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託付的願望

决赛即将在明天揭开序幕，深夜时分——

神人表情凝重地端坐在床铺边的椅子上。

这里是隶属于〈神仪院〉的一处医疗设施，而躺在病床上休息的，正是过去拥有大陆最强之美誉的精灵使——葛雷沃丝·雪尔麦斯本人。

「……会变成这样，责任并不在你，别老哭丧着一张脸。」

葛雷沃丝用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苦笑道。

「……」

不过，神人的表情却依旧没有半点释怀的迹象。因为追根究底，葛雷沃丝是为了要传授神人绝剑技的奥义，才会耗尽了气力。

事发之后，神人立刻把倒卧在地、不省人事的葛雷沃丝搀扶到〈神仪院〉的医疗设施。

幸亏抢救得早，才不至于落得丧命的下场。但是根据诊断结果显示，葛雷沃丝身上负责循环流通神威的经脉已经寸断毁损，再也不可能修复了。

——换句话说，她将终此一生失去使唤精灵的力量。

人称〈黄昏魔女〉的那位最强精灵使，如今已不复存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人的拳头因为施力过度，正不住颤抖着。

「明明知道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

「我命该如此，现在只不过是早点面对终将到来的宿命罢了。」

葛雷沃丝自嘲地继续说道：

「记得以前曾经对你说过，我是凭着向精灵王许下的〈愿望〉，才能让自己的肉体得以暂时不老不死；身为精灵使的力量其实早就枯竭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神人面前。

以往烙印在她右手上，与魔精灵缔结契约的〈精灵刻印〉，此刻已经完全不见了。

「少年，换个角度想，最后能成功地把那招剑技传授给你，已经算是我运气好了。话说在前头，那是玉石俱焚的险招，但愿你能在不使用它的情况下打败对方……」

说到这里，葛雷沃丝沉默了半晌。

接着，她抬起目光如炬的灰色眼眸，直定定地注视着神人的眼睛说：

「少年，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吗？」

「答应你……什么？」

「把那名戴着面具的精灵使——另一个莲·阿休贝尔打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能够阻止她的人，只有你而已。」

「……」

葛雷沃丝散发出坚毅的凛然气势，完全不像个垂危的伤者。一时之间神人也不禁为之震慑，不过——

「……好，我答应你。」

他随即义无反顾地点头允诺。

就算没有葛雷沃丝的这番话，神人也早已把她当作必须决一胜负的宿敌。

令他费解的是——葛雷沃丝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这点呢？

「难道……难道你知道什么内情吗？好比她接下来打算进行的事——」

「不，虽然调查还在持续进行当中，但是目前我们对她的出身和经历完全一无所知。」

葛雷沃丝摇摇头答道。

「唯一掌握到的确切情报是——她把宗教国家耶鲁法斯国当做靠山，大肆搜集军用精灵，正準备发起一场规模足以席捲整个大陆的战争。」

「战争……？」

这么说起来，当时另一个莲·阿休贝尔的确说过——

为了和全世界的君王们战斗，她正在储备战力。

「少年，我问你……你知道多少关于蓝巴尔战争的事情？」

「……蓝巴尔战争？」

乍闻这个唐突的问题，神人皱眉思索了一下，接着回答：

「不是很清楚，我了解的程度大概跟一般人差不多吧。」

「呵……按照少年的年纪来看，没有什么深入的认知也是当然。」

语毕，葛雷沃丝轻轻地叹了口气。

蓝巴尔战争——其战火席捲整个大陆，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国际战争。

最初的导火线，是几个小国之间为了争夺开採精灵矿石的权利而起的纠纷。岂知，因为列强诸国在檯面下的权谋暗斗，才让战火逐渐延烧到整个大陆。据说在大战末期，许多精灵使纷纷被派遣到前线，并且在战场上香消玉殒，葬送了年轻的生命。

——〈黄昏魔女〉就是那场战争的英雄。

「……我的姬巫女朋友们，有好多人因为那场战争丧命；其中也不乏许多我的仰慕者。在我有生之年，实在不想要再次目睹那种惨绝人寰的景象。」

葛雷沃丝像是在回顾昔日遥远的追忆似地喃喃低语。

不知道那双灰色的眼眸中，此刻映出的是什么片段——

「神人。」

忽然间，她强而有力地握住了神人的手。

「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你和我不同，你的剑是用来守护重要的事物，用来开拓未来的剑。知道了吗？」

「……」

神人从未见过〈黄昏魔女〉流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情，不禁愣了一会儿。

在他轻轻点头答应后，葛雷沃丝才轻轻鬆开冰凉的手指。

「好啦，我也差不多该休息了。」

葛雷沃丝略显疲倦地低语，然后便再度躺卧在病床上。

「你也赶紧回城楼去吧，你的那些大小姐朋友们都快担心死了。」

「……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呵，你说这话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葛雷沃丝微微扬起嘴角苦笑，露出傻眼的表情。

