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昨天恼人的小雨,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结束了上午的课程,进入午休时间之后,我在阳光的诱惑之下来到校舍的屋顶。平常我很少在户外度过午休时间,今天却想沐浴在暖洋洋的南风之中。
……以上纯属虚构。
基本上我是务实主义者,天生缺少浪漫的因子,现在的我只想直接赶往学生餐厅,好好地饱餐一顿。
可是,就在我走出教室的时候——
「——庆贵,一起吃午饭吗?」
到底是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的?
某个银髮少女跑了过来,一把搂住我的颈子。
……没错,她正是响女儚音。
句尾虽然是语调上扬的疑问句,却摆明了就是想一起跟上来。
昨天游泳课之后,儚音被学生会副会长有贺有子数落了一顿,不再于上课时间跑到一年级的教室。可是每当下课之后,她就会像一只忠犬似地埋伏在教室的门口。
我对儚音的主动示好当然不会有什么反感。
然而前几天的《儚音的告白事件》所造成的尴尬气氛,如今依然持续中。
目前我还无法直视儚音,相信儚音应该也是一样,然而她并未因此跟我保持距离,反而还展开一连串的积极攻势。乍看之下,就像恨不得立刻将美味的饵食一口吞进肚里的野狗似的。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来自身后——那宛如芒刺在背般的视线。
站在我后面的橘美乃梨正以不耐烦的表情频频跺脚。
「不要挡在门口好吗?」她这么说道。挡在门口是我不对,可是你怎么会站在我的背后?这也未免太巧了吧。看来她似乎也无视我的意愿,打算跟我一起去餐厅吃饭。
「美乃梨,你也想一起吃饭吗?」
「什么?别、别闹了好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跟在庆贵的身后?」
「只、只是刚好而已好吗?我才不想跟这个家伙——」
「美乃梨,你不想跟庆贵一起吃午餐吗?」
「咦?这、这个……!」
「美乃梨,你不喜欢庆贵吗?不想跟他在一起吗?」
「唔……唔唔唔唔~~~~~!」
面红耳赤的美乃架双手抱头,陷入了挣扎。
儚音看着她,小脑袋微微一侧,露出疑惑的神情。
傲娇VS天然呆!目前天然呆略佔上风!
……以上是脑内实况的转播。
最后我在不惊动两人的情况下,悄悄地离开现场。一方面是因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容外人打扰,二方面是介入女人之间的口角战争,无疑是男人之耻。
——我以此为由逃到这里,是数分钟前的事。
此刻我站在四下无人、通往屋顶的门前。
一想到当时的气氛,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怎么会变得这么尴尬?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幸好只是尴尬而已,还称不上险恶……」
儚音的天然呆成分和美乃梨的彆扭成分产生奇怪的化学变化,形成只对我特别有效的毒瓦斯。继续留在现场,难保不会窒息而死。除了脚底抹油之外,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带着郁闷的心情,我推开铁制的厚重门扉。
温暖潮湿的南风顿时从前方拂过脸颊。
这个季节的微风,吹起来还真的不怎么舒服。
不强不弱,又夹带着丰沛的水气。
一定是受到地球暖化的影响吧。
眼前的景象不禁让我想起过去就读男校时的夏天,连电风扇都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回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活在汗臭味之中的男校生活真是令人不堪回首。
志弦女学园所有的教室都设有冷气,正常人不会选择在这种季节来到户外休息。
因此屋顶上自然是半个人也没有。
这种远离喧嚣的寂静世界,无疑是让疲惫的心灵得以彻底放鬆的绝佳场所。
「到头来还是忘了吃午餐……嗯?」
我任凭饥肠辘辘的声响传入耳中,信步往前走去,立刻察觉附近另有他人。
于是我左看看、右看看。
半个人也没有。
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啊,原来如此。
看来不喜欢窝在冷气房里面的人,不是只有我而已。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头顶的正上方顿时传来一声惊呼。
设置于围墙边缘的铁丝网上面,正端坐着一名黑髮少女。
「你、你想吓死我啊!不会先出声吗?」
「我没有吓唬你的意思,也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应该是你没注意到吧。」
我试图营自己辩解,黑髮少女——魔剑却鼓起了双颊,一脸不悦的模样。
「……是是是。反正力量大幅衰弱之后,现在的我连一般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闹什么彆扭啊。先下来再说吧,坐在那里太危险了。」
「哼,不用你管。也不想想我是何等人物,怎么可以跟人类站在同一个高度说话?」
「可是高度相差那么多,小裤裤都快露出来了。」
「啊!」
魔剑心中一急,连忙压住自己的裙摆。
结果身体顿失平衡,以倒栽葱的姿势摔落地面。
「喂,你还好吧?」
「呜呜……你、你这个大变态!该不会一天到晚都在想像那种下流的事吧?大脑已经被昔色思想佔据了吗?」
「没礼貌,顶多佔据七成而已。」
「有什么差别!」
唇枪舌剑之中,我试着将她扶起。
……《魔剑》。
志弦女学园创校的肇因。
学校的教师并不打算将复活之后的她再度封印,而是採取了温情感化、消弭对立的策略。
简而言之,就是化敌为友的意思。
相较于诉诸武力的手法,我当然是赞成以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
或许这名少女真的是一名危险人物,然而经过几次的交谈之后,我总觉得她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唯一的特别之处,大概在于嘴上特别唠叨吧。
因此在这种气氛之中,《魔剑》得以在志弦女学园的监视之下,于校内自由行动。就一个受到监视的敌人而言,这已经是相当宽容的处置了……然而她却似乎对这种安排颇有意见,脸上总是挂着不悦的神情。
「茄子呢?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哼,你是指那个烦人的猫耳控吗?我已经把她赶走了。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一天到晚缠着我不放……简直就像是一只寂寞难耐的小狗。」
翻译成白话文,大概就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热情的陌生人,所以就藉故逃得远远的了」。开玩笑,我傲矫语检定一级的实力可不是盖的,这种程度的即时口译不过是小事罢了!
