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还剩十天左右,某天下午,真宫在打工的和泉食堂的办公室里像往常一样利用休息时间做学校布置的暑假作业,现在暑假还剩两周不到的时间,一想到这个真宫有些坐不住了。暑假前的期中考试自己有三科红灯,而其他科目的平均分也只有40左右,如果不在规定时间之前完成暑假作业的话,自己极有可能会留级。因为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真宫才如此分秒必争。
另外,瑞姬的暑假作业也不容乐观。所以她也和真宫一样在办公室里一脸疲倦地看着笔记本和习题集。虽然她在期中考试的时候并没有挂科,但是她的平均分还是低于年级平均水平,而且她的年级排名几乎垫底,所以她必须儘力避免因为暑假作业的缘故影响自己的最终评价。
坐在他们旁边桌子上的是和泉食堂经营者夫妇的独生女兼真宫的表姐——和泉叶子,她也在複习迎考,所以因空调而一片清凉的办公室里正洋溢着一股凝重昏暗的氛围。
「学习辛苦了!」
说话的是叶子的母亲,同时也是真宫的伯母的和泉游子,她进入了办公室,手上端着餐盘,餐盘上摆着三碗刨冰。
「我做了刨冰哦,你们先休息一下把这吃了吧,我做的都是草莓味的。」
游子把刨冰放到三人面前。
「抱歉,谢谢您,游子阿姨。」
瑞姬笑着道谢,不过看得出她已经心力憔悴了,好像有点中暑的样子。真宫点头说了声「非常感谢」,然后便拿起勺子挖了一勺冰沙送进嘴里,一股刺激的冰凉在舌尖蔓延,冷却了因为学习而过热的大脑,紧接着便「叮」的一声袭来了一阵头痛。
「对了,今年的祭奠也快要开始了,这次也要麻烦你帮我们顾摊咯。」
游子拉开椅子坐下,把餐盘放在桌子上说道。
「哦,记得去年也摆过摊吧,今年也是卖炒麵吗?」真宫这才想起来。
「不,今年是卖刨冰。其实一开始我们是想拒绝的,但是对方盛情难却所以我们也没办法,毕竟炒麵準备起来很麻烦,而且成本也很高,根本赚不了多少。刨冰的话原材料只有冰块和酱料,另外要準备的也只有习惯和纸杯了,麻烦的也就只有冰柜和发电机之类的东西吧。这样的话也不需要多少人,何况今年还很热,肯定能赚一笔。所以,逢人你能来帮忙吗?当然我们会给你加班费的。」
「没关係的,不过为什么是我呢?」
「毕竟我们家那位要留守厨房啊,而且万一的情况下说不定我也得上。叶子要学习所以还是留在店里比较好,如果我进厨房的话外场就只剩叶子一个人了。不过,每年祭奠的时候客人都不会很多就是了。」
「我懂了,不过根据去年的情况来看,就算从炒麵变成了刨冰,一个人也不太够啊。」
「所以我也想再多请一个人帮忙啊。我也已经问了很多人了,话说你也跟朋友问一句吧?」
「不,朋友什么的……」你也知道我没有朋友的吧,真宫把这个想法表现在了脸上。
「啊,我问一句行吗?」
瑞姬轻轻举手插嘴说。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可以说吗?」
「请说请说。」游子说道。
「那个,我们家老姐行不行?」
「你的姐姐?」
「是的,就是前一阵子来店里的那位。」
「啊~记得是绑马尾的女生对吧?而且还是个大美人?」
叶子插嘴说。
「恩~是的,就是她。不过我还得先问问她有没有空,不过她很喜欢帮忙所以应该没问题,而且她是真宫的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哦。」
「啊~是吗?这样不是正好吗?那就麻烦你帮忙问一下咯?当然我们肯定会给打工费的,如果是那孩子的话,逢人也没意见吧?」
「咦?那个,是没意见……」真宫回答。
「那就好,话说原来你还有女性朋友啊,竟然还是瑞姬的姐姐,而且能跟你成为朋友,看来是个品格高尚的姑娘呢。」
游子欣慰地说。
「嘛……确实如此。」
「真稀奇,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直接夸人耶?」
叶子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我又不是特意夸她的,我只是顺着阿姨的话说下去而已,毕竟对我这种人还那么亲切确实很厉害。」
「你干嘛说这种自虐的话啊。不过在她看来或许并不觉得是这样哦。」
「也许吧,不过这对于我而言真的是一件非常感激的事。」
「是吗,那就好。就算感谢也别太过了,毕竟你很笨,很容易钻牛角尖。」
「这个我懂,话说太过感谢会让人郁闷?」
「可不止是让人郁闷哦,说不定人家直接就退避三舍咯?」
「啊……这样啊。」
真宫轻轻点了点头回答。叶子见状又露出狡猾的笑容。
「如果你不想被她讨厌啊?」
「我什么都没说吧?」
「哈哈,也对哦。反正我觉得她OK哦。」
叶子露出满足的微笑,然后重新开始埋头複习。
「什么啊……那么我来做刨冰,算账和接待就交给另一个人就行了,毕竟我还是不要站在外面比较好。」真宫重新转向游子说道。
「也好,那样的话应该会有更多的客人吧,总之你找个时间练习一下製作刨冰吧。机器和冰块都随你用,不过酱料要节约一点。还有,那天器材的搬运由我和真宫,还有我们家那位负责就行了,其他的细节等到时候再说。」
游子说完便回到了厨房,真宫目送了她的背影又看向了开始融化的刨冰,然后把整个身体都靠到了椅背上叹了口气。
「这不是很好嘛。」
叶子看着真宫的样子调皮地笑了。