「还是说，你想趁我睡着的时候，对我做些不乖的事吗？我的天哪，你这孩子的守备範围之广，每每都让我大吃一惊呢。」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怎么可能！？」

「别那么大声嚷嚷。忘了吗，我可是住院休养中的伤患啊。」

「唔……抱、抱歉。」

神人连忙坦率地赔不是。

「呵呵……你这少年还真是可爱。噢，我差点忘了——」

这时，葛雷沃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床边取出一封信函交到神人手上。

「这是什么？」

「待你回返城楼，就把这封信交给队上的那些大小姐们吧。站在学院长的立场，我也有些事想要提点自己可爱的学生呀。」

「……知道了，我会确实交给她们的。」

神人点头示意，并且收下那封装好的信函。

◇

神人提起幻化成长剑的爱思特，迈步走出病房。就在此时——

「——啊，风早神人同学。初次见面，你好。」

忽然有人冷不防地向他打招呼问候。

只见一名身穿洁白挂袍的姬巫女，伫立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地方。

少女把乌黑秀髮扎在颈后；一双象徵知性的深蓝色眼阵，隔着脸上的眼镜透出光彩。

神人与少女打过照面。三年前的〈精灵剑舞祭〉上，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神人只知她比自己年长两岁，名字好像是——

「您是……〈十二骑将〉的琉璃叶阁下？」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呀，真是太荣幸了。」

少女温柔和蔼地盈盈微笑，并开心地伸手托住脸颊。

琉璃叶·李察尔蒂，在十二骑将中排名第八。

人称——〈奇蹟之手〉琉璃叶。

她专精的範畴是治疗术式，是名最高位的顶尖〈治疗师〉。

虽然号称〈十二骑将〉，但并不代表所有成员都是专精战斗技能的精灵骑士。

当初名符其实的骑士集团早已随风湮灭黄土中。现在新一代的〈十二骑将〉，其成员不但有专精仪式的高手、学识渊博的智者，甚至还有擅长製作魔装道具的姬巫女。

而身为其中一员的琉璃叶，则是治癒魔术的第一把交椅。

想必帝国方面是为了怕王族发生意外，基于未雨绸缪的心态，才派遣她加入观战团队的吧。

「是你负责治疗葛雷沃丝的吗？」

「是，我是从〈神仪院〉那边得到消息的。葛雷沃丝大人是我们祖国引以为傲的英雄，我必将倾尽全力相助。」

「……这样啊。」

眼前的少女是当今最顶尖的〈治疗师〉，把葛雷沃丝託付给她绝对没问题。

「葛雷沃丝似乎想要睡一会儿的样子。」

「好的。那么，我稍后再过来回诊。」

琉璃叶笑盈盈地回答。

「请问……」

「有什么事吗？」

「葛雷沃丝她……是不是已经不能再使唤契约精灵——」

神人表情凝重地愈说愈小声，琉璃叶则垂下眼廉答道：

「其实，她的肉体长期以来，一直饱受着移植在心脏上的〈咒装刻印〉的侵蚀。」

「……什么！？她的心脏上有咒装刻印！？」

神人第一次耳闻这件事实。

把〈咒装刻印〉移植到心脏的行径，原是蓝巴尔战争时代由骑士团主导的行为。不过据说几乎没有任何成功的例子。

艾莉丝的姐姐薇尔赛莉亚也曾藉助〈骸联盟〉的商人之手，接受过一样的施术；她最后因为神威暴走使得经脉尽碎，下场十分凄凉。

「若不是因为精灵王赐与的奇蹟让肉身不灭的话，想必葛雷沃丝阁下的身体无法撑到今天吧。阁下为了守护帝国，所以即便在蓝巴尔战争结束之后，还是不得不继续以最强的精灵使身份君临四方。」

〈黄昏魔女〉不惜失去这分力量，也要把一切託付给神人。

託付了她一直保护至今的事物——

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运。

「……」

千头万绪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让神人沉默地呆站在原地。

琉璃叶露出和蔼的笑容，举步往医疗设施外走去。就在这个时候——

「啊……对了，神人同学……」

她忽然驻足，回头朝这边说：

「我猜……等这届的〈精灵剑舞祭〉结束之后，应该会有人举荐你加入〈十二骑将〉之列吧。虽然结论还得取决于你们在决赛当中的表现，不过现在第七和第十一位的席次还空着；凭你的实力，我相信你绝对可以合格唷。」

「……」

〈精灵剑舞祭〉也是挖掘优秀精灵使人才的最佳舞台。

还在学院的时候，神人应该是没人理踩的无名小卒；不过随着他担纲〈史卡雷特队〉的王牌攻击手，屡屡崭露头角之后，便登时成了大众注目的焦点。

「抱歉，我这个人对〈十二骑将〉的地位实在没有兴趣。之前应该已经拒绝过一次了才是。」

「之前拒绝过？」

「呃……不是啦……」

看到琉璃叶满脸疑惑地歪着头沉吟，神人连忙摇头否认道。

（……对喔，先前拒绝过入团邀请的是三年前的【那个女孩】。）