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說不出口的話語

一直以来，我只要看有人哭泣，便会变得沉不住气。

或许，原因是出在我会将哭泣的人与自己重叠在一起。

懦弱的我不仅在爷爷的道场受到欺负，还将自己的软弱推卸到老妈身上，不断迁怒他人。

我讨厌那样的自己，深深引以为耻，总是躲在房间独自哭泣。

因为我总是像那样哭个不停……所以，当时才会对那个在公园里哭泣的女孩伸出援手。

那个女孩子刚搬家过来，似乎在这里还没交到朋友，总是努力想要挤进大家的圈子里。

可是她既迷糊又爱哭，无论玩哪种游戏都笨手笨脚，老是被大家欺负到哭。即使如此，那个女孩子仍不气馁，每天都拚了命地想和大家做朋友。

……我之后才听说，她的双亲都因为工作而忙碌不已，每天要忙到深夜才会回家。

她一定是因为身边没有人陪，才会感到寂寞、悲伤。比起被欺负，那个女孩子更不想被弃之不顾，所以她始终跟在大家的身旁。

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孩子甚至被大家拒绝加入他们的行列。徒那一天起，她总是在公园的角落眺望着大家，默默垂泪，等到天黑后独自回家——就这么一天天度日。

我实在看不下去，于是走向那个女孩，向她搭话：

「欸，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玩？」

我鼓起勇气邀请那个女孩子一起玩。

「喏，一个人很无聊吧？一起走吧。」

我向她伸出手，女孩子则双眼圆睁地注视着我的手掌，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最后却缩了回去，颔首看向地面。

「……不可以。大家都说……跟我在一起一点都不好玩……我只会碍手碍脚……」

她的眼底浮现一丝泪光，说话的时候也频频打颤，显得相当落寞。

「……到最后你一定会离开我……」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用手刀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很痛耶！你、你为什么打我？」

「还不是因为你乱说一些丧气话。是说，在一起好不好玩不是由旁人决定，而是由我决定。明白的话就快跟我一起玩，不，应该是快让我陪你玩才对。看我的，双马尾！」

我因为害羞而说不出能帮她打气的话，索性握着女孩子的长髮胡闹。

「奇、奇怪，感觉好像跟小荠的头髮不太一样……」

就在我感觉有些心跳加速的时候——女孩子突然流出豆大的泪珠，我立刻紧张地放开手。

「为、为什么哭？我弄痛你的头髮了？」

当我正打算用紧张的声音道歉时，女孩子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很高……兴……」

她用难以辨识的哭声说了：「我很高兴」，然后放声大哭了起来。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我似乎把女孩子弄哭了。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第一次摸了小荠以外的女生的头。

女孩子停止哭泣……对我展露微笑。她眯起仍含着一丝泪水的大大眼睛，小巧的嘴唇也开心地绽放出笑容，她的笑容非常可爱。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才让我养成了摸其他人的头的习惯。

我为女孩子不再哭泣感到开心，于是带着笑容再次伸出手。

「我的名字叫做忍，是忍者的『忍』。你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叫做『樱』——」

●　　●　　●

临海学校第二天早晨。宁静的房间突然被一串响亮的旋律吵翻天，睡梦中的我因而醒了过来。

真是的，哪个笨蛋的手机在这种时间响起，拜託尊重一下别人吧，以为现在是几点啊？

我做了小时候的梦，心情有点闷，便顶着一颗浑沌的脑袋暗中抱怨。然而——

「南条，你的手机在响喔。」

浅田这么告诉我，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那个响个不停的手机——原来是我的。

我慌慌张张地拿起手机，对睡眼惺忪地在床上撑起上半身的男同学们说了声「抱歉」，紧接着移动到房间的角落。我感受着尴尬的气氛，将视线往下一看，原来是老妈打来的。

「喂，混帐东西，一大清早有什么事？」

『……嗯？为什么怒气沖沖的？难不成还在睡吗？我看了今天的行程，你们应该八点就要搭游览车去牧场玩了吧？差不多也该起床啦。应该说，难得参加临海学校，应该更早起来，享受这趟旅行。』

「唠叨死了，你是我老妈吗？」

『没错。」

「……说得也是。」

说着说着我完全清醒了过来。我轻轻抓了抓头髮，听着老妈说话。

『对了，忍，手册上写着从牧场回来后是自由时间，你中午有什么预定？』

「没有。跟昨天一样打算去海边……为什么问这种事情？」

『秘·密♡』

我感到好奇，于是开口询问，结果从电话另一端传来莫名可爱的声音。

总之，我忍不住说出了当下的真实感受：

「麻烦考虑一下岁数，你离适合说这句话的年纪已经非常远了。」

『……我等一下就去揍你一顿，给我做好心理準备。看我把你揍得爬不起来。再见。」

老妈语气中带着怒意，逕自将电话挂断。

这是怎么回事？我歪着头呆望手机好一阵子……

之后按照手册的行程表，学生们在旅馆前集合。我们在点过名后坐上游览车，在一阵颠簸后到了牧场。

蔚蓝的天空下，眼前是一大片坡度平缓的绿色草原。

接下来到中午前的行程都是参观牧场。

牧场上有一处广场，可以让访客与动物们做近距离接触—也可以参加挤牛乳跟骑马体验活动。在收队回去之前都是自由时间，于是我接受玛琪娜的邀约，一同前往可以和动物玩的广场。

