遂行诱拐之事实。这的确不是普通人的杰作。」
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夏绿蒂明白自己想太多了呢?陷入苦思的蓝格只感到一阵轻微的头痛,看来从诺娃这边下手似乎比较轻鬆。
「你将这件事告诉家人了吗?」
「说了,爸爸和妈妈都知道这件事。可是他们两人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一直要我不必担心,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不无道理。诺娃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少女,做父母的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姊姊的叛逆行为。
「我还特彆强调对方是个跟怪物一样的人,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除了姊姊之外,似乎连爸爸和妈妈都被那个怪人控制了!」
诺娃的情绪逐渐激动,最后更是忍不住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只见她来到窗户边,从柜子里面拿出一张纸,然后以稚嫩的线条描绘男子的长相。即使当时是入夜之后,双方又相隔了一段距离,诺娃依然清楚地捕捉对方的特徵,看来吹笛的怪人真的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宽帽檐的黑色帽子、长发、疑似军用外套的宽大衣领。
脸上的黑色面罩,看起来似乎跟蓝格的面罩款式相同。
「明明就是一个这么可怕的人……」
眼见诺娃几乎快要哭了出来,蓝格依然闷不吭声,凝视着模拟画的眼神却逐渐锐利,表情更是异常凝重。
傍晚——严格说来应该是夕阳即将隐没山头的时刻,夏绿蒂大步走在街上。蓝格紧紧地跟在身后,同时从斗篷之中取出那幅模拟画。
那张脸孔愈看愈兇恶,前提是如果这也可以称之为脸孔的话。
蓝格对这种戴着面罩的长相併不陌生。
魔装兵。不对,既然已经不是士兵了,应该称之为魔装械人比较恰当。那是以魔术具和机械所组成的高性能魔装机为基底,在和活生生的人类融合之后的战争机器。
投入众多战场、夺走无数人命的杀戮机器。
蓝格并没有对抗这种类型的魔装兵的经验,却曾经见过同样的设计。
面罩——严格说来应该是安装在口部的短管是一种管乐器,可以发出竖笛的乐音,藉以控制牺牲者的意志。
诺娃口中的怪人,一定是擅长催眠魔术、被称之为吹笛人的魔装械人。
「夏绿蒂。」
「这算什么?」
蓝格才刚开口,夏绿蒂立刻停下脚步,回头朝着蓝格瞪了一眼。
「蓝格,说话的态度或许不是一、两天之内就能改过来的,不过你也不应该直呼主人的名字吧?」
「……夏绿蒂大人,我们不应该介入这件事。」
夏绿蒂的眼神犀利异常,蓝格只能乖乖地做出修正。然而少女闻言,脸上的表情却益发险恶。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我的人民向我求救,身为一个领主,理应立刻展开彻底的调查,儘快救出她的姊姊才对,怎么可以抽身不管呢?」
面对滔滔不绝的夏绿蒂,蓝格乾脆拿出那张模拟画。
「我知道这个家伙。他是魔装械人,也是一台危险的杀戮机器。」
「那又怎样?」
夏绿蒂显然是不知道魔装械人的可怕之处。只见她勇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高高指向天空。
「在查帕尔提耶为非作歹的恶徒,都必须接受我的制裁!」
长剑在半空中画出银白色的轨迹,旋即收入腰间的剑鞘,紧接着,她又突然握住蓝格的手。
「好了,我们走吧。今天只是到卫兵所打听消息而已,犯不着害怕成这样。」
「是……」
事实上蓝格并不是害怕,他只是觉得让自己置身险地并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蓝格也很清楚,不管他再怎么解释,夏绿蒂都不会接受的。再说前往卫兵所打听消息,确实是没什么风险。
而且进一步了解事情的真相之后,说不定夏绿蒂也会因此而改变心意。
或许诺姓稚嫩的线条所描绘出来的模拟画根本不是什么魔装械人。说不定一开始的假设才是正确的,神秘人其实是米耶尔的男友,诺娃所看见的怪人其实只是男友变装之后的模样。或者整个事件只是恶梦一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怪人。
做出结论之后,蓝袼在夏绿蒂的带领之下跨出脚步。
蓝格配合的态度显然让夏绿蒂大为满意。只见她放开蓝格的手,踏着雀跃的脚步独自前进。
就在两人朝着卫兵所前进的同一时刻。
卫兵所的司令室之中,传出傲慢骄纵的呼声。
「约瑟夫,这算什么?」
中等身材的壮年男性立刻从墙边连滚带爬地迎了上来。还来不及向坐在司令官宝座的人物欠身行礼,就被天外飞来的一只茶杯命中前额,狼狈地跌倒在地。
「呜!对、对不起!」
壮年男性被温热的红茶淋得满头满脸,制服的胸前留有一块阶级章被撕去的痕迹。被撕去的是司令官的阶级章,如今早已静躺在垃圾桶之中。
「像你这种废物也能管理司令室,这颗天球已经没有人才了吗?」
「对、对不起!」
过去被称为司令官的壮年男性浑身发抖地平伏在地,几乎快要哭了出来。隔着一层面罩的镜片,男子的双眼流露出一丝轻蔑。手中玩弄着茶杯的托盘,似乎正在挑选下一个攻击目标。
数名少女簇拥着男子,身上穿着单薄的服装,流露出淫靡颓废的气息。除了暴露的穿着之外,了无生气的眼神和表情也吞噬了花样年华的少女应有的健康与活力。
「吹笛人殿下。」
一名少女自男子的身后走了出来。
「我来替您準备新的红茶吧。」
少女的长髮高高梳起,连身洋装的开衩直达腰际。紫色的衣料异常的单薄,几乎呈现半透明的状态,一看就知道身上并未穿着内衣。
「很好。米耶尔,还是你贴心。」
吹笛人笑了笑,伸手搂着少女的纤腰,戴着手套的指尖在青涩的肉体来回游移。
米耶尔微微一震,下意识地撅起双唇,却又很快地露出谄媚的微笑。
「你在发抖?怎么回事,冷吗?」
现在绝对不是寒冷的季节,门窗紧闭的司令室甚至还有些闷热。
「约瑟夫,还不快点起暖熄!」
一声怒喝之后,托盘也同时脱手而出。命中前任司令官的额头之后,撞上墙壁的托盘立刻化成无数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