「……或许茄子真的有点烦人,不过那也是她对于交到新朋友之事表示喜悦的一种方式。茄子平常被人称为《规则破坏者》,没有人愿意主动跟她接近,就算真的有点热情过了头,也就别跟她计较了吧。」
志弦女学园向来是重视传统、校风严谨的贵族女校,像茄子那种天生好动又不懂得思前想后的单细胞生物,自然会被视为敬而远之的存在。
若是就读其他学校,情况或许会大为不同吧。一想到这里,我顿时同情起茄子的遭遇。
而魔剑闻言,脸上也突然浮现出一抹歉疚。
「是哦……不过那与我无关。」
但还是将我拒于门外。
不过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
「封印」二字看似简单,然而其中一定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因果关係。如今就算我们并未将她视为威胁,也无法改变她曾经被当成危险的存在,进而遭到封印的事实。短时间之内要她放下心中的仇恨,接纳旁人的友谊,着实是不怎么容易。
于是我无奈地叹口气,倚靠在屋顶的围墙上面。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化解她的心防呢?
类似的念头油然而生。
响女老师的委託——照顾《魔剑》的生活起居固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就算没有老师的委託,我也无法坐视不管。
该说是危险还是不安定的特质呢?
见到这种总是令人替她捏把冷汗的少女……心里就有点心疼。
「喂。」
「……干么?」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特别的用意。
只是将内心的疑问化作言语。
就我所知的部分而言,旁人总是称呼这名少女为《魔剑》。不过所谓的旁人,也只是响女老师而已。总而言之,印象中这名少女并没有除了《魔剑》之外的其他称谓。
根据老师的说法来判断,《魔剑》似乎只是一个总称,类似种族名,所以她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吧?基于上游的推断,我才有此一问。若真的有正式的个人名字,也不失为拉近距离的契机。
可是——看来我的如意算盘似乎打错了。
听到我的问题之后,魔剑顿时杏眼圆睁,以近乎暴怒的神情直盯着我。
「……你问这个做什么?」
「咦?」
「我是说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相当明显的反应过度……抑或是抗拒反应?
我不禁感到有些狼狈。
想不到我这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会被这个小女孩的气势压了过去。
「这……也不是啦,老师总是称呼你为『魔剑』嘛。如果你有自己的名字,直接以名字来称呼你也比较正式……有什么不对吗?」
「啊?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我没有需要让你知道的名字,下次请别再做出这种无聊的询问。」
冷冷地丢下这一句之后,魔剑再度别过头去。
唔……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看来『名字』似乎是这名少女不容碰触的禁忌。该不会是羞于启齿吧?最近有些年轻父母替小孩取的名字,确实是令人不敢恭维。
「……抱歉,我没有想那么多,不过问个一声应该也无妨吧?总是以《魔剑》称呼,你心裏面多少也有些不舒服吧。」
面对我的询问,魔剑顿时呆了半晌。
结果还是维持一贯的沉默,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真是倔强……也罢,我先来个自我介绍好了,我的名字是——」
话才说到一半。
「……明知庆贵。」
别过头去的魔剑冷冷地接了下去。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呃?啊、嗯,是没错啦。我曾经在你面前自报姓名吗?啊,八成是听见老师和美乃梨叫我的名字吧?你的记性真好,哈哈哈。」
「罗唆,我才不在乎你叫什么……明知庆贵,我最讨厌你这种人,无论是名字、长相、气质,没有一项是我看得顺眼的。」
这种近乎歧视的评断方式引爆了我的怒气。
就算是天生厌恶人类、就算是不愿接受来自人类的试探与接触,也不必断然否定他人的人格吧。这就像是「生理上无法接受」,是一种相当伤人的说法。现代的高中女生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尚未了解彼此之前就做出这种判断,会不会太武断了?」
「不必了解也知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