这时，附近的女孩们突然发出陶醉的欢呼声。

她们一定是看见什么可爱的动物了——

我怀抱这个想法回头看去，结果猜错了。女孩们的视线集中在正在体验骑马的圣身上。

圣背脊挺直地跨坐在马上，浑身散发一股英姿焕发的气息。

疑似学妹的女孩子们挥着手接二连三地大喊「五行学姊～！」「请看这边～！」，只见圣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不过很快就露出微笑，轻轻挥手。

圣仍是那样明艳动人，女孩子们会感到兴奋也是正常的。

我眺望着她们的模样，不经意地与圣对上了视线。

结果刚才散发的帅气氛围登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忍同学～！」

圣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对我奋力挥手。

我露出笑容，轻轻挥手回应圣……是说，女孩子们的视线刺得我好痛啊。她们的眼神冷若冰霜，带着妒意的视线让我感到有些害怕。

总之，我打算用傻笑矇混过去，于是露出僵硬的笑容，结果女孩子们齐声发出惊呼，当场吓得鸟兽散。

……真是伤人的反应。

「欸，忍，为什么要露出这种恶狠狠的表情？那些女生是学妹吧？你这样吓她们不是很可怜吗？」

「……最可怜的是我才对。」

玛琪娜傻眼地劝诫我，我则怀抱着悲哀的心情回答。

然而我的心情似平没有传达给玛琪娜，她一脸困惑地歪着头，接着用手拉了拉我的衣袖。

「忍，这不重要，那边有兔子耶。我们过去看看吧。」

「喔，就靠动物们来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吧。」

我附和着，跟着玛琪娜走入养兔子的栅栏。玛琪娜抱起一只与人亲近的白兔子，凑近我身旁，发出雀跃不已的声音。

「忍，你看、你看，这孩子有着一双漂亮的红色眼睛，跟爱妮一样耶。」

「好，那么这家伙就取名叫爱妮二号。」

「身体软绵绵又毛茸茸的，好温暖喔。」

「……呃，请不要无视我，像往常那样吐槽我好吗？」

我感到有些寂寞，于是提出这个请求，结果玛琪娜仍无视我的存在，脸上洋溢着笑容。

「为什么兔子会这么可爱？」

「一定是因为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只有靠可爱才能存活至今吧。人类之中也有这样的家伙呦。玛琪娜对这一点有什么看法？」

「啊，那边的孩子也好可爱喔。过来、过来～」

「……莫非你是故意的？拜託请认真听我说话。」

我再次请求她理会我，遗憾的是完全没有效果。玛琪娜将白兔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又抱起一只咖啡色兔子，一脸着迷地说道：

「如果能在兔子的围绕下生活一定很快乐……」

「是啊，我也希望能够体验一次被兔女郎包夹的经验。」

「呵呵，你的身体也毛茸茸的耶。」

……已经完全没救了。我看不出玛琪娜到底有没有在听，她只顾着抚摸兔子、用脸颊磨蹭，俨然陶醉其中。

「开心吗？」

「小兔兔♪」

※玛琪娜陷入了混乱，居然对自己展开攻击——不对，没想到竟然会用兔子语回应我。（编注：指RPG类电玩游戏中陷入混乱的状况，角色会变得无法操控，有时还会攻击自己。）

不过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跟圣一样可爱迷人。

我忍不住被玛琪娜的笑容吸引住。突然间，我听见了照相机的快门声。我略带戒心地抬起头，只见视线的前方莫名其妙出现一个纸箱，小薰就躲在其中，从隙缝中握着相机拍照。

「——以下是女僕小知识。由于兔子没有声带，所以基本上它们不会呜叫。而且它们全年处于『※性慾无处发泄』的状态。」（编注：出自电玩「潜龙碟影」的主角台词。）

小薰说完再次按下快门，头顶没入纸箱中，隐藏自己的身影。

「那么，※史涅克，我要装备着光学迷彩继续偷拍罗。」（译注：指电玩「潜龙谍影」的男主角「Solid　Snake」。）

「……你把那个纸箱当成光学迷彩吗？原来如此，很有格调啊——不对啦。谁是史涅克啦，你才是史涅克吧？」

「兔子全年处于『性慾无处发泄』的状态。」

我看根本只是想再说一次那句台词吧？小薰的声音显得有些愉快。她笼罩在光学迷彩之中，準备离去。

……实行的方式姑且不论，小薰似乎依约履行了我的要求。

「谢谢你帮忙拍照喔。」

我对小薰道谢，边将视线移回玛琪娜身上。

「小兔兔♪」

玛琪娜仍拜倒在兔子的魅力之下，于是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侧目看向栅栏外头。

「欸，玛琪娜，不好意思，我已经对兔子园区感到腻了。可以离开了吗？」

「嗯，好呀。不过忍，五点时要準时回家喔。」

「……你是我老妈吗？」

我这么回答被迷倒的玛琪娜，有些傻眼地离开栅栏区。

就在这时，我看见小荠跟小咪从前方跑了过来。

「哥哥！」

「忍哥哥！」

「好、好，我是你们最喜欢的忍哥哥喔。我现在很忙，所以晚点才能握手跟签名喔。」

面对来到身旁的小荠与小咪，我先随口敷衍了一番。

然而小荠似乎并不在意，从我背后抱了过来。

「哥哥、哥哥，我跟小咪一起去挤了牛奶喔。挤完之后，我们就拿到了免费的牛奶，非常好喝耶。」

「哦，机会难得，我也去一趟好了……」

我说出这句话后，小咪略显犹豫地拉了拉我的袖子。

「呃，忍哥哥，有许多学生在排队挤牛奶，现在人很多喔，队伍长得非常离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