「哈?哪里好了啊?」
「运气好的话就能跟她一起了吧。」
「反正和谁都是一起吧?」
「是吗?那么我去吧,让外人帮忙也不好意思啊。」
叶子有些装模作样地说,同时面对桌子伸了个懒腰。
「嘛……我倒是觉得不用因为她是外人就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你还要複习迎考吧,所以不要太勉强哦。」
「反正一天也没事,每天学习也很无聊啊,偶尔休息一下做点别的也不错。」
「嘛……反正跟我没关係,随你便。」真宫把头转向一边说道。
「是吗?那就请随我便吧~」叶子露出胜利者的表情对瑞姬说,「那就麻烦瑞姬酱说服你们家姐姐咯?」
叶子说完还敬了一礼。
「哈?你想干嘛?」真宫立刻吐槽。
「你说随我便的吧?那你还问?还是说你希望我去?」
叶子戏谑地笑着说道。
「够了……随你便。」
真宫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满脸郁闷地看向习题集。而无言地听着两人互动的瑞姬现在好像快要喷出来一样,她现在正用手遮着嘴并且不断轻轻地抖动着肩膀。
*
祭奠当天,虽然暑假已经接近尾声,但是盛夏的酷暑仍然强调着自身的存在。这一个月以来,只有这炎热的早晨一尘不变。蝉鸣仍在继续,太阳刚刚升起就已经达到了三十度。不过随着暑假的尾声,早晨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沉寂的空气。
真宫还是与平时一样早起。这一个月以来,除非下雨,他都坚持晨跑。无论去不去学校,无论自己累不累,他的生活规律都不会改变。整整两年——七百天——以来,他都不曾改变。
真宫也很习惯这种规律的生活。因为变化非常少,只要重複相同的事情就行。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强烈的「自我」。只要不停重複下去,那么「自我」就会融入其中,变成透明的一样。自己完全不用去刻意干涉。自己不用去烦恼该如何行动。自己只要这样随波逐流就行。这样就是活着的感觉。感觉这样才能诠释自己的存在。感觉自己就像河流里的水一样,随着重力、斜坡和地形一路向前流淌,让外界支配自己。
真宫喜欢这样的生活,他觉得像这样将自己融入其中的时候,才觉得这就是自己的「风格」。这并不是「幸福」,只是「风格」。这才是适合自己的,能与自己完美契合的节奏,自己好像与世界融为一体。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自我,根本不用再去烦恼。完全不需要刻意活动身体,自己不用过多介入,只要随着世界的洪流行动就可以了。
这就是他最喜欢的生活。
但是今天有点不同,起床时间稍微有点晚了,而且也没进行晨跑。他一起床就立刻整理了床铺,并且为了洗凈睡觉产生的汗水而沖了把澡。
洗完澡以后就去厨房準备早饭,顺便还做了午饭要吃的饭糰。做饭也是日常的一环,这跟「想不想做」无关。这就跟晨跑一样,根本不需要过多思考,也不用去烦恼。唯一要做的只是放空大脑,身体也只要根据习惯来操纵就行了——只要将「自我」融入生活就行。此刻感受到的只有祥和和宁静。这是一天当中十分珍贵的重要时刻,这是只属于此刻的风景。将自我融入了做饭这件事,让自己与之合二为一。而且他还是很喜欢美食的,不过在做饭这件事上并没有多少「喜欢」。现在只是自然地,毫不刻意地让身体去做饭而已。毕竟做饭这件事是很久以前被别人强迫决定的,现在自己只是通过料理与世界共存,并从中感受那份恬静祥和的喜悦。
就在真宫一个人默默地做饭的时候,父亲也起床了。父亲像往常一样洗完脸来到真宫身旁一起帮忙準备早饭。
「哦,早上好。」
「早上好,午饭我帮你做了饭糰。配菜的话你就自己随便买一点吧。」真宫回答。
「对了,今天是祭奠啊。今天这么热你还要出去?辛苦你了啊。」
映人看上去毫无兴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如果下雨就好了。不过我是站在帐篷里的,所以还能避暑,而且还能随便吃冰呢。」
「那就好,如果今年还要卖炒麵的话那就惨了,毕竟很热啊。话说替我向社和游子他们问声好啊。」
「知道了。」
真宫回答,同时继续準备早饭。今天早上和平时不同,但是这个不同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今天最大的不同,则是他如今正在思考的事情,也就是关于接下来的事情。
这还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整天。
接下来自己就要和喜欢的人共度一天了。
这种事情对于真宫而言真的就是彻头彻尾的全新体验。
无论怎么看,现在和平时的早上其实都没有太大区别。但是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以及无人可以知晓的真宫正在思考的事却是这个早上最大的区别。
虽然如此,但是却没什么实感。就算接下来的发展已经决定,但是眼前看到的景色和自己的行动却没什么太大变化,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产生这样的实感。
这是真的吗?今天绫真的会在祭奠的时候来摊子上帮忙吗?
