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架飛機的目的地是……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结果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正在做暑假作业——严格来说只是自己稍微思考一下然后马上参考答案——的真宫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毕竟以往只有自己发出简讯后才会有人回信，从来没有人会主动跟自己联繫。而且，这次也不是简讯，而是来电，真宫用他仅存的理性理解了现状。然后立刻打开了翻盖式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数字，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号码，更何况真宫还是第一次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会主动打电话给真宫。

该怎么做呢……是不是只要普通地按下通话按钮就行了呢？

不过真宫还没有习惯手机的操作，毕竟他完全不擅长操控机器，所以现在有些慌乱，此刻他想得到外人的求助。但是现在他在自己的家里，就连唯一的老爸现在也正好在洗澡——当然对于真宫而言向老爸求救这种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没办法，记得应该是按这个按钮吧？

真宫做好心理準备按下了通话按钮，并且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喂。」

真宫谨慎地打了招呼。

「喂，是我啊。」

手机里传来了耳熟的有些吵闹的声音，这让真宫的耳朵一下子远离了手机。这个声音再加上这种说话方式，还有这种大嗓门，真宫立刻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但是真宫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你是谁啊？」真宫反问道。

「是我啊，你肯定听出来了吧，我是风太郎啊。」

来电的人，也就是神指风太郎用他的大嗓门说道。真宫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了电话一头的风太郎像往常一样自信满满挺起胸膛的景象。

嘛，确实是听出来了，但是一般人打电话不会只说一句「是我啊」的吧。而且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啊，想到这里真宫不禁咂舌。

「是你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的？我应该没告诉你我买手机的事情啊。」

「哈哈哈，这种情报只要我想的话还是能搞到手的。」

「反正肯定是绫告诉你的吧，毕竟只有她知道。」

「聪明。毕竟你也不可能把电话号码告诉其他人了吧，话说你也太见外了吧，既然你都买手机了，那么应该先跟我说才对吧？」

「为什么我非要这么做啊？」

「因为我们是心有灵犀的挚友啊！」

真宫觉得电话对面的风太郎那自信满满的表情好像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了。

「……随便你怎么说吧。你有什么事？」

「对了，你先把我的手机号码存一下吧。」

「我不知道怎么操作啊，所以不可能。」

因为这就是事实，所以真宫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对方。

「连这都不会么……算了，那么明天我直接告诉你吧。」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啊。话说明天是怎么回事？」

「恩，明天你有空吧？」

「有啊，正好打工和拳击都休息。」

「这样啊，那不是正好嘛，那么明天我们去游泳吧。」

「哈？——其他还有人吗？不会就我们俩吧？」

「如果只有我们俩的话岂不是太无聊了，肯定是大家一起咯。」

大家，这个词在真宫的脑海中不停回蕩。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真宫暂时陷入了沉默。而风太郎好像也意识到了真宫的状况所以也一同保持着沉默。

「——这样啊……反正我也有空，那我就打扰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真宫艰难地挤出了答覆。

「也就是说你会一起去的咯？」

「恩，一起去。」

「知道了，那么早上九点在市民游泳池前集合，你知道在哪吗？」

「应该知道吧，我等会再查一下。」

「那就好，如果不认识的话再打电话给我吧。如果看一下说明书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回拨的吧，还有别忘了带上泳裤啊，那我挂了。」

风太郎说完便挂上了电话，真宫看着恢複寂静的手机屏幕，有些不太习惯地按下了挂断按钮。然后好像完成了一桩大事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接着各种思绪袭上心头，虽然自己顺势就答应了，不过总觉得很辛苦，这样做应该就可以了吧？应该没问题吧？话说去游泳池是怎么回事？要準备什么东西吗？话说自己心里真的有底吗？

后悔和不安突然涌了出来，瑞姬曾经说过自己变了。自己确实也感到放鬆和安心了，但是现在却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被别人安排了明天的行程。这股冲击慢慢渗透了全身，这也未免太突然了吧，感觉就是一下子突然闯进了自己的世界一样，现在自己想的只有这些。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的自己了。

可恶，那个猪头凈多管閑事。不对，他并不是多管閑事，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或者说是时机不巧，真希望他能考虑自己的情况，配合一下自己的节奏，不过既然他不了解的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感觉现在的自己对风太郎产生的纯粹只是一种恩将仇报的心理。

