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陰謀的魔掌

——这天早上，帝都的天空被一片灰色的云层覆盖。

菲雅娜在用完只以麵包和汤构成的简易早餐后，换上了正式的礼服，前往诸侯聚集的帝国议会议事堂。在预计于下午召开的〈诸国会议〉开始之前，有必要再次统一国内的意见，而这便是此次会议的目的。

（……都在为继任者的问题吵成一团了，现在哪有可能统一意见呀。）

菲雅娜怀着沉重的心情叹了口气。

那份连署书已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桌子抽屉的保险箱里。就隐密性来说，收在〈格奥基乌斯〉的身体里似乎更为安全，但〈元素精灵界〉的状况并不安定，时有藏入其中的物品不翼而飞的意外，是以不适合藏匿重要物品。

（我不想被捲入贵族们的权力斗争之中，不过——）

康拉德爵士说过的话语一直在她的脑海中萦绕着。

（——奥拉涅斯的背后有圣国在。）

若这话属实，将一名受到他国操控的傀儡拱为皇帝的奥地西亚帝国，想必迟早会步上灭亡之路。

（……若真是如此，就会有许多人民为此受难吧。）

在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菲雅娜已经来到了议事堂的门口。

这座议事堂离〈倪菲斯卡尔宫殿〉有段距离，是以大理石为建材打造的气派建筑物。菲雅娜向守门的守护精灵出示身分后，便踏入了议事堂里头。

随着离议事大厅愈近，菲雅娜的脚步就愈显沉重。

她要前往的地方，是不断上演政治斗争的魔窟。而像是在呼应菲雅娜的不安般，藏在胸口处的〈精灵王之血〉也传来了些微的颤动。

据说封印在〈精灵王之血〉里面的，是会保护她安全的守护者。虽然〈格奥基乌斯〉是最高位阶的精灵，但却不适合用来防範刺客偷袭。

（这里有很多想要我性命的人——）

要是稍有鬆懈，刺客的短剑立刻就会送进她的喉头吧。

菲雅娜无意识地伸手探入胸中，轻轻握住了〈精灵王之血〉。

「怎么啦，公主殿下，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呀啊！？」

听到从耳边传来的妖艳话声，菲雅娜忍不住轻声惊呼。

「请、请您别吓我嘛，学院长——」

向她搭话的，是身穿漆黑礼服的〈黄昏魔女〉。

「我可没有刻意消除气息喔。你有心事吗？」

「不……」

「嗯，那就好——」

葛雷沃丝来到了菲雅娜身侧，与她一同并行。

（……还是说，乾脆向学院长全盘托出算了？）

菲雅娜好不容易才将这股冲动压抑下来。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能在这里说的事情。毕竟，她不知道议事堂中是否有探子在偷听消息。

「是说，边境一带似乎发生了巨大的精灵灾害呢。」

葛雷沃丝边走边说，像是在聊天气般开起这个话题。

「是劳伦弗洛斯特吗？」

劳伦弗洛斯特，是位于奥地西亚与圣国国境线上的领地。菲雅娜的确有听说奇利亚山脉这阵子颳起了反常的大雪，但精灵灾害倒是头一次听说——

「精灵灾害的规模有多大？领民们平安无事吗？」

「目前消息还没传得那么详细，不过就我所听到的——」

此时，葛雷沃丝突然压低了声音悄声说：

「在发生了精灵灾害的那座森林里，有人目击到了神圣路基亚王国的〈圣灵骑士团〉的蹤迹。」

「……圣国的骑士？」

听到这突然被提及的圣国之名，让菲雅娜蹙起眉头。

「为什么圣国的骑士会出现在劳伦弗洛斯特？」

「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不过，他们似乎被卷进了大规模的精灵灾害之中，并撤了出来呢。」

葛雷沃丝耸耸肩，摇了摇头。

菲雅娜很快就察觉了一件事。

「那个，这很明显是侵犯国境对吧？若是在下午召开的〈诸国会议〉上提出此事，应该有利于逼迫圣国让步——」

「是啊。但帝国的〈暗部〉却不知为何，抹消了这一项情报。」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代表有某个意图腐化奥地西亚的人士掌握了〈暗部〉的中枢。哼，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搞这种手段——」

「……」

菲雅娜的脑中再次忆起了早上宰相说过的话语。

（——奥拉涅斯的背后有圣国存在。）

「那个，学院长，既然连〈暗部〉都抹去了这项情报，您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真是个蠢问题，你以为我是谁啊？」

魔女发出了低沉的嗤笑声。

（这的确是个很笨的问题呢……）

葛雷沃丝既是蓝巴尔战争时代的英雄——〈十二骑将〉的首席骑士，同时也是〈暗部〉的执掌者，她肯定比任何人都了解帝国的黑暗面。即使已经失去与精灵契约的力量，她对于帝国的影响力还是没有衰退多少。