这几天他已经思考这个问题无数遍了,而且在他房间的挂曆上,他还把这一天像纪念日一样画了个红色的圈,上面写着「祭奠·工作」。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自己没搞错日子吧?真宫立刻拿出手机确定日期,毫无疑问祭奠就是今天。
可是还是难以置信,然后又看了一眼电视新闻的日期,确实今天是祭奠。应该没错吧,因为昨天晚上绫也打电话过来确认了。
这是昨晚的事情。真宫一接电话就听到绫说「晚上好,是我。关于明天的事情,要不要做什么特别的準备?」因为突如其来的电话,真宫一瞬间呆住了,然后才慌忙回答。
「啊,那个……因为天气很热所以最好带水和替换的衣服。」
「OK,话说那里有能换衣服的地方吗?」
她的语气和声音就算通过电话也没什么改变,感觉如今她的表情就像坐在自己面前一样浮现在眼前。
「啊,对哦。抱歉,我有点想当然了,我是在附近的厕所换的。那么你就多带几块毛巾吧。」
「毛巾啊,其他的呢?吃饭怎么办?」
「我会随便做一些饭糰的,你觉得怎么样?午饭和晚饭的话,店里的阿姨会带过来的,不过应该不太够吧。而且店里很忙的话可能没法按时过来,对了……记得带上扇子,这样也能凉快一些。」
「知道了,这些就行了?」
「恩……就这些。饮料的话店里也会準备的,所以不用带太多。」
「OK,话说衣服怎么办,是不是穿就算流汗或者弄髒了也没关係的衣服比较好?」
「是啊,毕竟冰融化了或者酱汁滴上去什么的。」
「对啊对啊,确实如此……那么明天就多多指教咯。」
「恩,好,我也请你多多指教。话说谢谢啊,特意来帮忙。」
「没关係的,感觉挺好玩的,而且也会付给我工资吧。那么晚安咯。」
「恩,晚安。」
真宫的表情自然地放鬆下来向对方告别,然后按下了手机的挂机键。
明明昨晚刚打过电话,应该说就在几小时之前而已。可是心中还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逐渐扩散,这股蠢蠢欲动的违和感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别想太多,这只是工作,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不添麻烦,儘力做好该做的事,其他的都问题都无视吧,不要再想了。
真宫在不断地安慰自己,并且进行準备,他带了两件替换用的T恤和三块毛巾,预防万一带了一升装的盐水,还有扇子。真宫把这些都塞进包里,然后就出门了。
无论是走路的时候,还是坐车的时候,总有一种难以言语的不可思议的心情,这里明明就是每天都会路过的街道,明明就是每天都要使用的车站,明明就是每天都要坐的电车。这些都已经是司空见惯的风景。
但是看着这些的心境却有所不同,目的也有所不同,今天是怀抱着不同的目的出现在这里的。而这个目的和「每天」这个要素截然不同,表面上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同,但是实际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就好像一座高墙一般进行了明确的区分,这让真宫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现在持续的明明是每天都会重複的日常——自己并不是非常热衷于这种日常。
但是正在持续的事物却有着很大的不同。
就是这种事情让自己觉得很不可思议。
真宫下了车,向和泉食堂走去。食堂门口停着一辆东芝小卡车,真宫绕到了后门,进去后看到了正在店内準备的游子,向她打了招呼。
「早上好。」
「哦,逢人,早上好。别站着了,先去帮一下我们家那位,他在仓库搬那些大家伙呢。」
游子一边说,一边用下巴指了指仓库的方向。
「我知道了。」
真宫立刻走到外面的仓库,和泉食堂的老闆和泉社正在那里做準备。
「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