算了，总会有办法的，没问题的，不要乱想了。毕竟以前也是这么一路过来的，所以不要瞎想了，冷静一点。

真宫盖上了被子躺了下来，然后将精神集中在呼吸上并且尝试赶紧入睡，但是现在是夏天，这个时间点睡觉未免太早了，结果花了一个小时都没睡着。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简直糟透了。外面的刚刚天亮，窗外就传来了蝉鸣。真宫正好是头朝着窗户睡的，这些声音等于正好在他的耳边响起，被蝉鸣吵醒的真宫看了一眼闹钟，发现距离起床还早，于是準备睡回笼觉。但是，蝉鸣一直没停过，而且还随着太阳的升起越来越吵。

被扰清梦的真宫咂着舌敲打窗户想把蝉赶走，虽然还是能听到蝉鸣，但是感觉声音稍微远了一点，于是真宫再次安心地躺回了被窝。

不过，没过多久蝉鸣又在窗边响起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和刚才相同的蝉，但是可能这里算是蝉的圣地吧。真宫再次爬起来，并且烦躁地挠着头再次把蝉赶走。可是，这一次蝉并没有离开，而且好像是为了抗议一样声音更大了。

真宫只能就此作罢，他叹了口气，然后离开窗边準备晨跑。他稍微沖了把脸，穿上初中时的半袖运动衫和牛仔中裤，并套上短袜。穿着完毕之后在房间里做了热身，然后拿起家门钥匙、毛巾以及装了盐水的塑料瓶走出大门。虽然途中经过了老爸的卧室，但是能听到的只有宛如正在做着美梦的鼾声，完全没有受到蝉鸣和闷热的侵扰。真是羡慕嫉妒恨，真宫一边怨恨着一边穿上了运动鞋。因为要在沥青上面跑步，所以真宫穿的是防震性优良的厚底运动鞋。真宫仔细地用力繫上了鞋带。

準备完毕以后，真宫便沖向了睡意朦胧的夏日街道。

想到夏天。

就得提到那重量感十足的浓密白云，还有与之互相映衬的广袤青空。这一切就在头顶，有时还会有浓密、狭长的飞机云横空而过，这是飞机通过后暂时留在天上的痕迹，然后经过风的洗礼逐渐溶于这片青空之中。

平时总会无意间忘记这片广阔天空的存在，在夏天的回忆中，自己无论何时都身处这片天空之下。每当夏日来临，他才会意识到原来自己去年也曾眺望过这片天空。

因为在夏日里皮肤会一直感受到这股炎热，全身汗流浃背，喉咙渴得冒烟，嘴巴就这么一直张着。

但是，现在却完全无法重新想起当时的炎热所带来的实感。

「去年的夏天很热。」自己只能说出这种程度的感想，虽然确实有这种记忆，但是却完全无法与现在正在经历的苦热产生任何联繫。这与能够产生明确印象的白云和青空不同，夏天的炎热好像放置久了就会烟消云散，完全无法回忆。

就这样，自己一直无法将夏天的实感表达出来。

无论是夏天的炎热，还是炎热的夏天，自己能感悟的只有「现在」的夏天。

蝉鸣还在继续，离得远的话还算好。但如果像今天早上那样在窗边响起的话那只能算是一场悲剧。如果连太阳落山的时候还有蝉鸣的话，甚至连太阳消失无蹤之后还有蝉为了讴歌太阳而继续鸣叫的话，那只会给本就辗转难眠的酷热夏夜增添新的不快而已。

不过无论是早上还是晚上，自己总能与蝉鸣产生共鸣。

但是对炎热的实感好像就不一样了。

经过公园的时候发现小学生们正聚在一起做广播体操。

广播里传出了令人怀念的旋律和歌声，小学生们则跟着音乐活动着身体，伴随着睡意朦胧的街道特有的寂静，以及从早上开始就精神无比的蝉鸣，清凉的风，树荫，穿过树叶间隙的阳光，再加上和蝉们一样从早上就朝气蓬勃的孩子们。结束之后，会在他们脖子上挂着的卡片上敲上图章。

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看着这些就想起了自己小学的时候来公园的事情，就连后来慢慢变得不怎么来的事情都想起来了。自己就是这样度过了短暂的小学暑假的早晨。现在想起来这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了。