「我最近得到了一枚挺优秀的棋子，所以大部分的情报都会传入我的耳里。」

葛雷沃丝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踏入了议会的大厅。

在阶梯状的座席上，已经有许多贵族入座，并谈论起昨晚的〈诸国会议〉内容。

奥地西亚皇帝尚未在王族的席区现身。不过，菲雅娜倒是看到了被一群拍着马屁的贵族所围绕的奥拉涅斯。

（……被一群野心昭然若揭的贵族包围的模样，简直就像个坐上王位的小丑。）

菲雅娜产生了这般感想。

突然，两人双目交会，奥拉涅斯用一副静不下心的态度别开了视线，再次和跟在身边的贵族们展开密谈。

菲雅娜感觉到有许多严密打量的视线投向自己，她在感到有些不快的同时，在离王族席区略远的位子——也就是葛雷沃丝的座位旁坐了下来。

——这时，菲雅娜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怎么啦？」

葛雷沃丝看到她蹙眉的反应，随即这么问道。

「那个，我没看到宰相阁下的身影呢。」

「康拉德阁下似乎是身体不适而缺席了。他勉强自己处理〈诸国会议〉那些繁重的工作，也难怪会弄坏身子了——」

「……缺席？」

在他今早来到自己房间密会的时候，菲雅娜并不觉得他的身体有所不适。

（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

姬巫女的锐利直觉，在她的胸中一阵窜动。

◇

随着皇帝入席，帝国议会就在宰相缺席的状况下开始了。

这次的议题为帝国该如何应对耶鲁法斯教国。

是要袖手旁观还是以武力介入——意见分成对立的两派，在议会中激烈地吵了起来。

「我国不需看圣国的脸色行事！」

「然而，若是不在此时出兵，奥地西亚就会失去对教国的影响力了。」

「多拉古尼亚的〈龙王〉已经单独表示要以武力介入了。」

「若在此时贸然而行，说不定会重蹈蓝巴尔战争的覆辙。」

没有结果的无意义辩论不断延续着，很明显地，若是继续这样吵下去，又会和之前的开会状况走上一样的路子。

——而会议的走向有所改变，是出自半刻钟后发生的一件事。

「皇帝陛下，请恕臣斗胆一言！」

——唐突地，一名贵族站起身子如此大喊。

此人是达鲁士伯爵，是先前跟在奥拉涅斯身边打转的贵族之一。

「臣认为，这场会议恐怕是难以和议收场，至于理由，则是与各位的认知相同——我国对应教国的幕后考量，与下任的继位者人选有着息息相关的因素。」

伯爵的发言掀起了一阵波澜，因为这是大厅里的与会者都没有说出口的共识。

「奥拉涅斯大人目前主张与神圣路基亚王国的态度一致，因此，反对奥拉涅斯大人继任的反对派，才会坚持主张要透过武力介入教国。」

达鲁士说着，朝着菲雅娜的座位稍稍瞥了一眼。

「陛下，不如您就在此决定继位的人选吧？若非如此，就算继续让会议进行下去，也只是在磋跎时光罢了——」

「的、的确如此……」「或许事实就如伯爵所说。」「支持奥拉涅斯殿下派和反对派——既然已经形成对立的两个派阀，那这样的会议就不可能有结论。」

大厅的交谈声变得更为嘈杂。

（……他该不会是想挑在这个时间做个了断吧？）

菲雅娜抿紧了唇。

达鲁士恐怕是在等会议不断争执、陷入泥淖的这个瞬间吧。虽然这话有些逾越，但若想要打破胶着的现状，这一招确实是相当有效。

（……而且，目前的反奥拉涅斯主力——宰相阁下并不在现场呢。）

若要说是偶然，这样的时机也巧得太过头了。

（奥拉涅斯派的人马，该不会是对宰相阁下下了毒？）

——这时，另一名贵族说话了。

「达鲁士阁下，我等此次召开会议，为的应该只是研讨该如何应对教国而已吧？」

发话的是艾利丝的祖父席格那斯·法兰格尔托公爵。出身武人世家的他并不属于任一派阀，总是以中立客观的立场发言。

「不，公爵阁下，和教国的应对仅是表面上的问题。在下认为，这次事件的本质，肯定就是皇位继位人选的问题。」

达鲁士伯爵不悦地回应道。

「不过啊，达鲁士阁下——」

这回又有另一名贵族起身，与达鲁士伯爵展开了唇枪舌战。

菲雅娜忽然将视线投向王族的席区。皇帝自刚才开始就贯彻了沉默的态度，彷佛台下争论的话题与自己完全无关似地，只是将眼神投向半空。而坐在他旁边的奥拉涅斯则是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脸苍白地关注着争论的结果。

「唉，这会让人怀疑他有没有成为王的资质啊。在这种状况下，他居然连最低限度的虚张声势都表现不出来。」

菲雅娜身旁的葛雷沃丝像是感到傻眼般嘟嚷。

此时——

「——达鲁士阁下，您若是有这样的打算，那我也要提出我的主张了！」

坐在会议席中央的一名贵族起身喊道。

（那个人是——）

看到那人的脸孔，菲雅娜惊讶得倒抽了一口气。

费聂加斯·博德公爵——是在那份连署书上有署名的上流贵族之一。

「哦，您的主张是？」

「恕我失礼，但我认为达鲁士阁下所推荐的奥拉涅斯殿下，似乎欠缺了身为皇帝应有的资质。」

说到一半，议会大厅里便掀起了一阵喧闹声。

这虽是大多数人私底下的说法，但如此直接地在公开场合说出口，这肯定是第一次。

奥拉涅斯的脸上交杂着羞赧和愤怒的神色，怒目看向费聂加斯。

「……唔，那么费聂加斯阁下认为，哪一位才适合当上奥地西亚之王呢？」

达鲁士在表面上维持冷静的神色反问道。

——闻言，公爵先是做了一次呼吸。

「我认为，菲雅娜第二公主才是最适任的正统继承人。」

他以响彻整座大厅的音量堂堂宣布道。

（……什、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