因为看向了旁边，所以速度稍微慢了一些，真宫经过公园的同时还在思考着这些。为了不让自己因为这些事情分心，真宫又重新把精神集中在了这份炎热上。

现在的感觉就是「热」，而与之相对夏天的其他象徵还有白云、清空、「好热啊」之类的抱怨、令人怀念的公园和广播体操、旋律、歌声、印章卡片，其他还有很多——

总而言之这些东西和炎热以及现在都不同，明明是夏天却能从中感受到一丝清凉。回想着这些怀旧的过去会产生这种感觉还真是新奇，不过自己确实是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不过这种事情可没法阻止汗水。汗水仍在流淌，喉咙仍然乾渴，身体所感受到的炎热没有丝毫减退。然而向前迈进的脚步也没有停止。而且不止没有停止，步伐反而更快了。

想早点回去，早点回家，想逃离这阵炎热，想让身体休息，想大口喝水，想去洗澡，想沐浴在风扇的凉风中，想吃饭。

现在是八月，暑假，上午六点半刚过，地点是恬静的住宅街道。

太阳早已高高挂起，建筑物和树木旁早已产生了薄薄的阴影。街上出现了赶去上班的中年夫妇，慢跑的大叔，还有遛狗的阿姨。

犬吠，蝉鸣，远处还能听到广播的声音。

真宫现在正在进行日常的晨跑，就算是暑假也不停歇。右手拿着装了盐水的塑料瓶，脖子上挂着毛巾，每一步都非常轻盈，就这样划过空气一路向前。

周围的景色迅速的向身后飞去，广播体操的声音消失了，但是余音仍在耳边缭绕，旋律仍能在心中响起。

这就是新的早晨，充满希望的早晨。

真宫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这句话小时候经常有意无意地会听到，现在觉得真的有点夸大了。早晨肯定是崭新的，但是充满希望就不一定了。

小时候并没有什么希望，也不知道希望是什么意思。但是希望应该存在的吧，虽然自己还没有什么能够称之为「希望」的事物，不过应该是能给自己带来喜悦的东西吧。

小时候完全没考虑过这种事，那么现在呢？真宫一边跑一边想。希望的早晨，现在算不算呢，完全搞不清楚，如果是的话，那就这么认为吧。不对，这么认为真的好么。

脑中又响起了广播操的旋律，以及缭绕在心头的清凉和如今安稳度过的夏天的每一天。

但是现在很热。因为夏天非常热。

真宫现在觉得非常热。

跑完步回了家，真宫洗澡沖走了大量汗水。洗完走出浴室来到厨房，已经起床的老爸正在张罗早饭。真宫上前帮忙，虽然早上很热，但真宫早饭还是吃了很多。接着他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準备。

集合地点是市民游泳池，那里位于真宫高中的西边，坐电车就能到，不过下车以后还要再走一段。不过自己实在不想大热天的骑车过去，但反正是去游泳的，只要带着换洗衣物的话也没问题吧。他们大概也是骑车过去的，于是真宫便决定花二十分钟骑车前往。

真宫把泳裤、泳镜、浴巾和防水塑胶袋塞进了包里，然后还準备带一些预防汗水的替换衣物。体育课的时候也有去过学校的泳池，但是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在私人时间去过泳池了。恐怕是自从小学以来第一次吧，原来是这么久以前的事了啊，不过感觉好像又不是那么久远的事情。

不过没想到自己又能像这样做準备，像这样去市民游泳池之类的地方，真的感到非常意外。

这真是不可思议，这是真的吗？到现在都有点难以置信。总觉得自己好像脱离了现实一样，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过去那个一尘不变的日常中的。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真宫就这样站了起来，然后想到，既然骑车总会出汗，所以就随便拿一条牛仔裤和T恤塞进了行李。

真宫牵出了久违的自行车，发现坐垫上沾满了灰尘，轮胎也没气了。真宫这才因为没有在洗澡前做好準备而感到有些后悔，于是他从筐里拿出了抹布擦去了剎车和坐垫上的灰尘，并且满头大汗地给轮胎打气。没有事先检查自行车的情况确实是个失策，真宫一边反省一边把背包放进了女士自行车的车筐里，然后便向着市民游泳池出发了。

真宫踩着踏板化成了一阵风，前往游泳池的路上一路平坦几乎没有坡度，所以并没怎么出汗，也不觉得疲劳。而且骑车的时候还能感到阵阵凉风，所以也不会觉得热。

但是路上还是会被信号灯截停，然后汗水会一下子喷涌而出。毕竟天上有炙热的阳光，地下有滚烫的沥青路面，如今感受到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炽热。无论是额头、胸口、后背还是大腿，汗水都在不停地流淌，看来到了游泳池以后这件衣服就不能再穿了，幸好还带了替换的。大概已经骑了一半了吧，真宫吸了口气继续踩起了踏板。

真宫一边骑车一边看着向身后飞去的街景。因为平时都是坐电车上学的，所以有很多路他都没走过，这些道路都很陌生，但是并不是不认识。不过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来到这条路上吧？真宫就这样产生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感想。

盛夏上午的街道。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在哪里做什么呢？如果是暑假的上午的话，那么自己还是记得的。那就是打工——因为初中是禁止打工的，所以自己是以给亲戚帮忙的名目打工的，或者就是在拳馆，抑或是自主练习吧。不对，去年自己是应考生，所以应该也有可能在学习吧？

对了，应该是一大早就去食堂，帮完忙以后再让叶子给自己补习，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就算在家里也完全没法学习，所以每天才都会去帮忙。早上出去上班的时候是坐老爸的车，晚上下班回家坐的还是老爸的车。

明明只是一年前的事，但是直到来到这条路才想起来。看来这也是讲究时机的，只要时机对了就会想起来。但是到底什么会成为这个时机呢？那也只有到时候才能知道了。真宫不禁感到有些新奇。

自己明明是在陌生的时间走在陌生的道路上。而且街上不止真宫一个人，其他还有很多一脸苦闷地骑着自行车的人，还有撑着遮阳伞走在路边的人。道路上都是交错的汽车，另外还有那些没有出现在视野里的路边大楼里面的人。这些人的年龄和性别想必也是各种各样的吧。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呢？真宫突然想到。在这个自己平时不会造访的地方，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呢？

自己并不可能知道，但是他们肯定都有自己的理由吧。不过对于真宫而言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毕竟自己根本不可能完全掌握他们的行动规律。

而且自己也不是特别好奇。应该说是连一点兴趣都没有。反正肯定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是不可能完全掌握所有事情的。毕竟自己是无力的。突然，真宫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去思考一些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意识过的事情，不禁感到一阵错愕。

当然自己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印象。只是，无论是自己不认识的人，还是不知道的理由，抑或是自己如今身处这里这个事实，这些对于自己而言都是一个过于模糊的概念。

所以自己才从来没有关心过周围的一切，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些，所以也从来不会去思考这些。

但现在视野开阔了，所以遇到了各种人，经历了各种事，并且意识到了自己在短时间产生了改变，或者正是这样的改变才会给自己带来影响吧。自己渴望了解外界，渴望观察外界，渴望来到外界，渴望在外界有一席之地。

大概就是这样吧。

稍微思考一下就会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被朋友（不过现在这么称呼风太郎还是感到有些抗拒——因为感觉这样有点羞耻）邀请。自己被邀请来到外界，并且向远处进发。

没想到自己会迎来这一天。

真宫暂时忘却炎热抬头仰望蓝天。

这片天空连接着整个地球。

拐了个弯，真宫继续向市民游泳池前进。然后，视野里便出现了风太郎那张巨大而且难忘到只要见过一次就会难以忘怀的极具冲击感的硕大脸庞。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人——他们是以前见过的光头男和眼镜男。

真宫一下子困惑了。不过还是先跟他们三个会合，然后便一同前往停车场。直到真宫把车停进车棚上好锁的这段时间里，他也多少把握现状了。

事情很简单，只是自己误会了，自己想当然了。她并没有来，她们也没有来，而自己也没有确认这一点。

真宫不禁对自己的失策有点郁闷所以大大地叹了口气。他抓起了自行车筐里的背包，来到风太郎他们面前。

「早，真宫。」

风太郎满面堆笑地迎接了真宫，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热，胖子大多数都应该怕热的啊，抱有这种偏见的真宫觉得有些意外。

「……早。」

「怎么了，没什么精神啊，难道你苦热吗？」

「不，只是因为你的错所以我觉得更热了。」

「哈哈哈，既然你说话还那么狠毒，那就说明没问题。」

风太郎说完便豪爽地笑了起来，真宫看向了身旁的光头男，光头男也注意到了视线，便普通地向真宫打了个招呼。

「好啊，真宫。」

「好。」

真宫也轻轻地打了个招呼。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话说你应该记得我是谁吧？」

「上沼，吧。跟我是同班同学，也是棒球部的。」

真宫回忆着暑假前球技大会的事情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